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小白鞋
鐘繼鵬這樣的男人,在三十年前的農村算不上多出格。愚孝不說,打老婆罵老婆,在那時候的男人看來再正常不過,所謂打倒媳婦揉倒面,這樣的男人甚至在男人堆裏比較有面子。甚至像鐘繼鵬這樣,喜歡背地裏跟女人不清不楚,在男人堆裏反倒成了“本事”的體現。
不然,像鐘老大那樣,什麽都聽女人的,一把攥在自家女人手心裏,少不了叫旁人罵一句“窩囊廢”,他倒是想跟女人鬼混,還得有女人願意跟他吧?男人堆裏看不起他,女人堆裏反倒也看不起他。
神邏輯。
當然,對鐘繼鵬這種男人來說,自家女人就是他的附屬物,天經地義歸他管轄的,自家欺負打罵可以,旁人就不行。鐘繼鵬兩木叉抽得場頭老王爬不起來,也不完全是為了保護老婆孩子,還關系到男人的臉面不是?
這樣的人,你跟他講不清道理,但這樣的人卻也很容易接受“形勢”,形勢比人強,自家女人漸漸變強了,不依賴他,不怵他,甚至比他能成事,他反而不敢不把自家女人放在眼裏,甚至還自覺朝她靠近些。
還是神邏輯。
臘月十八這天鎮上逢集,鐘繼鵬上班的時候,小白鞋忽然來了。
小白鞋是誰?小白鞋本名叫白紅玲,三十歲剛露頭,原先也在供銷社裏站櫃臺,跟鐘繼鵬一樣是個店員。白紅玲愛俏,站在櫃臺裏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愛穿白色的衣裳,尤其喜歡穿那時候流行的白球鞋,因此便得了這麽個綽號。
你別看小白鞋花枝招展的,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軍嫂,小白鞋娘家在本地,婆家則是鄰近的另一個鄉鎮,丈夫在幾千裏外的部隊上。她結婚好幾年都住在娘家這邊,說是到供銷社上班方便些。不過當兵的丈夫常年不在家,這小白鞋的風評便漸漸難聽起來。婆家發現了苗頭,便在兩年前找關系把她調到了婆家所在的鄉鎮。
公婆的想法,無非就是把她看在公婆眼皮子底下,看她還怎麽胡搞!
小白鞋來這邊供銷社,倒不是什麽公事,她是來娘家送年禮的,在娘家吃過午飯,順路就拐進了原先工作的供銷社轉轉,找老同事們說話拉呱。這一拉呱就拉到了下班,幾個店員鎖了門,合力把供銷社大樓的外門鎖死,冬季天短,眼看太陽要落了。
“鐘哥,你送我兩步行不?我怕趕不上班車了。”
“天不早了,下了班車你還有一段路要走。”一個女同事說,“你幹脆回你媽家住一晚,明天再走。”
小白鞋說:“不礙事,下了班車我抄近路,穿過林場就到了。”
鐘繼鵬騎上自行車,帶着小白鞋離開的供銷社大樓。
臘月十八這天,馮玉姜去孫老太家送年禮了,因為路遠,天傍黑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飯鋪裏有兩桌客人,姜嫂跟兩個服務員正在招待。剛子跟小五,姜嫂給做了炒米飯,正吃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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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子,你爸呢”
剛子說:“不知道。他沒回來。”
馮玉姜也沒多想,尋思鐘繼鵬可能又去找人拉閑呱吹大牛去了。
鐘繼鵬是到天黑定了才回來的,一回來就喊餓了,馮玉姜給他下了碗面條。
臘月十九,馮玉姜去養母馮家送年禮。臘月二十,鐘繼鵬跟馮玉姜一起回老宅給鐘母送年禮,也沒在老宅吃飯,送完年禮早早回了家。
