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文狀元
馮玉姜買下的第一塊原石是一塊綠水晶,然而這塊石頭,假了。
常見的白水晶、茶晶馮玉姜一般是不會認錯的了,這綠水晶比較少見,馮玉姜眼觀手摸,涼沁沁,綠瑩瑩,通透度很自然,沒覺着有啥問題呀。
可沒想到拿回來一打磨,明顯比較脆,天然水晶硬度不是這樣啊!馮玉姜跟磨水晶的姑娘一參謀,壞了,怕是假了。
這樣脆,也不可能是旁的石頭,估摸着怕就是哪種特殊的玻璃了。
一百四十塊錢呢,馮玉姜着急地拿去找了幾個比較有經驗的商戶看,參謀了一下,到打磨機上試試,假的無疑!
這東西,造假造得算得上高明,幾可亂真。或者說,馮玉姜辨別真假水晶的功底還是不行。
這一下子就損失了一百四十塊?鐘繼鵬三個月的工資啊!馮玉姜過慣了緊巴日子,難免心疼懊悔。她本擔心鐘繼鵬會埋怨她,沒成想鐘繼鵬倒是看得開,反而勸她說:“假了就假了,為這事再把自己氣出來毛病,不是更不劃算?”一轉臉,便惡狠狠地說:“下回我跟你一塊去,讓我逮到那狗東西,我弄死他!”
馮玉姜最終還是把那塊石頭切割開來,加工打磨做成了兩條手鏈,本來是放在櫃子上給自己做個警醒的,哪知道二丫回來一看見就喜歡上了。
馮玉姜說:“那個是假的,你媽笨蛋叫人給哄了。”
“好看就行,真的我還怕弄壞了呢!”二丫笑,“媽,你別心疼了,上學你還要交學費呢!你就算交學費了吧。我聽說就算水晶選礦的老手,也有認不準的時候不是!”
那兩串綠水晶手鏈便大模大樣帶在了二丫手上,似乎每每在提醒馮玉姜的敗筆。經過這件事,馮玉姜暗自下了決心,不能賣假的,她馮玉姜不當那使假哄人的人。
水晶鋪子平時沒多少生意,偶爾有一單要貨的,也将就夠賺回成本的,眼下掙不到錢,卻也不至于太賠。馮玉姜平時呆在飯店裏比較多,水晶鋪子倒不是太忙。相對于水晶鋪子,倒是她那個飯店越來越紅火掙錢了。
馮玉姜總算做出了自己滿意的燒老公雞。老公雞收拾幹淨,要注意內髒從雞屁股開洞掏出去,不要把肚子切開,雞爪、雞頭、雞翅膀都是反扭過來別進雞肚子裏,這樣形狀上好看,上鍋做起來還方便。這個雞不同于人家那當年的小雞,不容易煮爛,需要小火慢慢地煮,煮上兩個小時。
當地燒雞很有名氣,中國有名氣的燒雞多了去了,馮玉姜發現口味上都是不辣的。可這老公雞,不像小雞做出來的燒雞那樣酥香軟嫩,老公雞你再怎麽炖煮,它肉質都比較韌,有嚼勁,香辣味反而最合适。用的做燒雞的方法,馮玉姜學着人家做燒雞的配料老湯,加上了适當的辣椒,這一來,做出來的燒老公雞金黃油亮,香辣筋道,咬着彈牙嚼着噴香,拎着雞肉吃得咝咝呵呵,大冬天嘴巴冒火,頭頂冒汗,卻又越吃越想吃。
這道菜,尤其是讓一些年輕人吃的上瘾,在當地那麽些軟爛酥香的燒雞當中,馮玉姜這個燒老公雞別具特色,很快又成了吸引顧客的特色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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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的一天中午,開春已經轉暖了,馮玉姜正在飯店裏操忙,一個打扮奇怪的人走進了飯店前廳。這個人扛着個巨大的行李包,身上裹着一件髒兮兮的棉大衣,圍着格子圍巾,渾身上下包得就剩下兩只眼睛了。這時節旁人都換上薄棉襖了,他這副打扮,活脫脫哪裏來的流浪漢,一踏進飯店便引來了四周圍的目光。
在那老些人的注目下,那人直直走到馮玉姜跟前,一使勁放下行李包,拉下圍巾,沖着馮玉姜笑出一口白牙:
“姐,我回來了。”
我個天哪,居然是那個陶江波。當初他走了之後,也沒來信,也沒寄錢還錢,馮玉姜只當是做了點好事,也沒記在心上。
“姐,我從運輸隊辭職了,我沒飯吃了,你收留我吧?”陶江波嘻嘻地笑,說:“姐,我什麽活兒都能幹。”
陶江波說着脫下大衣,瞧瞧店裏好幾桌客人,便把大衣拿到後院,使勁拍了拍,揚起一陣塵土。他裏頭穿着件藏藍色的西裝,看上去十分精神帥氣,小跑着進來拎起行李包,熟門熟路進了後頭給兩個廚子住的屋子。
馮玉姜半天沒回過神來,店裏那老些吃飯的顧客,馮玉姜一轉身又忙開了。陶江波一會子收拾好出來,卷起袖子就去跟服務員收拾撤桌的碗碟,直到中午的一茬客人忙過去了,店裏自家員工坐下來吃飯,馮玉姜才跟陶江波好好說了會子話。
“那個……陶江波,你咋來了?你這是打算……”
陶江波心情看着怪好的,美滋滋地喝着丸子湯,啃着廚師專門拿來跟他炫耀的老公雞腿,辣地咝咝吸着氣,才說:
“姐,為着車被搶的事,我跟運輸隊鬧了點意見,幹脆就辭職了。旁的我也想不到能幹啥,這不又來投奔你了嘛!反正你不會叫我餓着。”
馮玉姜聽了有點無奈,你說這個人,咋自來熟呢!就算是搭救收留之恩好了,也不過就是順便伸個手的事情,幾碗湯,一點錢,互相也不知根不知底的,這人怎麽就忽然來了這麽一出子?
