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放假後,溫晨陽去暑假藝術培訓機構做兼職,并不是教樂器,而是去小學門口發傳單,又苦又累的兼職,他答應去不過是不想讓自己閑下來,一閑下來他就會想很多,一旦想太多自己就會陷在痛苦裏出不來。

如今,顧西哲已經不在他身邊,他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所有的一切他都要自己承擔,苦和累能短暫麻醉自己。

曾經好轉的失眠症狀再次席卷,他一天睡着的時間也不知道有沒有兩三個小時,他甚至在寂靜的夜裏想,他會不會突然猝死,然後無人發現。

志願者團隊十八號出發,一共有五組志願者,分別去不同的地方,溫晨陽在蘇藝柯的那一組,他們組五個人,三男兩女,蘇藝柯是組長。

他們這一次去的地方叫沁水村,在本省最北部的山區。他們首先要搭五個小時的大巴,去到旺城,再從旺城搭一個小時的客車去到聯安鎮,抵達聯安鎮後距離沁水村還有十幾公裏。

蘇藝柯提前把本次公益活動的物資通過物流運到聯安鎮,抵達聯安鎮之後,他們先去物流站點簽收物資,而後請了一輛三輪車把物資和他們的行李送到沁水村,他們再包了一輛車跟在後面。

沁水村比較落後,最後一段山路還沒鋪水泥,是比較狹窄的泥路,只有摩托車能過,三輪車和小車無法通過。

他們下車的地方在一座山腳下,而沁水村在山的背面,也就是說,那一車的物資和行李,他們需要再爬一座山搬過去。

他們這一組五個人,還有兩個女生,來回多次搬這麽多東西,天黑了也未必搬得完。經過商議,最後決定溫晨陽和蘇藝柯先去探路,并請求村裏人的援助,其他三個人守在原地看管物資和行李。

溫晨陽和蘇藝柯走了半個小時山路才抵達沁水村,這個地方确實比較落後,山坡和山腳下零散地分布着一些房子,大多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兩座紅磚屋與其他的房子顯得格格不入,這裏沒有通自來水,很多有能力的人都在鎮上或者縣城買了房子,搬了出去,剩下的大多都是些貧困戶。

村子裏還剩下十三戶人家,其中有一半都是孤寡老人,聽說二十多年前發生過一起重大的礦難,沁水村不少的人在礦難中喪生,導致這個村的老人家失去了兒子,年紀大了後無人養老。

蘇藝柯和溫晨陽找到了村委會,村長安排了兩個村裏的中年人開着摩托車幫他們把物資運進來。

摩托車的運輸能力有限,還得人力輔助,蘇藝柯最後決定三個男生搬東西,而女生負責看管,配合村裏兩個人的搬運,總算在天黑的時候把物資和行李都搬了進去。

經歷了一天的舟車勞頓以及高強度的搬運,五個志願者已經精疲力竭,村長安排他們去家裏吃飯。

飯後,五個志願者找了一塊地方紮帳篷,村長原本是想安排他們住進村民的家裏,但他們覺得大過年去別人家裏住并不大好,早早就準備了帳篷。

等他們紮好了帳篷,已經是晚上十點鐘,大家都累得不想再動,也沒洗澡,直接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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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很晴朗,白天出了太陽,到了晚上,一擡頭就能看到星星和月亮,很清晰,比在城市裏看到的清晰很多。

他們紮帳篷的地方在山腰的一塊平地上,以前這裏是一塊地,後來荒廢了,長滿了草。

從這個地方可以看到整個沁水村,黑暗裏只能看到幾盞燈光,這裏的人都比較早睡,有些□□點就睡覺了的,所以到了這個點,很安靜,偶爾聽到一兩聲狗吠。

溫晨陽累了一天,此仍舊沒有睡意。

他和蘇藝柯一個帳篷,蘇藝柯在帳篷裏休息,他不想打攪他,自己一個人坐在帳篷外面。

夜晚的山裏,氣溫降了不少,只剩下五六度,他們剛剛為了照明燒的那一堆火還在燒着,他披着外套,坐在火堆旁,拿出一根煙,就着火堆的火苗點燃。

他最近的煙瘾有點大。

不過也在預料之中,和顧西哲分手,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打擊,但他相信難過只是暫時的,以後習慣了會好的。

身後傳來腳步聲,溫晨陽回頭,發現蘇藝柯裹着羽絨服出來了。

“怎麽還沒睡?”溫晨陽問。

“睡不着。”蘇藝柯看着他抽煙的模樣,倒是有點驚訝,“我竟然不知道你會抽煙。”

溫晨陽抖了抖手上的煙灰,“最近才抽。”

蘇藝柯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溫晨陽下意識地摁滅了手上的煙頭,只要有人靠近他,他就不會抽,因為他以前痛恨抽別人的二手煙,也不希望別人抽他的二手煙。

“你和顧西哲,怎麽回事?”蘇藝柯随口問,雖然溫晨陽沒說,但是直覺告訴他溫晨陽和顧西哲之間出現了問題。

溫晨陽提了提肩膀上的外套,“分了。”

“這麽突然?”

