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二人走得太過灑脫,待衆人反應過來,只徒留一大一小兩個颀長的背影在散漫的金輝下,拖出長長的虛影。

“師父,師祖。”張嘉康拔腿就想追上去,“等等我。”

張嘉康剛跑出兩步,一把被張老爺拉住了,“康兒,你沒事吧。”

方才虛驚一場,張老爺還有些後怕。

張嘉康早就忘了涉險一事,莫名其妙的看了張老爺一眼,“我能有什麽事。”

“那就好,那就好。”張老爺話音未落,猝不及防地對上秦家人的視線,小心肝不由得顫了顫。

原本秦家人不顧他兒子的性命安危,執意出劍,惹得張老爺頗為不滿。誰知他兒子不僅明目張膽的幫助秦家人的仇敵,還對着秦家人的仇敵喊師父、師祖。

一想到這裏,張老爺只覺頭皮發麻。

如今,那二人大搖大擺的一離開,這爛攤子一下子可就落到了他們張家頭上。張老爺頭痛不已,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了下去。此刻,他還惦記着兒子的救命仙丹,快速在心裏一合計,試圖用“小孩子不懂事”的借口來搪塞秦家人。

然而,他才剛張口,疼過勁兒的大師兄狠狠地瞪他一眼,惡聲惡氣的道:“想要仙草,門兒都沒有!與琮容為友,就是與我們沂川秦家為敵!”

雖然他一直捂着嘴,但從他口中發出的聲音唔唔唔的含糊不清,足以讓人想象的到兩片嘴唇腫成香腸,流着血色哈喇子的樣子了。

圍觀百姓熱鬧還沒看夠,一個個意猶未盡,遲遲不肯離去。見狀,又一次忍不住抿嘴低笑起來。

此情此景之下,這種言語威脅,可不就是顯得很可笑麽。

眼見大師兄又要發怒,五師弟用幾近哀求的目光看向高有光,“三師兄,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高有光冷漠的看了一眼圍觀百姓,默不作聲的祭出佩劍,帶着大師兄和五師弟禦劍離開了。

眼瞅着沒好戲看了,圍觀百姓漸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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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爺滿面愁容,“好不容易求來的仙草,這、這可怎麽辦才好?”

自從聽了琮一不配叫病的規勸之後,張嘉康越發不以為意,“怕什麽,我師父、師祖那麽厲害,肯定不會眼睜睜的看着我去死的。”

“好好說話,什麽死不死的。”張老爺脫口嗔了一句,忽然反應過來,琮容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思忖片刻後,張老爺激動得一拍手,“朔方宗的琮二公子?!”

這時,拉着滿滿一車子寶貝的下人湊了過來,猶豫的問道:“老爺,這些東西還往沂川送嗎?”

張老爺薄嗔道:“送什麽送,全都拉回家。”說罷,張老爺興高采烈的拍了拍自家兒子肉嘟嘟的手背,“明日正好趕上書院的休沐日,爹帶着你,好好去拜訪一下你師祖。”

另一頭,琮一拉着師父從人群中離開,走在回家的鄉野小道上。

大約半個時辰前,琮容照往常一般去書院接小徒弟。誰知他在書院外,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自家小徒弟。眼瞅着書院的學子都走光了,琮容隐身進書院一瞧,只見羅興一個人探頭探腦的在書院門口來回徘徊。

琮容逮住他一問才知,琮一逃學了,還是為了替師父報仇。琮容有心責怪他幾句,都不好意思開口。

琮一倒是很敏銳,瞧着師父沉默着不說話,似乎是在生悶氣,率先開了口,“我們也沒做什麽,就是給那只大鳥下了點兒瀉藥。”

琮一一直記得,師父似乎不喜歡他體內的這股力量,每次師父偷偷握過他的手腕,神情就會變得很複雜。

“瀉藥?”琮容對人族捉弄人的手段有些陌生。

“嗯,就是那種喝下去,就會讓人一直蹿稀的藥粉。”琮一盡職盡責的介紹道:“當然,鳥喝下去了,也會蹿稀。”

琮容:“......”

