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鐘小五

鐘繼鵬手拎雙菜刀趕走了張家那幾個人,轉身熊更扒拉地往後頭走,馮玉姜趕緊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

鐘繼鵬進城這兩天,實在也沒啥事可幹,飯店裏的事他又不願情插手,作為大牌沙豬鐘繼鵬,他廚房不想進,盤子不願端,就領着剛子跟小五玩了。小五剛才鬧着要玩“騎大馬”,沒有現成的滑溜棍子,這鐘繼鵬是絕沒經過什麽公德教育的,拎着個菜刀去屋後頭砍了根綠化的樹枝,站在屋後頭給小五削棍子,剛子跟小五圍着他看。

騎大馬,這個小男孩子都會玩,所謂的“郎騎竹馬來”。

鐘繼鵬就在這時候聽到了前頭吵吵的聲音,他覺着不對勁,拎着菜刀便從院子側邊的小門進了飯店,一聽是張家那蠢女人來鬧事,随手從水池子旁邊又拎了一把殺魚的菜刀,氣勢洶洶地就沖進前廳去了。

飯店嘛,當然缺不了菜刀。

鐘繼鵬這會子氣哼哼進了後屋,後屋本來是留給廚師住的,這兩天鐘繼鵬白天在飯店裏轉悠,便在裏頭占了張小床給小五有時候睡覺。鐘繼鵬把兩把菜刀往地上咣當一扔,一手抄起床上小五的衣服和零食袋子,指着馮玉姜說:

“趕緊拾掇拾掇,走家。娘的,我今天要不是碰巧來了,你娘幾個還不叫人欺負死?回家去,這破地方咱不呆了。擱這兒受旁人的氣,傳出去我這臉還要不要了?”

都說驢犟驢犟,馮玉姜心裏頭清楚,鐘繼鵬要是上了犟,驢哪能比過他?馮玉姜拉着鐘繼鵬坐下,倒了杯水塞到他手裏頭,放緩了聲音勸道:

“你先消消火,看你氣的,不是都叫你打走了嗎?”

“我打走了?我另天要是不擱這兒呢?”鐘繼鵬端着水一口喝幹,放下杯子說:“到底你是個女人,今天孬好還有二丫跟山子呢,你說往後你一個女人,帶着剛子跟小五兩個小的,你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裏頭混,怎麽說怎麽不叫人放心。我看你還是算了吧,跟我走家。”

幾句話說的,馮玉姜心裏頭不發暖那是假的。這鐘繼鵬缺點一大堆,有個什麽事,家裏大人小孩都要看他臉色,可就是有一條,我鐘繼鵬的女人,受我的氣行,受你外頭旁人的氣,不行!誰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你試試?

馮玉姜知道這頭犟驢是當真的,在鐘繼鵬想法裏,這娘幾個還是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好,就像老母雞張着的翅膀,小雞走遠了它不安全啊。

馮玉姜見他正在氣頭上,不好再硬跟他拗着來,便安撫說:“行啊,這個事咱再商量,這眼看就該吃晚飯了,消消氣先吃飯,行不?”

他兩口子在這兒說話,剛子跟小五一人摸着一根削得滑溜溜的細木棍,趴在門旁探頭探腦。聽見馮玉姜說吃飯,小五咕咚咚跑了進來,自動爬上鐘繼鵬的膝蓋,笑嘻嘻地說:

“吃飯。我要吃大魚。”

小五說着,伸出兩只小胖爪去拍鐘繼鵬兩邊的腮幫子,鐘繼鵬本來正黑着一張臉,叫小五這麽拍來拍去,有心要發煩,卻又舍不得小兒子,便不由得放了臉。他抓住小五的小手,叫馮玉姜:“那你去炒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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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姜去廚房,撿着那新鮮可口的,也不要廚師幫忙,自己動手做了六個菜,辣椒炒河蝦、清炒花菜、老醋花生米、炖排骨,一個紅燒鲳魚,這鲳魚肉質細嫩亂刺少,适合小五吃,最後再來一個青辣椒炒雞蛋,鐘繼鵬就愛吃這個。

天傍黑,飯店裏客人開始多起來,前廳裏上了好幾桌三五小聚的客人,後頭宴席也開了兩桌。馮玉姜把旁的事交給了廚師,一家人在後頭用了個空閑的包間,坐下吃晚飯。鐘繼鵬弄了瓶小酒,二丫主動給鐘繼鵬倒滿一杯,笑嘻嘻地說:“爸,你今天真威武。”