“你那車沒找到?”
“找到了,現在不開始嚴打嗎,那夥子賊叫警察給抓住了。”陶江波說,“找着了我才辭的職,不想幹了,我跟家裏說好了,打算到這邊來混,做點小生意啥的。”
陶江波說着,把手裏的空碗一伸,招呼廚子:“趙,再給我遞勺米飯。”
那神态,簡直就跟自家裏一樣。馮玉姜看看他,忍不住數落:
“這天也不算冷了,你剛才咋穿這樣?看你弄的那一身髒。”
陶江波笑:“姐,你不知道,我搭了運輸隊往這邊送貨的車來的,車上冷,也不幹淨,這不就弄成要飯花子了。”
馮玉姜驚訝地問:“怎地不坐客車來?你缺錢了?”
“不是缺錢,我把家裏東西賣的差不多了,有錢。我的錢是留着做生意當本錢的,現成的順路車,能省則省。”陶江波說着居然伸手從懷裏掏出個包包,遞給馮玉姜。
“姐,這錢你先幫我收着,擱我身上帶着不安全。”
“別給我,你的錢你自己收好。”馮玉姜開始有點頭疼了,這個陶江波,真的三十幾歲了?怎麽覺着他冒冒失失的。馮玉姜問:“你打算要做什麽生意的?”
“正想找你商量呢,我聽說這邊有人弄水晶,我琢磨這個事能行,我想試試。”陶江波一直笑容滿面的,說:“姐,要不咱倆合夥?”
馮玉姜沒搭他這個話茬,反問道:“我聽你說話,不帶南方口音呀?”
“我父親是北方人,解放後随部隊南下的工作隊幹部,所以我北方話也會說,南方話也會說,平時在運輸隊幹,到處亂跑,就習慣講普通話了。”
陶江波說起他自己的事,便說當過幾年兵,在部隊上學的開車。退伍後結的婚,有一個閨女八歲了,家裏父母都在,兄妹多,也用不着他照顧。
陶江波就這樣在飯店裏住了下來,手勤腳快的,什麽活都争着幹,跟店裏的廚子、服務員都熟的不行,人緣好的很。跟在馮玉姜後頭一口一個姐,不知情的,還真以為馮玉姜娘家兄弟來了。
一有空閑陶江波就四處轉悠,尤其是喜歡往馮玉姜那個水晶鋪子跑,他跟馮玉姜一樣,也沒忙着投到水晶生意裏去,沒事就琢磨各種水晶,尤其喜歡琢磨各種原石。
不知怎麽的,鐘繼鵬偏就看這個陶江波不順眼,每次到飯店裏來,看見他都沒啥好臉色。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怎麽回事?你小心點別叫他坑人使壞。”
“他一轉眼也在這好幾個月了,勤快肯幹,也不吃閑飯,給他工資他還不要,他能使什麽壞?”
“不知根不知底的,反正你防着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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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也就是八八年,馮玉姜家裏有兩件個事值得一說,一個是鐘繼鵬人托人臉托臉,終于調進縣城供銷商場了。進了縣城商場的鐘繼鵬,依舊是那副“誰惹我試試”的樣子,管着清閑的文化用品櫃臺,閑的怪舒服的,于是就把心思全用在小五身上了,接送上學他全包了。
再一個,就是二丫高考了。
随着高考制度的成熟,每年參加高考的人也多了起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雖然對自家閨女很有信心,但為了自家閨女別給不小心擠掉下來,一家人換了個房子,仍舊是租的,換在了離縣中比較近的地方,馮玉姜把二丫從學校裏頭接了出來,不叫她住校了。
宿舍裏人多話多,休息不好,飯菜也不怎麽講究。換了房子住,無非馮玉姜自己多跑幾裏路,二丫住在家裏頭就能吃點可口的,睡個安穩覺。
二丫倒是不擔心,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高考頭一場,鐘繼鵬跟馮玉姜特意去了考場,兩口子擠在密密的家長裏頭,看到二丫從考場裏出來,便趕緊迎上去。鐘繼鵬遞上一個小水壺,二丫接過來喝了一口,瞅着水壺笑。
“這小水壺不是小五的嗎?給我喝了,回頭他知道了又得把嘴撅的多老高。”
鐘繼鵬說:“小心眼,人家小五主動叫拿給你用幾天的。”
二丫咕咕直笑:“我爸好不容易關心一回我,我還正高興呢,這話一出口還是最偏疼小五。”
“對,我就偏心,你今年也六歲!”鐘繼鵬呲吧二丫。
兩個大人誰也沒去問考得怎麽樣,免得沒發揮好給她造成壓力。不過兩個人都相信以二丫的成績,反正差不了,考前老師甚至說,很可能今年的高考狀元就出在二丫身上了。
結果呢,全縣的确是第一,市裏頭宣傳高考狀元,二丫又占了個文科第二。就是這個第二,叫二丫氣得惡狠狠地啃了一只老公雞,好像那筋道香辣的雞肉跟她有什麽仇似的,吃着飯敲着碟子說:
“媽,你說我是不是就占不了第一的命?”