臨近年關,山子跟二丫該快回來了。從暑假山子上學走,馮玉姜已經小半年沒見着山子了,還真怪想的。臘月二十一這天一大早,她就起來了。飯鋪子裏賣完了早點,馮玉姜開始在家裏大掃除。要過年了,總要收拾幹淨些,再說,山子二丫回來,得先把被褥好好曬曬。
想着幾個孩子要回來過年,馮玉姜心情便很好。
晌午時分,飯鋪裏來了好幾桌客人吃飯,幾個客人說起了一個駭人聽聞的事情。
“聽說了沒?林場那邊殺人了。”
“你還不知道吧?是個女的,聽說叫人掐死的,就丢在林場裏。”
八十年代治安好,偏僻的農村裏偷雞摸狗的事倒也不缺,殺人的事,那絕對足夠震驚全縣的了。
被殺的這個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小白鞋。
小白鞋被殺的事,是婆家報的案。臘月十八那天小白鞋來娘家送禮,當晚沒回去,婆家只當她留在娘家住了,也沒來找。直到臘月二十,一直不見人回來,婆家尋到娘家來,兩下一說,才發現人丢了三四天了,供銷社裏幾個店員都說她走了,鐘繼鵬也說他親自送上的班車。娘家婆家找了幾家親戚沒找着,無奈只好報了案。
警察沒費什麽功夫,便找着了小白鞋。她被人掐死在兩個鄉鎮之間的一處小林場裏,屍體用一堆馬尾松樹枝蓋着,衣物整齊,離屍體不遠處,松軟的土地上發現了兩個臀壓的痕跡,兩個坐出來的土窩挨在一塊,離得很近很近。
根本不用怎麽推理了,熟人作案。可一個回娘家送禮的女人,工作生活簡單,一沒帶多少錢,二也沒聽說結了什麽仇人,誰幹嘛要殺她?恐怕這個熟人,還不是一般的關系吧!
那個年代,兇殺案子是了不得的事情,偏偏還是在過年前,這不是讓廣大人民群衆過不安春節嗎?市局、省廳都驚動了。
飯鋪子總是人多,人一多就成了消息集散地,各種消息不斷傳出來。很快就聽說,小白鞋被拉去公安局解剖了。
懷孕一個半月。
這下子,就像一汪水裏砸進去一塊大石頭,震驚了太多的人。小白鞋是軍嫂啊,她跟丈夫已經大半年沒團聚了。
******************
臘月二十四山子跟二丫一起來了家。
這裏要說一句,現在周圍的人已經沒人再叫“山子”這名字了,考上了大學的,雖然還沒娶媳婦成家,可是咱這些老泥腿子總不能叫人家大學生的小名吧?于是周圍的人,除了馮玉姜跟鐘繼鵬,便開始改叫山子的大名——
鐘傳強。
鐘傳強回來家,可把馮玉姜高興壞了,拉着大兒子的手細細打量,似乎瘦了,又高了些,總之是更精神了。
“在那邊能習慣不?”
“能。”
“吃的也能習慣?我聽說上海人淨是吃甜的,菜裏都沒有辣椒,鹽少糖多,你能吃的慣?”
“學校裏都是大鍋菜,不甜,能習慣的。”
“那怎麽還瘦了?人倒是捂白了,就是瘦了,本來就不胖,這樣瘦得擔不住衣裳了。”
山子就笑,二丫也笑,故意嘟着嘴說:
“媽,你偏心啊,你重男輕女。你看我來家這半天,跟我哥一塊回來的,你就忙着問他這個那個了,你都沒理我。”
馮玉姜沒好氣地說:“你一個月來家一回,我能有多擔心你?小丫頭子,我就不重你,我就輕女,行了吧?”
娘幾個一起哄笑。孩子都來家了,馮玉姜特意做了滿滿一大海碗炖肉,大塊五花肉,炖得酥香軟爛的。還做了紅燒鯉魚、辣椒炒小雞、蔥花炒雞蛋、炒藕片,還有熬豆泡子。
農村人,自家吃飯不講究樣數多少,菜是大盤大盤的,肉是大塊大塊的,肉吃滿口香嘛,要硬實,要足夠吃。
“媽,你當我哥是從非洲難民營回來的是吧?看你弄這些菜,全是我哥歡吃的,我歡吃地蛋絲你怎麽不炒?”二丫朝鐘傳強擠眼。
馮玉姜說:“你願吃不吃,不吃證明你不餓。我看那碟子炒小雞都進你肚裏了。”
“哥,你看看吧,你一來家,我就靠邊站了。”
二丫說的好像委屈極了,一家人便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鐘繼鵬喝了兩盅酒,也跟着笑。這兩天鐘繼鵬話不多,興許是因為小白鞋的事情吧。這個馮玉姜能理解,不認識就罷了,認識的一個人,突然聽說叫人給殺了,怎麽可能不難受?
