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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天想起自己原先跟父親說喜歡居彬時的情景了:“那的确,應該是會很生氣……”
“不是生氣不生氣的問題,”缪森把酒一飲而盡,面若冰霜,語氣近乎冷酷,“你到底明不明白這究竟意味着什麽?我父親是老家鎮上電廠的普通電工,母親在我曾經讀書的小學的食堂裏幫學生打飯。他們都是最傳統守舊的人,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早日娶妻生子,安安分分地在鎮上過一輩子,延續與他們同樣的人生。”
程小天有些不知所措:“那,你可以跟他們說……”
“說什麽?我喜歡男人?還是我想要當模特想進娛樂圈?”
程小天聲音有些小,但還是堅持地說:“你把你的想法跟你父母親說,他們肯定會理解的。”
缪森豎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打斷了程小天的談話。
“我知道你也是喜歡男人的,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來了。那我告訴你,後果會是什麽,”缪森揚手又叫了一紮啤酒,“我父親會把我的腿打斷,然後送我去精神病院或是電擊治療室一類的地方,直到我跪在地上哭着向他保證我他媽以後永遠只對女人硬得起來。”
啤酒到送到面前,缪森抓起瓶身,一仰頭吹得一滴不剩,随手拭去嘴邊的純白色浮沫,眼睛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全是孤寂冰冷的色彩。
“可是,”程小天小聲說,“我爸爸沒有把我的腿打斷啊……”
缪森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那你就要好好回想一下了,究竟自己是被收養的還是你爸媽出于別的目的早就把你賣了。”
“什,什麽啊……”
“你還不明白麽?在他們眼裏,男人只能是喜歡女人的,不喜歡女人的男人,不是他們的兒子,甚至不屬于人,是怪物,如果不能掰正,就只能徹底消滅掉,這才是讓這個世界回歸正常的唯一方法,”缪森脖頸上的青筋微微爆起,“我再告訴你,我上初一那年,喜歡上了一個跳街舞的男生,也因此迷上了跳街舞。然而我父親聽說我要學跳舞,第一反應就是‘跳舞是女孩子和惡心的娘娘腔才做的事’,追到學校來,在校門口罵了我整整兩個小時。”
程小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換了個話題:“那,你姐姐說,你拿了家裏不少錢……”
缪森一愣,低下頭沉默良久,才咬牙切齒地說:“那是因為,我是個傻逼。”
程小天驚訝地看着他。
缪森眼睛盯着酒杯:“我交的第一個男朋友,我跟你說過,你記得吧。”
程小天隐約記得缪森似乎确實說過,他的第一任男友是大學同一個院系的同學,也是街舞社團的前輩。
“他對我很照顧,并且全社團上下都知道他是喜歡男人的,他對這點從來沒有隐瞞過,則應該是他做得最坦蕩的一件事了。因此每次看見我和他一起去吃飯或是跳舞打球,社員都會起哄。那是我的初戀,我也是真心實意覺得,他應該是喜歡我的。
“我和他談了兩年,兩年裏我什麽都給他了,包括身體,包括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喜怒哀樂。他很喜歡在床上玩花樣,我不喜歡那樣,但是為了讓他開心,我什麽都能豁出去做。現在想起來很傻,但是我當時做這些,真的僅僅只是想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我愛他。
“大四臨近畢業的時候我一直隐隐地擔心,身邊因為出國、考研、找工作而分手的情侶數不勝數,我很害怕我們會落入像他們一樣的境地。可是他讓我不用擔心,說我去哪裏他就去哪裏,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現在想想,那大概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
缪森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深深地悶了一口酒。
程小天追問道:“那,然後呢?”
“你相信嗎?其實根本連分手都算不上,”缪森的笑容很涼薄,“畢業前他說他要創業,缺少資金,我就頭腦一熱跟家裏撒謊說要錢打金首飾,其實把錢全部給了他,滿心憧憬地等着他在北京安頓好就接我過去,我們一起從零開始創業。然而三天後,我就再也聯系不上他了。”
“什麽?!”
“他把我的聯系方式統統拉黑了,我去問社團的其他社員,沒有一個人肯告訴我他去了哪裏。後來才有人偷偷私下裏告訴我,其實兩年裏他一直有不間斷的新鮮男友,上一秒他剛剛送我回宿舍,下一秒可能就去和新學弟喝酒打球了。其實他很聰明,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我們之間有什麽非同尋常的關系,只是我被他騙得暈頭轉向,自以為我們在交往。我以為他在公共場合對我那樣禮貌客氣是因為害羞,其實根本就是留後手罷了。”
缪森慢慢地趴在吧臺上,看上去是醉了:“你知道我有多傻嗎?我怕他有心理負擔,連借據都不讓他寫……知道這件事的人,竟然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生氣過,想過要去報警,可是,又怎麽可能要得回來……”
缪森微微眯着眼,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
程小天從震驚裏清醒過來,拍了拍臉,慌忙去扶他:“你不要在這裏睡啊,會感冒的……”
“那些GAY,沒一個好東西……你千萬不要相信他們哪怕一個字,上一秒情情愛愛海誓山盟,下一秒穿上褲子就走了……”
程小天說:“你喝醉了。”
“他們都是這樣的……朝三暮四,喜新厭舊,只要玩得開心,随便跟誰上床都沒關系……全身上下都是軟趴趴的,只有下面那根玩意兒永遠硬得跟棒槌一樣……”
小酒保頻頻向這裏側目,程小天趕緊去捂缪森的嘴,費力地想把他扶起來,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女性的聲音。
“程先生,請問需要幫忙嗎?”
語氣公事公辦,聲音冰涼,不茍言笑,瞬間就能讓人産生涼徹心扉的感覺。
程小天一聽見這聲音,立刻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轉過頭去,扮出氣勢洶洶的模樣,大聲道:“你跟蹤我?!”
秘書一點心虛的感覺都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這是上司交代給我的工作,我只是做好我的本職工作。即便再不情願,我也會竭盡全力好好完成。”
“你的工作,就是跟蹤別人,偷聽別人說話?”
“程先生,請你注意你的用詞。”秘書抿着嘴,嘴角卻越來越向下,明明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程小天看着她,越看越覺得她像極了初中時總是神情嚴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女班主任,心裏有點打顫,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但還是強撐着道:“你看,我在跟朋友說話,你一聲不吭地站在人家身後,等人家說完了才出來,這不是偷聽是什麽?”
“老實說,”秘書終于忍無可忍,厲聲道,“我畢業于重點大學,大學期間就在世界500強企業實習,畢業後在日本留學三年,拿的是全額獎學金,的确對在大學裏混吃等死的社會蛀蟲的情情愛愛的生活毫無興趣。”
程小天被她突然開炮的架勢吓得後退了一步。
秘書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提醒自己身為秘書的職責。
程小天立刻慫了:“那,居彬讓你做什麽。”
“送程先生安全到家。”
“他自己為什麽不來?”
秘書喉嚨間滞澀了一下,如常地說:“……居總很忙。”
趴在吧臺上的缪森忽然軟軟地哼了一聲。
程小天過去扶他:“我送你回去,你不要在這裏睡。”
缪森半眯着眼,含糊不清地說:“你不要相信他們……有新的目标了,他們就膩了,眼裏只有新鮮的獵物……”
程小天忽然心中一緊。
什麽東西晃晃蕩蕩的,讓他心慌,想去碰觸,卻怎麽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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