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朱清和剛走到門口,聽到身後羅叔叫他,他停下轉身走過去,笑着問道:“羅叔,有事嗎?”
羅有望看了眼路過工人投來打量的視線,點點頭,慢條斯理地說:“明天學校那邊就要動工了,你明天直接去學校幹活就是,你富滿叔在那裏盯着,有什麽事找他。”
周圍的人一聽是修整學校的事,看着輕松雜事卻多,還不如一趟一趟的背磚痛快,誰都不願意去,怕被羅有望逮住,很快廠子裏人就走光了。
羅有望早猜到了衆人的心思,這會兒他和朱清和有話要說,也顧不上那些,沒人了說話也自在:“這事我先前和你提過,就是土地使用證的事兒,你趁着沒開學還有時間盡早辦了。我聽別村的兄弟說,現在外面辦事有時候會用到這玩意兒。你也別不當回事,咱們這裏雖說落後了些,我想也晚不了幾年,你早做打算對你沒壞處。”
他住的那處老窯說白了是大伯仗着自己是村長訛成自家的,不過現在村裏的房子不值錢,加上人的思想落後,除了眼前那點利益,沒人想幾十年後會變成什麽樣,所以就是随便在一塊空地上起了屋子,也沒人反對,只會眼饞。但是朱清和是活過一世的人,見識過房價讓人望而卻步的壯觀場面,就算村裏一座獨門獨戶的大院子也能賣到二十萬,而朱家村地下埋藏着讓人咂舌的煤炭資源,要是有人盯到這裏來,這塊地上所有的房子都得拆,相應的賠償自然不會少,他記得那年朱媽在電話裏說露嘴,賠了好幾萬。
朱清和不惦記這些錢,他更在意地是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要是可能他更想将家門口附近的山頭給包下來,他心裏已經做好了規劃,可惜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得找機會讓自己的腰包先鼓些才能吞下這塊肉。
羅有望見他呆呆地,怕他辦砸了,索性全都說明白了:“去找你爺的時候買瓶酒,割兩斤豬肉,再帶點熟肉,什麽能堵住他的嘴買什麽,這五十塊錢你拿去用。”
朱清和回過神來,趕忙拒絕道:“您快收回去,我身上有錢,我這就回去張羅去。”
羅有望想了想,說:“你就這身打扮去,要是他們問你賺多少錢,你就說五塊錢,叔就做回克扣你工錢的小人。反正結賬的時候跟前也沒人,沒人懷疑。”
朱清和這才想起來,羅叔或是會計每次給他錢的時候都将人給支開了,當中的用意是什麽他不想猜,可這會兒卻是感激不已,眼眶微微發紅:“羅叔,我知道了。只是外面的人肯定會說您壞話,為了我擔這麽個名聲多遭罪啊。”
羅有望笑着擺擺手:“有本事他們別來我廠子裏幹活,世世代代最難管的就是人的這張嘴,我是要面子,可也沒想活在他們嘴裏,好了,趁着天還亮着趕緊辦正事去。”
阮穆在大門口等了好久才等到朱清和出來,皺眉瞪他:“怎麽這麽久?”
朱清和心裏裝着事,淡淡地應了聲“哦”繼續想事情,他知道朱家的人肯定不會如了他的意,還不知道要怎麽刁難,但是如羅叔所說,這事趕早不趕晚,再麻煩也得辦。想到這裏二話不說就往鋪子方向去,把阮穆給忘在了一邊。
阮穆當即冷了臉,上輩子他一個人放不下就算了,這輩子他可不要唱獨角戲,快步追上去,從後面扯着朱清和的衣服,幹巴巴地問:“去哪兒,我和你一塊去。”
朱清和這才想起他,笑了下:“我有點急事,和你說也不懂,先回家去,明天要是下工早,我請你吃炸肉丸子。”
阮穆的眉頭皺起又松開:“……”他是活了兩輩子的妖精,什麽都不懂?怎麽就不懂了?他冷着臉跟在朱清和身後,他倒是要是看看朱清和嘴裏的急事是什麽。
朱清和走到角落從鞋裏抽出皺巴巴地十塊錢,揣在兜裏去了殺豬家。
阮穆站在不遠處看着,臉上面無表情,他知道這樣保險,但是這畫面實在有些難以描述。
用後世的眼光來看現在,只覺得一切都很便宜,可是這個時期的人什麽都吃不起什麽都用不起,日子也只能緊摳着過,朱清和想自己終歸是有求于人,所以如果肉和酒行不通,那就是再添點錢也無妨,這個時候耍脾氣能怎麽着?事情辦不成,到時候難受的也只是自己。
日子還長,刀要用在正經地方。
果然他剛進院子,坐在樹下吃飯的一家子全看過來,朱清亮腫着鼻子,冷哼:“你來幹什麽?外面的日子不好過,求饒來了?”
