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傍晚,朦胧的月華如清霜般灑在青石板上,街旁一條蜿蜒的小河靜靜流淌着,清澈的河面上慢慢悠悠的飄蕩着數十朵豔麗的花燈,透出瑩瑩紅光,襯得河面波光粼粼。
琮一抱着師父緩步行在小鎮上,散漫的清輝潑灑在他們身上,仿佛為他們籠上了一層柔光,滿身的清冷皆化作如水的溫柔。
師父軟綿綿地倒在琮一懷裏,一只手臂搭在琮一肩後,另一只手臂放在自己身前。琮一垂眸望着懷裏格外乖巧的師父,嘴角不由得揚起了一抹笑意。
一陣微風吹過,一縷青絲随風飄到了師父額前。師父似乎覺得有些癢癢的,下意識蹙了蹙劍眉。
琮一兩只手都被占着,剛使用過的仙術統統被他抛到了腦後,想也不想,低頭湊近師父,用自己的下巴貼着師父的額頭,輕輕将那縷青絲撥到了臉側。
迷迷糊糊間,師父感覺有什麽溫溫涼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滾燙的額頭上,稍稍緩解了他醉酒的不适。在琮一将将向後退去之時,幾乎是下意識的,師父往前聳動了一下,再次貼上了琮一的下巴,看起來十分貪念那份溫涼。
琮一微怔,連後脊都僵住了。片刻後,待見到師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琮一輕輕嘆了聲氣,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有些許的可惜,“師父,你酒量這麽淺,除了我以外,以後不許在別人面前喝酒。”
琮容被酒勁兒折磨的有些難受,不由得從鼻腔裏流瀉出一聲含混不清的悶哼,也不知是答應還是拒絕,搭在琮一身後的手臂一用力,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
走着走着,琮一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微微低頭湊到師父耳畔,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溫柔的呢喃道:“師父,你曾說我的生辰在春天,每年過一天,保不齊哪天就撞上了。一年有四季,春天三個月統共有将近一百天的時間,一年過一天,人族終其一生大概也就是如此了。我此生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該往何處去,別無所求,只希望未來的每一個生辰都有師父陪在身邊。”
琮容頭暈的厲害,整個人如墜雲裏霧裏,恍惚間,一道熟悉的聲音朦朦胧胧的萦繞在耳畔。琮容潛意識裏認為那一定是很重要的話,努力想要聽清楚,但事不遂人願,始終聽不真切。
客棧,琮一将一錠白銀放在櫃臺上,淡淡的道:“一間上房。”
櫃臺後,中年老板迅速打量了一眼琮一師徒,伸手拿銀子的時候,暗自掂量了一下,眉開眼笑道:“好嘞,您稍等。”
“小二,”老板揚聲喚店裏的夥計,“帶客人去天字號房。”
“馬上來。”小二答應的很快,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其實,時間不算長,但琮一懷裏還抱着個人,就顯得有些尴尬了。
“這小子又躲後面偷懶去了。”老板尬笑一聲,從櫃臺後走了出來,“客官,對不住啊,我帶您去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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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一沒說什麽,轉身跟上了他。
上樓的時候,老板熱情的給琮一介紹道:“我們店裏的天字號房間置有兩張床榻,雖是一主一次,睡起來卻是一樣舒服,專為像您這樣身份尊貴的人設計。您即将入住的這間天字號房更是南北通透,視野開闊。”
說話間,老板領着琮一來到了天字號房前,正欲伸手推門,忽聽琮一開口問道:“你們這裏的普通房間有幾張床?”
老板如實回道:“一張。”
琮一道:“幫我換成普通房間。”
“......”老板微怔,不解其意,着急解釋道:“客官,我們店裏的天字號房住着特別舒服......”
琮一打斷了他,“錢就不用退了。”
老板話鋒一轉,再次熱情洋溢道:“我現在就帶您去普通房間。”
将琮一送進屋後,老板殷勤的詢問道:“客官,您還需要吃點兒什麽嗎?我們店裏的飯菜還不錯。”
琮一語氣冷淡:“不用了,盡快将熱水送來。”
“好嘞!”老板替他關上了門:“熱水馬上就來。”
半盞茶的工夫,小二就送來了熱水,“客官,熱水準備好了,您可以沐浴了。”
小二走後,琮一抱着師父走向了屏風。琮一記得小時候的每一件事,那時候,都是師父幫他洗漱,今日忽然對調了角色,不知為何,心中竟是莫名升騰起了幾分奇妙的感覺。
琮一将師父放了下來,師父沒了倚仗,微垂着腦袋,松松垮垮的站在他面前。
琮一又輕聲喚了兩遍師父,師父仍是沒什麽反應,琮一放心的伸手去解師父的衣袍。上等的錦緞入手光滑柔軟,明明琮一自己身上的衣物也是這般料子,平日裏卻未曾注意過這些,此刻,琮一感覺自己好似連感官都比以往清晰了數倍。琮一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的攀着師父的寬肩,一件件将衣袍褪下。
早春清冷,身着單薄裏衣的師父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連帶着頭腦也清醒了不少。師父勉力撐起沉重的眼皮,一張帶着幾分稚氣的俊顏在他眼前晃出了無數重影,“琮一。”
“師父,你醒了。”琮一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心虛。
師父擡眸環視了一眼四周,呆呆的道:“這是哪兒?”
