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琮容發現自家小徒弟的确很記仇,自從出了說媒一事之後,就很少跑出去玩了。

琮容這個師父向來佛系,不喜歡開解別人,更不喜歡強迫別人,就連自家小徒弟的事也不會多插手。不過,見琮一一個人悶在院子裏鬥蛐蛐逗螞蟻,自說自話,不免覺得有些可憐兮兮的。琮容心想: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做些小玩意給他,好讓他解解悶。

打定主意,琮容進山伐了棵樹,叮叮咣咣敲了好幾天,給琮一在院子裏做了個秋千出來。

琮容最後檢查了一遍繩索,确認無誤後,他沖眼巴巴等了好幾天的琮一道:“試試?”

琮一顯然很喜歡這個秋千,這幾天忙前忙後的幫琮容又是倒茶又是擦汗的。一聽可以坐了,當即喜上眉梢,小奶音裏透着專屬于孩童的那份輕快,“好!”

等琮一坐好,琮容在背後慢慢推他。那種微風拂面,輕盈飄逸之感很快就俘獲了琮一的心,一連沉悶了大半月的心情轉瞬明朗起來。

“師父,高一點!”

“好!”琮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來。

“師父,再高一點!”

琮容不斷加大力道,将琮一推得越來越高,幾乎與屋頂平齊,“好玩嗎?”

“太好玩了!”琮一向來膽大,蕩得越高,他越興奮,甚至在最高處的時候,松開了繩子,張開雙臂将秋日和清風攬個滿懷。

見他僅僅用臂彎卡住繩子,琮容叮囑道:“手抓好,別掉下來了。”

琮一沒動彈,開玩笑道:“我要是掉下去了,師父會在下面接住我嗎?”

琮容沒好氣的拒絕道:“你怕不是嫌你師父胳膊沒斷,不開心。”

琮一太過早慧,以前琮容沒放在心上,自從上次他對村民說出“我師父是仙師”的話之後,琮容才意識到在琮一面前,他也應該收斂收斂自己。為此,琮容最近幾乎很少當着琮一的面,使用仙術。

琮容剛一分神,只見自家小徒弟當真将雙手一松,以一種慷慨無畏的姿态在到達最高處的時候,從秋千上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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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竟然來真的!”

琮容吓得心驚肉跳,顧不上上一秒還在信誓旦旦的拒絕,下一瞬,一個箭步沖了過去,雙臂一伸,将迅速墜落的琮一抱了個滿懷。

琮容驚出了一身冷汗,反觀琮一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多淡定就有多淡定,甚至還饒有興致的捏了捏琮容的胳膊,贊嘆道:“師父果然沒讓我失望。”

“……”

要不是在接住他的一瞬,琮容用靈力卸掉了墜落的沖擊力,他的胳膊不斷才怪。

琮容是真的生氣了,他板着臉,冷聲道:“琮一,你聽好了,任何時候,都不許拿性命開玩笑。”

琮一經常會将師父惹得氣急敗壞,甚至于失了風度翩翩的儀态,但他還是第一次從師父臉上看到這般神情,看似平靜的面容下隐藏着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複雜情緒,不像以往那般,所有的情緒似乎只是皮囊之上的舞蹈,連眼角眉梢都到不了。

琮一心念一動,難得鄭重的應聲道:“我知道了。”

日子一天天過着,琮一三歲大的時候,看起來已經像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了。這期間,大嫂從沒來看過琮一,琮容心想她或許是怕給琮一惹來麻煩,也或許是擔心看到琮一就會想起大哥。倒是慕容栎,氣沖沖的離開之後,沒兩個月又自己跑來了,就像之前的事從沒發生過一般,還是打着來看琮一的借口。為了避免再次和琮容鬧得不愉快,慕容栎再也沒有在琮容面前提過任何一句和仙門世家有關的話題。

好在琮一對慕容栎印象不錯,重點是她每次來,都會給琮一帶很多好吃好玩好用的東西,琮一還是一如既往的會被那些好吃的給收買了。

慕容栎是真挺喜歡琮一的,就是有一點讓慕容栎感覺很郁悶。無論她怎麽引.誘,琮一就是不肯叫她姐姐,一張口就是慕容栎,努力了千八百遍後,慕容栎終于認命了。

鑒于琮一長得太快,在他三歲多的時候,琮容就将他送去了學堂。學堂在鎮子上,走路大概半個多時辰能到,十裏八鄉的孩子都在這裏念書。

吃過早飯後,琮容拿着束脩,帶着琮一去學堂見過夫子後,就放心的離開了。中間連半刻鐘的時間都不到,因為他既沒有拜托先生照顧自家小徒弟,又沒有囑咐琮一好好念書,就這麽走了個流程就離開了。

堂內,已經坐了十幾個孩子,琮一粗粗掃了一眼,就随便在後排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此刻,夫子還在堂前接受陸續前來的學子的束脩之禮。琮一盯着看了會兒,他發現幾乎所有的父母都會絮絮叨叨的說很多話,但說話的內容又都大同小異,甚是無聊,便轉頭看向了窗外。院子裏種了幾樹梨花,白色的小花瓣被春風輕輕一吹,飄飄搖搖的落下,如天女散花,美而不妖。

琮一和他的同窗都是第一次上學堂的小孩子,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單獨離開過大人。出于對陌生環境的緊張和抵觸,大部分孩子都顯得很拘謹,不敢講話。甚至有極個別性子軟的,已經偷偷紅了眼眶。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比如琮一。坐的時間有些久了,琮一忽然想噓噓,他站起身,沖着堂上的夫子,大聲問道:“夫子,抱歉,打斷一下。請問,茅房在哪兒?”