忽然感覺鼻尖有股奇怪的味道飄過。

重明鳥性格溫順,不認生,若是有人喂食,甚至會主動湊上去。想在重明鳥的吃食裏動手腳,并不難。

“你們倒是挺有主意的。”琮容又無奈又好笑的說道。

琮一只當師父是在誇自己,小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師父若是早來一步,就能看到重明鳥腹痛蹿稀,将他們三人從半空掀下去的場面了。”

啧啧,自家小徒弟這是什麽奇怪的癖好,喜歡看天降鳥屎。

琮容嫌棄的皺起了眉頭,就連豐神俊朗的面容都微微有些扭曲。

琮一發覺師父表情有異,疑惑的問道:“師父是覺得懲罰太輕了?”不等琮容否定,琮一自言自語道:“說實話,若不是時間有限,定不會落下他們,尤其是那個狗屁大師兄,就應該讓他當着所有人的面,一瀉千裏,留名青史。”

其實,以秦家人的能耐,人族的毒藥哪怕只是虛虛的從眼前晃過,也能立刻發覺異樣。但不知為何,琮容忍不住就會去想象那慘絕人寰的場面,他不禁擡手用滾着銀邊的廣袖掩了掩口鼻,真情實感的嫌棄道:“大可不必這麽絕,怪臭的。”

琮一瞧着師父一臉嫌棄的暴嬌姿态,莫名覺得太可愛了。

天色漸晚,落日沉入了地平線下,火紅的雲霞漸漸散去,夜幕籠罩下來,幾顆稀稀落落的星子閃爍着。

琮容師徒很快就要到家了。這時,如同晚霞般絢爛的重明鳥自澄淨的夜色中快速向他們飛來,一瞬間,夕陽仿佛又重新升了起來。

重明鳥飛行的速度很快,轉瞬便來至近前。雖然琮容師徒站在一起,但很明顯重明鳥是沖着琮一來的。

琮一心道:不妙。下一瞬,他就迎上了師父奇怪的目光。

方才,重明鳥從高有光的哨音下逃脫的同時,也失去了和琮一的聯系,飛出一段距離後,無人指揮的重明鳥就像是方向盤失靈了,陀螺似的在空中盤旋。

遠遠的聞見琮一身上的氣息,天性臣服于強者的重明鳥乖乖的就湊了過來。

眼見重明鳥離自己越來越近,而師父的目光也越發意味深長,琮一一邊用意念命令重明鳥別再往前,一邊胡謅道:“不過就是給它喂了點兒瀉藥,這鳥竟然還跟我記上仇了!”

琮一讓它別再往前,興沖沖飛來的重明鳥立刻像是被人點了穴,翅膀還張開着,整只鳥卻已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金色的眼睛中寫滿了茫然和無辜。

見狀,琮一微怔,差點兒沒被重明鳥這只榆木疙瘩給氣死。

原本重明鳥就已經飛得很低了,倏地一僵住,整只鳥就像流星墜落一般,撲通一聲砸在了地上。

重明鳥體型龐大,實打實的掉下來,直接在泥土地上砸出了一個深坑,震起了不少的灰塵。

“......”

隔着漫天飛揚的塵霧,琮一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只傻鳥,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這鳥報仇的方式可真別致。”

琮一一直用眼角餘光注意着師父的神色變化,瞧見師父若有所思的看着重明鳥,似是有什麽東西想不通,琮一轉瞬便換了個說辭。只見他伸手扇了扇塵霧,緩步繞着重明鳥轉了半圈,最後停在了重明鳥屁股後頭,狀若恍然大悟道:“看這樣子不像是來報仇的,難不成是來報恩的?也是,是我用彈弓打得那個高有光分.身乏術,你才能......”

琮一話還沒說完,重明鳥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般,圓圓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撲棱着翅膀就站了起來,然後低下頭俯着身子将小小的鳥腦袋湊到了琮容身前,在琮容的胸腹間蹭啊蹭。

琮容:“???”