“我們現在在客棧,師父你醉了。”琮一道:“外面冷,師父先進浴桶裏泡着吧。”
“嗯。”師父乖乖的應了一聲,主動去脫自己僅剩的裏衣。脫到一半,師父忽然頓住,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疑惑的看向琮一,喃喃的問:“你怎麽還在這裏?”
琮一回答的堂堂正正,“我在這兒照顧師父。”
“哦。”師父面無表情的哦了一聲,便繼續脫衣服,随着裏衣一點點褪去,琮一看到了師父寬闊的胸膛、緊實的腰身、平坦的小腹以及修長筆直還很白的雙腿。
琮一倒是不介意被師父看,但師父卻不大喜歡與他坦誠相見。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琮一還是第一次看到師父赤.身果體的樣子,雖然師父身上還穿着亵褲。
脫掉裏衣後,師父踩着臺階,進了浴桶。師父靠着桶壁坐了下來,雙目微阖,大半個身子埋在水裏。熱水蒸騰起的霧氣好似瑤池仙山雲霧缭繞,師父置身其中,烏發如瀑,肌膚勝雪,宛若九天仙人,不可亵渎。
琮一懶倚在旁邊的置物臺上,抱胸托腮凝望着師父安詳的側顏。因為醉酒和熱氣的緣故,師父白皙的臉頰上浮起了兩抹緋紅,就連耳朵尖都透着紅粉。
看着看着,琮一忽然感覺屋內的溫度似乎在逐漸升高,而他也仿佛喝醉了一般,渾身燥熱,但奇怪的是,他的頭腦卻很清醒。
琮一還未想明白,下.身忽然傳來一陣異常的感覺,一閃而過,卻無比真切。
就在這時,師父突然從浴桶裏站了起來,潋滟水光如同珍珠般從他光滑的肌膚上滾落,在水中漾起不小的波瀾。跳動的火光一閃一閃的照耀着他光潔的肌膚,挂着飽滿水珠的雪肌泛着冷白的光芒,一時讓人移不開眼。
沒來由的,那陣異常的感覺忽然變得強烈起來,有那麽一瞬,琮一感覺自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琮一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側着身子,将幹爽的布巾遞到了師父手裏。
等師父收拾完畢,琮一眼看着他睡下,正欲開門叫小二來換水,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返回了屏風後。
一會兒的工夫,袅袅雲霧散盡,浴桶裏的水已經不熱了,琮一卻未曾多猶豫,快速褪去衣衫,一腳踩進了冰冷的洗澡水中。
片刻後,被冷水包裹着的琮一感覺方才那股沒來由的燥熱之感緩解了不少。
不知泡了多久的冷水澡,琮一終于恢複如常。
收拾妥當後,琮一掀開被子的一角,在師父身側躺了下來。近在咫尺的距離,琮一一瞬不瞬的盯着師父的側顏。五歲那年,師父沒跟他商量,直接給屋裏置辦了一張新床,從那以後,他和師父兩個人就睡在同一間屋子裏的兩張床上。像今晚這般青絲纏繞、呼吸相聞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琮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夢了,應該說是他不允許自己做夢。然而,此時此刻,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讓他喪失了控制力,那些被他深埋起來的過往如同甩不掉的幽靈一般,趁機溜了出來。
“大哥,你看!”少年雙手捧着一只小兔子,飛快的跑到了另一名年長的少年面前。
被叫做大哥的少年驚奇道:“小兔子,哪兒來的?”
少年一指身後的樹林,“在那邊撿的。”
大哥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兔子,“它好像受傷了。”
少年這才發覺自己掌心似乎沾了什麽東西,黏糊糊的。他拿起來一看,果不其然是血。
“難怪它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大哥擔憂道:“走吧,我們帶它回去治傷。”
幾日後,小兔子在綠草地裏活蹦亂跳。
少年俯身将它抱進懷裏,溫柔的摸了摸。見大哥過來了,少年主動将小兔子遞給了大哥。
大哥笑着接過小兔子,誰知小兔子到了他的手裏,忽然變成了上古兇獸,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将大哥吞下去。
“大哥,大哥......”琮容忽然喃喃自語起來,聲音含混不清,語氣裏充滿了急切。
“師父?師父?”琮一立刻坐起身來,想出聲喚醒他。
琮容的眉頭緊蹙,光潔的額頭上甚至沁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大哥,不要,大哥......”
“師父!”琮一伸手去晃他,“師父醒醒!”
“大哥!”琮容猛然驚醒過來,一頭冷汗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琮容頭痛欲裂,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夢中的一切都很模糊,模糊到他甚至看不清大哥的眉眼,然而,在睜開眼之前的最後一瞬,琮容清楚的看到了上古兇獸的模樣,那張猙獰可怖的臉分明就是由他幻化而成。
“師父,你做噩夢了。”琮一擔憂的語氣将他拉回了現實。
琮容怔怔地轉頭看向琮一,目光幽深難懂,好似透過琮一看向了無盡的虛無,而這虛無背後站着一個永遠讓他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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