溫晨陽苦笑,“不算突然吧,其實從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是因為我和蕭逸讓你對同性之間的愛情産生了懷疑?”

溫晨陽看着面前的火苗,“也不算,我一直很清楚,兩個男的不可能長久,無論是從內部因素來看,還是外部因素。”

蘇藝柯往火堆了添了一根柴,“談個戀愛還分析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你也太理智了,顧西哲也是,像你們這樣的估計注定不能轟轟烈烈。”

“轟轟烈烈的後果,可是很慘的。”

蘇藝柯偏頭,“你是指我和蕭逸?”

溫晨陽笑了笑,“我可沒有特指。”

蘇藝柯托着下巴,突然好奇,“你怎麽跟他提分手的?”

“你怎麽覺得一定是我提的?”

蘇藝柯道:“猜的,顧西哲那樣的人,估計不會主動提分手。”

蘇藝柯說的沒錯,顧西哲确實不像是會主動提分手的,溫晨陽道:“其實我是打算和他繼續走下去的,等到我和他的感情自然變淡,然後很自然地分開,可他媽媽發現了。他媽媽待我和親兒子一樣,我不希望她難過。”

“僅此而已?”

“不止,顧西哲他其實是個直男,真的,他本該喜歡一個女孩,有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還有個美滿的家庭,是我把他拖下了這淌渾水裏,同性伴侶畢竟得不到認可,也得不到保護,甚至會被當做異類。如果我執意和他在一起,收獲了愛情,同時也會失去很多,長久來算,不值得。”

蘇藝柯輕輕嘆了一息,他和蕭逸在一起的時候就只想着在一起,才沒想那麽多,“所以說,你們太理智了。”

“大概吧。”

蘇藝柯又問:“會想他嗎?”

對着蘇藝柯,溫晨陽不想說謊,眼眶特別敏感地變紅了,“想,瘋了似的想,曾經無數次想拿起手機給他發消息,打電話,想跑過去找他,和他重新在一起,都忍住了。”

“他也沒找你?”

“沒有。”溫晨陽苦笑了笑,“他那個人,比我更自律,自律到讓人覺得沉悶。”

兩人坐在草地上,面前的火堆越燒越小,他們也沒再添柴火,溫晨陽仰着頭看了一會兒星星,莫名地,眼眶有些酸澀。

“社長,你見過現實中有同性戀人在父母的祝福中度過一輩子的嗎?”

蘇藝柯搖頭,“沒有,我混的圈子其實也不少同性戀者,有些人單戀着,有些人被玩弄,還有些人真心相愛但最終沒能在一起,還有些隐瞞了自己的性向和異性結婚了。”

“那還真有點可悲了。”溫晨陽感慨道。

——

隔天,大家吃了點帶過來的幹糧作為早餐,準備分發昨天帶過來的物資,并上門拜訪。

村裏十三戶人家,有六戶是孤寡老人,他們手上已經有名單。蘇藝柯把帶過來的物資分成六份,包含有棉被,水桶,鍋,大米等生活必須品。

六戶人家,挨家挨戶地送,一人搬一點東西,五個人一塊過去。

第一戶人家是兩個老人家,按照資料上顯示,兩個老人家都七十多歲了,其中男的因為前些年中風,行動不便,靠着七十多歲的老伴照顧。

兩個老人家住的是一間泥磚房,有些年頭的房子外牆脫落了一些,屋裏采光不大好,有些暗,家裏的燈白天不開,顯得十分陰暗。

蘇藝柯和溫晨陽走在前面,在敞開的門上敲了敲,“你好?”

屋裏并沒有人應答,溫晨陽再敲了敲,“你好,有人在家嗎?”

過了一會兒,一個佝偻着腰的老婦人從裏面出來,她看着門口的幾個年輕人,用當地的方言問:“你們找哪個?”