他這一出聲,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堂下的孩童一個個好奇的睜大了雙眼,無不羨慕他的勇敢。

夫子已過不惑之年,臉上的皺紋讓他笑起來莫名有種慈眉善目的感覺,他扭頭看向琮一的方向,朗聲回道:“西院後頭。”

“哦。”琮一從書案後走了出來。

等琮一走到自己身邊時,坐在琮一前面兩排的小孩趕忙起身,低着頭,亦步亦趨的跟在琮一後頭一起去了茅房。

羞怯再加上尿急,那孩子一路沉默着。等到噓噓完,往回走的時候,許是方才一起上茅房,結下了不解的友誼,那孩子猶豫再三,大着膽子和琮一搭話。

“我叫羅興,家住安南鎮。你叫什麽?”

“琮一。”琮一話少,氣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寂了下來。

羅興默了片刻,終于再次找到了一個話題,“琮一,你在家裏念過書嗎?”

“沒有。”琮一回答的還是那麽幹脆。

聞言,羅興長舒了一個口氣,連帶着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我也沒有。我爹是屠戶,不識字。”

聽到屠戶二字,琮一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反問道:“那你們家每天都能吃上肉了?”

羅興微怔,屠戶是下九流的營生,能賺點小錢,卻被人看不起。而琮一一身華服,小小年紀已然俊俏異常,帶他來的師父更是一出場就驚豔了所有人,顯然是大富大貴的上九流人家。本來,從小就被歧視慣了的羅興都已經做好了被瞧不起的準備,卻沒料到琮一竟然問了這麽一句。

羅興心中暗喜,老老實實的回道:“嗯,當天若是有賣不完的肉,爹就會拿回來給我們自己吃。”

琮一道:“好,我記下了。”

羅興不知琮一記下什麽了,但他見琮一對他并未有嫌棄之色,連忙快走兩步,與琮一并肩而行。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羅興才發現琮一并沒有朝着學堂的方向而去,他不解道:“我們不回學堂嗎?”

琮一道:“不回。裏面太無聊,出來透透氣。”

“哦。”羅興一步三回頭,不知該不該繼續跟着琮一。猶豫半晌後,他還是放不下這段純潔的茅房友誼,繼續跟着琮一在院裏閑逛。

等逛得差不多了,琮一終于肯回去了。好在夫子面前,還有人在行束脩之禮,夫子沒工夫搭理他們,羅興不由得松了口氣。

放眼望去,學堂裏坐滿了人,只剩下羅興和琮一兩人中間的位子還空着。但此刻,正在堂上給夫子行禮的明顯有兩個孩子。前面的那位錦衣華服,環佩叮當,甚是高調,和琮一一樣,與滿堂的平民學子格格不入,而另一個小孩的穿着就樸素多了,垂首跪坐在後頭,身旁還放着一個匣子。

大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平素裏僅僅是聽說過有錢人家的孩子上學堂會帶個書童在身邊,今個卻是第一次見,不免好奇的盯着他二人不住的看。

行完束脩之禮,大人就離開了。夫子環視了一圈堂下,指着琮一前面的位子,道:“就剩那一個位子了,你們就去那裏坐吧。”

華服學子當先起了身,書童立刻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見衆人或好奇或羨慕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這位華服學子甚是得意,高昂着肥嘟嘟的下巴,眯着眼睛俯瞰看人,走起路來,地動山搖,那氣勢不知道還以為來了頭野獸。

很快,這二人就來到了琮一前方。華服學子并未直接落座,而是居高臨下的打量了琮一一番,琮容将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擡眸對上華服學子的視線,壓低的眉眼透出幾分不耐煩來。

似是發覺琮一并不好惹,華服學子又将視線放在了前方的羅興身上。羅興為人老實,好奇的目光一路追随這二位來到了自己身後,此刻正半側着身子,偷偷觀察他們。誰知,猝不及防的撞上華服學子傲然睥睨的視線,羅興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正欲坐正身子,假裝無事發生,華服學子忽然開了口,中氣十足的聲音頗有幾分駭人的氣勢,“喂,騰個地兒,我家書童要坐這裏。”

聞言,羅興直接吓懵了,難以置信的用手指向自己,“我、我嗎?”

華服學子不悅道:“說的就是你!”

羅興哪裏見過這般陣仗,一陣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越發驚恐的望着眼前之人。

見他遲遲不動彈,華服學子怒罵道:“耳朵聾了?還是腿斷了?要不要本公子派人請你出來!”

見狀,那書童回身走到羅興面前,狐假虎威道:“我家少爺說了,讓你離開這裏。”

羅興害怕極了,他偷偷看向其他學子,眼神裏求助的意味相當明顯。然而,就像上課時,老師忽然要點名叫人起來回答問題,衆學子吓得紛紛低下了頭。

羅興徹底絕望了,頂着華服學子咄咄逼人的目光,緩緩站起身來。

見狀,那書童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扯羅興。

就在此時,嘣的一聲悶響在沉寂的堂內回蕩開來,緊接着便見那書童捂着額頭大聲呼痛,“疼疼疼!”

羅興離得最近,眼見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土塊從後方飛了過來,如離弦的箭一般,從自己眼前擦過,精準無誤打在了那書童的側額上。

土塊松散不牢固,受力之後,登時分崩離析,揚起不小的塵灰。離得最近的三人都被蒙了個灰頭土臉,那書童一張嘴喊疼,直接嗆進了嗓子眼,轉瞬又劇烈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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