“媽媽的,你爸今天要是不威武,你們幾個還不完蛋。”鐘繼鵬喝了一口酒,夾了一筷子青辣椒炒雞蛋,吃着說:“我擱家裏也炒這個吃,姜嫂給我炒,怎麽就不跟你媽炒的這個味一樣?還是這個合我的口路。”

“姜嫂炒菜手藝不差,你那是吃習慣了。”馮玉姜說。

鐘繼鵬二兩酒下肚,一盤子青辣椒炒雞蛋也幾乎吃光了,那盤子老醋花生米他也喜歡,花生米小火溫油炸熟了,加上洋蔥、黃瓜和胡蘿蔔切成的小塊,香醋醬油再加花椒粉拌勻了,用來下酒十分可口。鐘繼鵬便問馮玉姜:“這又是你弄出來的新菜?”

“嗯,跟旁人學的。老醋去油膩,跟油炸的花生米最搭配。”

鐘繼鵬喝過了酒,叫二丫:“我不想吃米飯,你去給我弄點豆腐,搗點青椒蒜泥澆在上頭。”

馮玉姜叫住二丫說:“吃豆腐當飯能行嗎?二丫你去看看,有什麽現成的湯盛一碗來,別太油了。”

二丫答應一聲就去了,不多一會子端來一盤豆腐,還有一碗老雞湯打底的茼蒿湯。

“二丫是個好東西,性子随我。你說山子這性子,粘粘糊糊,面了吧唧的,怎麽就不随我?随你!”鐘繼鵬說着拿筷子指馮玉姜。

旁邊二丫聽了抗議:“爸,你要說就說我是好孩子,怎麽說人家好東西呢?”

鐘傳強嘴裏嚼着飯,低了頭。

“爸,媽,是我不好,可我也沒招惹她……”

“你沒招惹她,可你一個大小夥子,叫個女人逼成這樣,還連累上家裏頭了,你自己覺着有沒有臉說?這個性子,你将來要吃虧的。你現在上大學也是,将來工作了也是,咱一個大男人,不管什麽時候要硬氣氣的,不能那麽面。”

鐘繼鵬教育孩子的方法那就是沒有方法,直截了當,一是一二是二,你指望他有什麽“賞識教育”之類的,估計再過二十年也不可能。山子低頭無語,二丫也是想幫她哥解圍,便轉移話題。

“叫我說,她家人太不要臉面了,這樣也跑來鬧,咱今天就不能便宜了她,真應該叫她賠償損失。”

“摔了兩只杯子,不值當再理她。最大的損失就是你爸把我那餐桌剁了個口子。”馮玉姜這麽一說,二丫噗嗤笑了。

小五吃飽了就往外跑,鐘傳強趁機跟着小五出去了,不大一會子二丫跟剛子也吃飽出去玩了,屋裏剩下他兩口子,馮玉姜看看鐘繼鵬,氣好像消的差不多了吧?

“你別那麽呲吧山子,他也沒犯什麽錯不是?誰知道遇上這家人孬出格。你個大老粗,你不能非叫山子也當個大老粗吧?”

鐘繼鵬眉頭一挑,說:“男人粗點有什麽不好?”說着要笑不笑地斜眼瞅瞅馮玉姜,馮玉姜橫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養兒如羊不如養兒如狼,山子吧,太老實了。”鐘繼鵬慨嘆,“我看今天這樣子,要是你娘幾個在這城裏遇上什麽事,倚靠誰去?咱反正不缺吃不缺穿,比一般人家強得多,不如把這個飯店轉手回家去,一家人在一塊過日子,多好。”

“你說,你在跟前的時候總是想磨牙,你不在我身邊吧,有時候還真不行。”

鐘繼鵬咧嘴笑:“女人就是女人,男人不在身邊哪行?”

馮玉姜便試探着說:“那你幹脆跟我到這邊來吧,就像你說的,一家人分在好幾下裏,真是不像個家了。”

“說得輕巧,我怎麽來?我那工作不幹了?”

馮玉姜說:“可是我回去也不行啊,這個飯店掙錢比家裏還多,現如今誰跟錢過不去?咱家孩子多,二丫眼看也考大學了,趁着年紀還輕多掙點錢,不是給孩子打個好基礎嗎?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調動到這邊來?”