蘇藝柯隐約聽懂了,他回答道:“我們是慕城一個慈善基金的志願者,今天過來是專程給你們送慰問物資的。”

老婦人聽不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方言說:“你講什麽?我聽不懂。”

身後的張素芬道:“組長,我來跟她解釋一下。”

張素芬手上提着桶和一些鍋具上前,她用方言說:“阿婆,我們是慕城來的,我們現在有個公益活動,下鄉給孤寡老人家送溫暖,這些東西,都是我們要給你的。”

老人家想了起來,當時确實村幹部來家裏說過,她一時想不起來,更想不到會有這麽好的事,她忙熱情道:“來,快進來坐,進來坐,我給你們泡茶水。”

張素芬充當翻譯,對其他人說:“阿婆說讓我們進去坐坐。”

幾個人一塊進了屋,蘇藝柯說:“素芬,你們的方言和這裏的有點像啊。”

張素芬笑了笑,“對啊,我們市就在隔壁,語言也差不多的。”

屋裏很窄,說是客廳其實裏面還有個做飯的竈,角落堆放着撿來的幹柴枝,一張四方的桌子貼着牆擺着,只有兩張長凳,他們五個人也不好坐,蘇藝柯和溫晨陽只好站着。

溫晨陽環顧了一周,家裏除了頭頂上的那一個燈泡就沒有其他的電器,泥磚房上了年頭後內牆外牆都有些脫落,感覺像是危房。

老婦人上了年紀,行動也不算利索,她拿出了五個碗,給他們幾個各倒了一碗茶,茶水是冷的,他們幾個也沒嫌棄,都意思意思地喝了點。

喝了茶,張素芬作為唯一一個語言相通的人,開始和她溝通家裏的情況,就像資料上寫的,她還有個老伴,中了風,腿腳不便,基本做不了事還要人照顧着。

了解了情況後,幾個人還去看望了一下她的老伴。

送了物資,了解了情況,他們再繼續去下一戶人家。

把物資分發好,并記錄好各戶的情況,完成任務後已經是夕陽西下。

他們留了一套餐具下來,每天自己做飯吃,兩個女生負責夥食,菜和米都是向村民購買的。

三個男生齊心協力,用砍來的竹子做了一張桌子,平時可以用來吃飯開會。

除此之外,他們還搭了一個簡易的洗澡房,一個洗手間,一天到晚,忙得沒有一刻停歇。

雖然都很累,但是很充實,溫晨陽很喜歡這一種充實感,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很有意義。

他們五個志願者都來自南大,兩個女生是大一傳媒系的,一個叫許婷,一個叫張素芬,另外一個男生是大三化學系的,叫王明然。

五個人雖然才認識兩天,可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克服了不少困難,此時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他們五個人圍着自己做的小桌子吃了飯,然後圍着火堆開始聊天,聊今天去拜訪孤寡老人的一些想法,聊怎麽去幫助孤寡老人,最後是蘇藝柯安排明天的工作。

明天是大年二十六,他們打算去砍柴,給那幾戶已經行動不便的老人家送過去。

十點鐘,其他三個人都說困了,回到了帳篷休息。

溫晨陽還坐在那無動于衷,蘇藝柯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累了一天,睡覺吧,明天又是體力活。”

溫晨陽說:“你先睡吧,我沒那麽快睡得着。”

蘇藝柯又重新坐了下來,他記起來溫晨陽是有抑郁症的,“是不是抑郁症又犯了?”

溫晨陽笑了笑,“也不算又犯了,這半年來它一直都伴随着我,有時候症狀輕一點,有時候症狀重一點罷了。”

蘇藝柯嘆了一口氣,“我曾經以為,任何人都可以得抑郁症,像你這樣活潑開朗的人絕對不會。”

溫晨陽說:“那你這算偏見。”

“或許吧。”蘇藝柯看着他,莫名幾分心疼,他曾經覺得自己很可憐,和自己愛了六年的人分手了,但對比之下,發現溫晨陽才是最可憐的,他失去了母親,得了抑郁症,原本顧西哲就是上天對他的眷顧,而如今連那一份眷顧也沒有了。

“晨陽,你一定要好起來。”

溫晨陽偏頭看他,笑了一下,“會好的,我相信時間會治愈一切。”

“嗯,我也這麽想。”

溫晨陽想起今天去拜訪孤寡老人的場景,他們大多生活得很困難,沒有經濟收入,靠着國家低保活着,有時候一頓吃點番薯伴着自己腌的菜就這麽過了,他內心很多感慨,“其實今天去看了那些孤寡老人,我心裏挺多觸動,他們僅僅只是活着就已經那麽困難了,而我們比他們擁有的東西更多,生活更豐富,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蘇藝柯道:“是啊,我們都該知足。”

“所以,就算抑郁症這輩子都跟着我,我都不會放棄自己。”

蘇藝柯欣慰地笑了笑,“嗯,你這個想法很正能量,不錯,你能自我調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來。”

“那當然。”

蘇藝柯站了起來,“外面有點冷,進帳篷吧。”

“你先去睡吧,我翻來覆去地怕吵着你。”

“怕什麽,我睡眠質量特別好,你就是在裏面唱歌都吵不着我。”山裏的溫度很低,到了晚上空氣都是刺骨的,蘇藝柯攏了攏羽絨服,“走了。”

溫晨陽起身,跟着他一塊進了帳篷,他們兩個的帳篷還算寬敞,兩個人各自有睡袋,就算外面溫度只有幾度,睡在睡袋裏也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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