因為要先忙飯鋪裏吃午飯的客人,馮玉姜自家午飯吃的就有點晚。還沒吃完,一輛警車找上門來。
“鐘繼鵬是吧?”
鐘繼鵬望着警察,反應有些遲鈍,半天才“嗯哪”了一聲。
“你跟我們去一趟,有些事找你調查。”
鐘繼鵬坐那兒沒動,說:“不是都說過了嗎?派出所來問過了,我把她送上班車就回來了。往後就沒見過她。”
“她下了車進林場就被害了,你見過她不就有鬼了?”警察說着擡擡下巴,示意鐘繼鵬:“走吧,沒事就不會來找你。”
馮玉姜端了兩杯水給警察,插話說:“同志,兩個孩子剛回來家,飯還沒吃完呢,他跟你們去多久回來?”
馮玉姜現在也知道,被人掐死的那個白紅玲,出事前回供銷社來過,是鐘繼鵬送上班車的,她沒尋思有旁的事。
鐘繼鵬兩眼盯着馮玉姜,嘴裏的話卻是跟警察說的:“我就是把她送上班車,就回來了。還有什麽事你就在這兒問呗?”
“就在這兒說?”警察盯着鐘繼鵬,說:“你跟那個女的什麽關系?你案發當天下班去哪兒了?你當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就能來找你?這些事,能在你家裏說?”
鐘繼鵬眼神開始慌亂起來,眼睛望着馮玉姜不動,像是求助,又像是怕她添了疑心,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了。
“玉姜,你別怕,我去一下子就回來。你相信我。”
鐘繼鵬就這樣坐上警車跟人家走了。馮玉姜站在門口望着警車遠去,靠着門框軟軟地滑坐在地上,老半天沒力氣起來。幾個孩子雖然神色驚疑,一看到馮玉姜這樣,便趕緊過來把她扶進屋裏。
馮玉姜再笨,也聽得出問題來。
鐘繼鵬當天晚上就沒給回來,公安局也沒人來交代什麽。馮玉姜瞪大了眼睛望着屋頂,一宿沒合眼。
眼看着孩子争氣,日子也好過了,怎麽就沾上了這事?鐘繼鵬萬一要真是跟那女人的死有牽扯,或者幹脆說,要是鐘繼鵬殺了人,這家人可就完了。
開始,馮玉姜還是擔心鐘繼鵬為主,漸漸地,她心裏就生出一股恨意來,越來越恨鐘繼鵬。
鐘繼鵬你這個混蛋,你到底幹了什麽破爛事!你要是真殺了人,可要把幾個孩子坑苦了。
那年代,政審不過關,什麽話都不用說了。鐘繼鵬要是成了殺人犯,他自己會怎樣先不用說,山子大學畢了業也難分配好工作,二丫就算高考考得再好,殺人犯的女兒,有哪家學校會收她?
甚至于剛子跟小五,也都不用指望好前途了,想當個兵人家都不要。
馮玉姜仔細回想起鐘繼鵬這兩天的表現,的确是有些子心神不寧的,話少,也不往外頭跑找人下棋拉呱了,總是呆在家裏。
難道說……
馮玉姜不敢想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這個案子的背景,的确是本地區八十年代發生過的,聽家裏長輩講過,一個軍人的老婆,送年禮回家的時候叫人殺了,案子一年多以後才告破,是那女人的情人做的,原因是情人借了女人一大筆,沒有旁的人知道,女人催着還錢的時候,拐男人惡念一起,把女人就給殺了。唉!不知該怎麽評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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