“不容易。調到這邊,這邊供銷社早改成供銷商場了,沒那麽簡單。”

“你想想法子,關系都是找出來的,誰幫了咱咱也知道他的人情不是?”

“你以為後門那麽好找!”

******************

一轉眼暑假開學了,鐘傳強跟二丫回了學校,馮玉姜托了個常來吃飯宴請的顧客,是當地的文教助理,給剛子轉學到了一個初中學校,也把小五接了過來上育紅班。那時候叫育紅班,不叫幼兒園。

張家鬧事之後,加上剛子、小五都跟馮玉姜過來了,鐘繼鵬往城裏頭跑的就勤了。通縣城一共兩班車,正好在一早一晚,下了班天還大早,多數時候他跳上班車就進城了,第二天一早他再坐車回去上班,反正公家的單位,遲到個一時半會的也沒人能怎麽着他。

“可能是要老了,玩心也沒了,出去找人下棋都沒意思。回到家一個人擱屋裏亂轉,幹什麽都別扭。你說我整天這樣跑,掙那點工資都扔路上去了。”

馮玉姜笑:“還正當年呢。再說老了好,老了就老實了。”

小五上了一星期育紅班,老師找到家裏來了。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胖墩墩的,一臉和善的笑。

“小五媽,我看小五這孩子聰明,你不如送他進一年級算了,比育紅班裏學的東西多。”

馮玉姜忙問:“是不是小五擱育紅班裏不聽話了?育紅班不想要他了?”

老師說:“這話從哪裏說的?我那育紅班不是跟小學一個院子嗎?人家一年級的老師上課教學生念拼音,小五坐在門口玩,比裏邊的小孩學得還快。問他幾歲他說六歲了,這不是,一年級的老師托我來給問問,你願意的話叫他上一年級算了。”

那時候,大多數小型的育紅班都是依托小學校辦的,也就歸小學校管。

馮玉姜有些為難,說:“虛歲六歲,小五他是農歷六月裏生的,這才剛剛滿五整歲,他能上學嗎?”

“能,你不知道,一年級那屋裏有比他大三四歲,還沒有他學的快。人家老師在屋裏教,他趴在門口地上玩,下了課屋裏的小孩那老些不會的,人家小五都能念出來。教他背詩,教幾遍就背的呱呱的。要不一年級老師哪能非叫我來給問問你,誰不喜歡好學生?”

“真噠?”馮玉姜簡直高興壞了。

馮玉姜自己文化不高,勉強能認識常見的字,鐘繼鵬也高不到哪兒去,二丫跟山子倒是有文化,一個暑假給剛子補習了幾天功課,教不會,教着教着就發煩,尤其是二丫,教了兩道題就沖着剛子嚷嚷:“剛子剛子,你腦子裏都裝的什麽呀?豆腐渣還是地瓜葉?”

至于小五,在家人眼裏他玩好吃好就行,上學怎麽也得等個兩年的吧,根本就沒有誰教過他什麽,馮玉姜本來還有些自責,有文化的人家,孩子也能多教教,趕明兒上學成績也好。

這樣看來,鐘小五同志不憨?還怪聰明伶俐的?

那行吧,上小學就上小學,上一年級跟上育紅班,都在一個院子裏,反正都一樣送去。

馮玉姜痛快地就答應了,甚至忘了要等鐘繼鵬回來跟他商量再定。鐘繼鵬晚上回來,忍不住埋怨:

“這麽一點點的小孩子,奶味都還沒跑光,你就叫他上一年級?太小了。你等着看吧,非叫人家大小孩欺負不行 。”

那時候,按規定小孩是七周歲上一年級,并且農村小孩動不動就等到八、九歲再上學,二丫辍了一回學,就不用說了,山子也是九歲上的學。

馮玉姜說:“人家老師來要的,咱還能不搭理?人家老師說行,就讓他試試吧,不行明年留級,反正他年齡小。”

結果,鐘小五同學第一天上學,就哭了鼻子。

作者有話要說:

鐘小五萌萌噠,五歲上一年級,比橙子強,話說我當初6歲上學,開始好高興啊,上了兩星期,不好玩,不想上了,老師就哄我說,你每天都來上學,就獎勵你小星星,于是屁颠屁颠又回去上了。一年級班主任老師的樣子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甚至他說話的神态還在眼前,然而想想已經好多年沒見了,那個老師早就退休回外地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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