朱玉田轉回頭繼續吃飯,聲音裏滿是怒氣:“想的倒美,我這裏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別進我的家門,滾出去。”
朱清和笑了笑,對着不出聲的爺爺說:“爺,我今天來是和您商量件事,這些都是您愛吃愛喝的,年紀大了,不要貪杯。”
朱老爹看了眼酒瓶子,不動聲色地說:“我個老頭子能幫你什麽忙,說來聽聽。”
朱清和身子筆挺地站在那裏,精壯高瘦的身體有種莫名的壓迫感,他扯動嘴角,好聲好氣地說:“爺說把老窯給我,我收拾了下,安心等開學。可聽人說,以後出去上學人家學校也要看這些材料,我總不能千裏迢迢回來找爺拿土地使用證吧?”
朱老爹擡眼看他:“感情這是惦記上我手裏的東西了,你可真是孝順。”
朱玉田更是氣得拍桌子:“你個孽障,還沒怎麽着,你就謀算家裏的東西,我們還沒死,讓你有個落腳處就夠善待你了,你居然做出這麽不要臉的事來?”
朱清亮當即接口:“就是,大哥太貪心了,也沒個完。”朱媽拍了他一下,他還瞪了朱媽一眼。
朱清和眯着眼笑,坦然地看着朱玉田:“不給也成,那這院子裏的屋子總得給我一間吧?家裏兩兄弟,再偏心也沒道理把家當全留給有出息弟弟的道理不是?神婆難道沒和您說,但凡有出息的人人品好,友愛兄長,為人大方,視偷雞摸狗恃強淩弱為恥,書裏還講孔融讓梨,清亮難道沒學?”
整個院子也就清和清亮兩兄弟是讀書識字的,其他人哪知道什麽孔融讓梨,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一輩子,咬文嚼字這麽精貴的事兒壓根想都不敢想。
趴在牆上朝裏張望的阮穆忍不住捂嘴笑,這就是媽口中的好苗子?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厲害,孔融讓梨給他這麽用了,真夠不要臉的。心裏卻踏實起來,他一直怕朱清和會走過去的老路子,見他有股不向任何人妥協的勁兒,嘴角噙笑,心安理得地趴在牆上看熱鬧。
朱清亮氣得鼻子疼,指着朱清和半天才罵了句:“你丢人不丢人?孔融是讓弟弟,咱們倆誰是哥和弟?”
朱清和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他:“神婆說你有出息,我沒出息,你出息了有房子票子車子,還在乎這點東西?我什麽都沒有,就指望這個能睡覺的地兒了,按道理說,誰不是偏沒本事的?你這有本事的,和我搶什麽搶?”
朱玉田都快被朱清和的胡說八道給繞進去了,懶得和他廢話,站起來提着他的領口,也不顧沾了滿手塵土,不客氣地往出攆:“別得寸進尺,老朱家給你的東西夠多了,你也該知足了。你還有臉找上門來,我真後悔當初沒掐死你這個不要臉的。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可別怪我到時候拿棍子招呼你。”
朱清和收起臉上的不正經,兩眼直直地盯着爺爺,将自己的領子從朱玉田的手裏解放出來,沉聲說道:“我是來和爺談事情的,您激動個什麽勁兒?這事若是輪到您做主,這些好東西我就全都孝敬了您。”
朱玉田被他這麽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喘着粗氣卻有苦難言。
朱老爹剛想開口,從院子外面進來個胖女人,笑着說道:“我回來的正是時候,剛好趕上吃飯,清和站着幹什麽,快去給我拿副碗筷。”
朱清和眼眶驀地變紅,這個女人雖然長相普通,卻是家裏唯一真心對他的親人了,以前每回受委屈都是她幫自己出頭,後來她嫁人了,再沒有人能擋在他前面了,他的聲音沙啞又帶着絲哽咽:“姑姑。”
朱玉苗四下打量,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肉和酒,不解地問:“你們這是做什麽?吵架?”
朱老爹搶在朱玉田前面開口:“沒事,再說老房子的事情,不該你操心,清和,去給你姑拿碗筷,想吃什麽,讓你嫂子再去添個菜。”
朱玉苗本就心思細膩,拉着朱清和問:“你怎麽這種打扮?這是做什麽……你去磚窯上了,胡鬧,你才多大?二哥,嫂子,你們怎麽就由着他去?要是鬧傷了身子後悔來趕不上趟。”
朱玉田和媳婦都不開口,朱清亮涼涼地說:“姑,大哥不是這個家裏的人了,爹媽哪還能管他?這不,上門來找麻煩了,和爺爺要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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