琮一竭力壓制住上揚的嘴角,在心裏用意念誇了重明鳥一句,嘴上卻道:“喂,你報恩認錯人了,是我先用彈弓打的高有光,我師父是後面才來的。”

重明鳥無視琮一的存在,只不斷用小腦袋在琮容身上蹭啊蹭,琮容被它擾得沒辦法,只得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見狀,重明鳥立刻将腦袋放進了琮容掌心,又拱又蹭。

琮一顯得越發“氣憤”了,“哇,連一只鳥都這麽勢利眼!看誰厲害,就找誰報恩。算了,誰讓他是我師父呢。”不慣着,還能離咋地。

琮容對重明鳥還算了解,被馴化過的重明鳥一般是不會輕易易主的,但重明鳥不僅懂得感恩,還是那種願意舍命報恩的一根筋。

如果是為了報恩,它的種種奇怪行為或許就都有了解釋。

瞧見師父的臉色漸漸恢複如常,琮一又一次成功蒙混過關。一放松下來,見重明鳥一直貼着自家師父不松腦袋,琮一是真的不開心了,“哎,勢利眼,我說你見好就收,別沒完沒了了。我和我師父要回家吃飯了,你趕緊走吧。”

重明鳥的小腦袋毛茸茸的,摸起來手感相當不錯,琮容挼夠了,這才不疾不徐地收了手。聽到琮一讓重明鳥離開,琮容問他道:“重明鳥是個不錯的玩伴,你不想留下它嗎?”

“我為什麽要留下它?”琮一的反應頗有些激烈,“難不成師父打算将它一起帶回家?”不就是在它腦袋上摸了兩把,就要把它帶回家?這也太草率了!

琮容溫聲解釋道:“這鳥被馴化過,一旦脫離了主人,很難獨立生存。”

琮一這麽聰明,立刻就想明白了。如果他們不留下重明鳥,那麽不能獨立生存的重明鳥只能回去找它的主人,可是依着它主人的那副德行,它的下場一定好不到哪裏去。

念及此處,琮一從鼻腔裏擠出兩聲哼哼,不情不願的道:“師父想留下它,那就留下吧。”

琮容被自家小徒弟的“小心眼”搞得哭笑不得,習慣性的伸手去摸他的腦袋。誰知,他的手指還沒碰到小徒弟,小徒弟一個閃身避開了他,用十分冷淡的口吻嫌棄道:“剛蹿過稀,髒。”

“......”

琮容默默從重明鳥面前挪開了,随着一道流光劃過,琮容快速用靈力将全身上下洗濯了一遍。尤其是方才摸過重明鳥的手,反反複複洗了好幾遍。

上一秒還很溫馨的場面,下一秒莫名其妙就被嫌棄了的重明鳥,顯得格外無辜,不禁流出了委屈巴巴的眼淚。

原本想在小徒弟面前隐藏身份的琮容,這兩天被迫讓人扒了個幹淨,好在小徒弟并沒有拉着他追問什麽,這會兒琮容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琮一冷眼看着這一幕,心情稍稍暢快了些許。

将自己洗濯幹淨後,琮容又給重明鳥施了一道清洗咒。片刻後,重明鳥再次變得神采奕奕。

琮一上下打量了一眼豔麗的重明鳥,涼涼的道:“它這麽大只,咱家的小院可放不下它。”

“這個簡單。”琮容随手打了個響指,只見原本體格龐大的重明鳥就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似的,嗖嗖嗖幾聲鳴響過後,直接縮成了喜鵲那麽大,越發顯得兩條小細腿又長又細。

果然,小動物還得是幼時最為嬌小可愛。

琮一垂眸盯着一頭霧水一臉茫然的小重明鳥看了會兒,終于認證了它的可愛,“勉強可以接受。”

說罷,琮一負手闊步向家走去。

小重明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覺得世界忽然變大了很多。眼見琮一離去,憑着本性,颠颠兒的跟在了他身後。

望着琮一和小重明鳥一前一後的背影,在柳梢月的映照下,虛虛晃晃,透着幾分靈動可愛,琮容不禁揚了揚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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