馮玉姜好笑地說她:“小孩不興這樣好強,太要強了,趕明兒找對象誰能招架了你!”
“找對象?找那玩意幹什麽?能吃嗎?”二丫咬着雞肉貧嘴。
鐘小五同學在旁邊敲着筷子玩,聽二丫這話,他慢聲慢氣地接了一句:“不能吃還有什麽用!”
一家人笑得差點噴了飯。二丫高考成績出來時,鐘傳強放暑假也回來了,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尤其是他爺幾個,在飯店門口放了也不知多少鞭炮,門口滿地的鞭炮紙,把小五樂得口水都不自覺流出來了。
你要說鐘小五同學膽子大吧,老師訓斥旁的小孩他能給吓哭,平時看見生人就默默的,從來不願情跟生人講話。你要說他膽子小吧,你看這麽響的鞭炮把他高興的,越拉着他,他還越往前拽。再有啊,沒事他捉蟲子玩,廚師摘菜找到的青蟲子,小五當成寶貝,找個碗端着能玩一下午不再要旁的東西。
鐘繼鵬就在自家飯店裏設了謝師宴,請遍了縣中裏的老師。家裏請客,一般是不會叫孩子上桌的,謝師宴不一樣啊,包括小五,四個孩子全都叫上桌作陪了。鐘傳強和二丫挨個給老師敬酒,鐘繼鵬喝得滿臉紅光。
“看看,看看,這是我二兒子,也精靈着呢,雖然暫時成績不怎麽樣,不過你等着看,他不笨,他趕明兒混不孬。”鐘繼鵬指着剛子,再指着小五,“這個,頂小的,這個我敢說,趕明兒上學絕對不比他哥他姐差,閉着眼也差不了。”
鐘家一家子出了兩個名牌大學生,其中一個還是全縣高考狀元,老師也覺着面子有光,一個個紛紛順着鐘繼鵬誇贊,鐘繼鵬那個得意呀。
“你別看我這人不咋地,我就上了幾年學我沒多少文化,可我跟他媽都不缺腦子,我的小孩,哪個也差不了。”鐘繼鵬端着酒杯,吱的一聲又喝幹了,二丫跟着給他倒上。
鐘小五捏着一根筷子,從他爸杯子裏沾了點白酒,放到嘴裏咂咂,小臉蛋就皺成一團,咧着嘴伸着舌頭說:“辣的,不好喝。”
桌上的人便都哄哄地笑起來。
馮玉姜沒上桌子,一個是男人們喝酒,當地女人一般不習慣上桌的,另一個她滿心高興,就拼命想叫老師們吃好喝好了,忙着在廚房裏弄菜。她端着一道炖肘子上來,見鐘繼鵬喝得差不多了,便忍不住偷偷扯扯鐘繼鵬的袖子,示意他:
你別光顧着自己高興呀,你把咱請的客人都陪好了。
鐘繼鵬揮揮手,像打發什麽似的支使馮玉姜:“去去,去撿好的上。”說完招呼桌上的老師:
“來來,來吃吃看,這個肘子,我家裏的做的蠻好吃,不是跟你們誇,她的手藝,沒有吃不服的。”
一雙雙筷子就紛紛伸向白瓷湯盆裏的肘子,這道菜,叫桌上的老師們忍不住暗地裏啧啧,話說當地席面上還真沒見過這東西,即便是在這個小縣城裏頭,尋常一大桌席面頂多用上一兩斤肉,哪有用上整條豬腿的?整條豬腿呀,全是酥爛入味的的瘦肉疙瘩,那肘子皮抹了冰糖,吃到嘴裏香甜軟爛,嚼都不用嚼。
那個物質上相對還貧乏的年月,一盤肘子,留在了多少人的記憶裏。
請客後的第三天,軍軍背着個小包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行了,大晚上的審稿子發稿子,肚子就又餓了,冰糖肘子在向我招手啊,吃貨傷不起!
馮玉姜這日子,是越來越爽啦,要是她那幾個孩子都能有個好姻緣,她才算沒白白重活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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