81 意外（四）

沈曦委委屈屈, 用酒店裏的洗手香皂前前後後蹭了六遍, 才終于洗掉算式。

白天又去地區醫院。夏永和的體征穩定, 精神變好，夏九嘉能感覺得到“墜海”陰霾已經過去。

其他人的至親至愛陸續趕來，ICU不在四樓, 住院部的氣氛整體比較喜悅。夏九嘉沒敢到“認領遺體”那一層樓去看。據說并沒有誰尖叫、大哭，現場非常平靜，整整三天下來, 每個人都已經悲痛到了麻木。

…………

接下來的幾天, 失去親人的家屬們一起辦理火化手續，而後帶着骨灰盒子啓程回到各自故鄉。同時, 輕傷游客陸續出院，與旅行社、保險公司溝通協商接下來的治療、恢複, 而後紛紛訂購機票，離開這個“八字不合”的鬼地方。

夏永和也是。

他回國, 進入LL大學第一醫院，繼續治療。

就這麽着，夏九嘉與沈曦回到R中上課。

楊樹果與二人談話, 知道爸爸沒出意外, 也是大大松了口氣，囑咐他們用心讀書，不要多想。

因為中間缺席大約一周，他們倆的桌子上面堆滿卷子，數量驚人。夏九嘉與沈曦哐哐寫了一天, 只完成了大約一半。

到晚自習，夏九嘉扔掉自動鉛筆，說：“手都酸了……”化學老師在講卷子，他一邊聽前面，一邊趕後面，很難得地沒有專心。沒辦法，他本以為化學老師會講昨天晚上發的卷子，沒有想到是講星期三留的那套。

沈曦立即回應：“我給你揉。”

說完，将夏九嘉右手扯到自己桌面，捏、揉。

後面，已經知道二人搞基的安衆、錢厚見了：“……”

于是安衆将自己的小胖手也伸直放到錢厚眼前，說：“你也給我揉揉。”

錢厚攥起自己拳頭，高高舉起，“砰”地一聲重重錘下，結結實實砸在安衆的小胖手上！

安衆發出一聲嚎叫，急忙抽手！

講臺上，被動作和動靜吸引的“散打王”化學老師轉身去看，還發出一個鼻音：“……嗯？”

接着，他便看見靠窗戶的五排、六排，夏九嘉與安衆都是“嗖”地一下抽回自己的手！而沈曦和錢厚卻是坐在旁邊發出嗤嗤悶笑！

散打王：“？？？”

夏九嘉與沈曦談對象的事情，他不知道。

“……”“散打王”忽然轉身、望向這邊，夏九嘉驟然緊張、吓了一跳。要知道，R中潛規則是對于“沒有行動的”情侶老師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對于“有行動的”老師必須彙報學校、進行處分。夏九嘉可不想再被校長念叨。

而且，他的右手剛才是被沈曦強行扯到那邊，而沈曦前桌的萬雨澤又在睡覺，導致他倆前面沒有遮擋，“散打王”的視野開闊。

明目張膽的……夏九嘉瞟了沈曦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教室門被敲響。

“散打王”打開門，與外面人講了兩句，便回頭：“萬雨澤，出來，是你爸爸。”

“……”萬雨澤從兩條胳膊中間擡頭，就默默地一步一步走出教室。

夏九嘉聽說過，萬雨澤的爸爸媽媽一個清華一個北大，但兒子一般般，只有高一期末不錯，被分到六班，高三甚至越來越差。

“散打王”掩上門，走回講臺講題，然而，靠門邊的同學清清楚楚聽見“啪”的一聲脆響。

是個耳光。

“我艹……”靠門同學連忙起身，趴到門縫上看熱鬧。同時，靠走廊的也時不時扒住窗臺看看外頭，目瞪口呆，用八卦的口吻直播給周圍人，“我艹……我艹……真夠狠啊……我艹……往死裏打……我k……踹得雨澤貼在牆上轉不過來……啊！！每回剛剛離開立馬又被踹到牆上，滿臉白灰……”

理論上講，這裏并非歐美國家——家長教育自己孩子，別人沒有資格插手。然而最後打得太狠，“散打王”也看不下去，中止教學，跨下講臺，開門到外面勸。

門口同學繼續直播：“停了停了……哇，萬雨澤眼圈通紅……”“呃，萬雨澤的爸爸叫老師多教訓……”“我艹……萬雨澤的爸爸說，每天都會來，全程站在窗外看管兒子學習……”

夏九嘉：“……”

很快，萬雨澤回到座位，拿起筆開始學習。可夏九嘉卻是看到對方後背一伏一伏。

中間休息夏九嘉也不敢吱聲，直到放學，他估計那爹也走了，才拍拍前桌，問：“你的後背總是起伏，怎麽了？”

“沒事，”萬雨澤雖高高大大，卻是非常自卑、內向的人，道，“一看書就惡心……也看過了醫生，做了胃鏡，說沒事，只是因為精神緊張。”

夏九嘉：“……”

萬雨澤：“我走了。”

“嗯，我不回寝。”

夏永和還在醫院，夏九嘉并不住校。他叫夏永和每天兩頓自己訂餐，同時自己每晚都去醫院陪床，掌握情況、商量用藥、繳費、聊天等等。病房有兩張床，但是另外一床是個空床，可以睡。

去往公交站的路上，夏九嘉也有些沉重，說：“萬雨澤的爸媽實在……逼得太緊。”

“嗯。”

夏九嘉嘆氣：“大家性格不同。不是所有的人都想當第一，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當第一。如果一個人就希望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娶妻生子過一輩子，為什麽一定要強迫他出人頭地呢。”

能想象得出，萬雨澤自己也不開心，心理甚至生理上面都有問題。

上普通211，普通一本，甚至普通二本三本，有什麽不行呢。

夏九嘉作為“學神”，每一回去見親戚，大家都會用羨慕的眼神、口氣對自己子女說：“向夏九嘉學學。再不好好念書将來只能後悔。”

老師、父母愛講“将來只能後悔”，可夏九嘉漸漸發現，自己那些一輩子在東北待着、幹穩定工作的遠房哥哥姐姐也并沒有後悔。

他們現在已經18歲，性格很難發生巨變。假如在社會中真的想當塔尖，在上學時也會想當塔尖。上學時不想當，工作中想當，而後後悔……的人可能并不太多。

又打又罵，強迫人當學霸，大家都很別扭，反正起到了反效果，讓萬雨澤厭惡學習，連原本都還不如了。

走到車站，沈曦陪夏九嘉等待888路公交。

夏九嘉叫沈曦別陪——太殷勤了顯得有鬼。爸爸生死不明，陪着出國可以理解，但已經沒事，還天天忙前忙後會很奇怪。

兩人小聲講話，沒一會兒，888路公交進站。

沒有想到人非常多！車門一開，竟然全是人，排到門口！

第一醫院果然火爆！

“凍寶，快上。”沈曦說。

“……”夏九嘉便随着前面幾位大姐往公交車上邁。

“啊……！！！”裏面有好幾人發出憤怒聲音，吼，“別擠了別擠了！！！”“擠啥擠啥……？！”

沈曦一看，車要開了，凍寶可能上不去車，這可不行，于是也吼：“大家拼命擠啊拼命擠啊！！！”

大家：“…………”

夏九嘉也終于擠上公交，面對沈曦，站在最低一級臺階上面。

旁邊一個擠不上去車的大姐牽着小孩，小孩看着也有九歲十歲。

小孩說：“媽媽，還想吃糖。”

媽媽說：“沒有了啊。”

小孩重複：“還想吃嘛。”

媽媽回答：“真沒有了啊。”

小孩還鬧。

媽媽擡眼瞅到沈曦，忽然說：“媽媽真沒有了。不然你問這位哥哥有沒有吧？”

沈曦：“？？？”

他想：跟我有啥關系？？你的小孩，給我找事幹嗎？？

見小孩真望向自己，沈曦伸手，捉過水晶皮凍垂在身側的手。夏九嘉在最低一層臺階上面，手微微一擡，正好就在沈曦眼前。

沈曦就在手背“吧嗒”親了一口，偏頭說：“給你糖，齁不齁？”

“……”媽媽拖着小孩走了。

夏九嘉抽回手指，888路終于啓車，傳來聲音：“啓車了，請站穩扶好……”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888公交，知道大部分人都在這站着呢。

一路到了LL大學第一醫院，夏九嘉到病房，問夏永和：“怎麽樣？”

夏永和說：“很好。”

“嗯。”

夏九嘉看看，覺得爸爸精神确實越來越好。

上星期在異國他鄉一切好像還很緊張。現在回到CC這地方，回到熟悉的城市，才終于感到，不幸已經過去，生活重新進入正軌。

那場意外終于已離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