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軒轅晦正在翻山越嶺時,趙诩正在傾蓋堂召見多年未見的白芷。

“這些年,你一人留在京中,苦了你了。”趙诩打量白芷,微微蹙眉。

白芷比往年老成不少,甚至蓄起了胡須,俨然已是一副精煉掌櫃模樣。

唯一的問題便是,他竟一身素服。

“小的在長安,無一刻忘了公子囑托,更不敢有絲毫懈怠,好在幸不辱命!”白芷端端正正地跪好,磕了個頭。

趙诩點頭,心中雖有猜測,卻還是問道:“你一身孝服,可是家中有了變故?”

白芷又拜了下去,“回公子的話,郡太君已于上月十二殁了!”

雖已有預感,趙诩的手還是顫了顫,低聲道:“是麽?”

白芍已取來孝服,伺候趙诩穿了。

“祖母可曾為我留下只言片語?”

白芷遲疑片刻,緩緩道:“不曾。”

趙诩猛然回頭,“這是何意?是她來不及說,還是……”

“公子……”白芷嗫嚅不肯言。

目前肅王府已有百餘位密探,若是京中有大事,多則四天,少則兩天,趙诩必然知曉。如今祖母突然逝去,自己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這本就不合情理,看白芷這個樣子……

“難不成府中,有人不安分了?”趙诩來回踱了幾步,篤定問道。

“此次采選,七小姐已被定為太子良娣,咱們老爺已将族長之位拱手讓予三老爺了。”

趙诩眯了眯眼,“父親可有什麽交代?”

不待白芷回答,趙诩自顧自道:“不,越是這個時候,父親越不會輕舉妄動。”

白芷嘆息道:“不錯,郡公已辭官歸返颍川。三老爺得了族長之位還不罷休,如今觊觎着郡公的爵位……”

趙诩笑笑,“我若是父親,給了他也便是了。”

“都說父子同心,真是神了,老爺日前已上表請辭,據聞朝廷已然準了。”

颍川老郡公共有三子一女,女兒許配給了聞喜裴氏,長子趙若憑襲爵,這三老爺趙若凫自幼便頗得父母寵愛,無奈趙若憑不僅占了嫡長,還頗有賢名,于是也只能作罷。

趙若凫不能襲爵,科舉卻得了功名,之後便一直忙于鑽營交游,他的幾個子女,盡數與高門婚娶,而這位閨名趙語的七小姐就是趙若凫費心教導的嫡出女兒。

“想不到如今我竟和堂妹成了妯娌了,當真是親上加親。”趙诩冷冷一笑,“祖母走得可還安詳?”

“郡太君身子素來康健,可某日三老爺來請安,與郡太君密談半個時辰,從那後,郡太君便猛然染恙,沒過幾日便……”

趙诩長嘆一聲,“我看祖母多半也是被他們氣死的,父親……”

士族奉行純孝,趙若憑此番歸隐,一是因為時勢,二來也是出于對老母愧疚。

“傳我的命令,但凡是肅王家臣者,盡數守孝二十七日。”

白芍試探道:“那王爺……”

趙诩蹙眉,“傳書給‘王爺’,就算是巡察藩地,也不能忘了守孝。”

“公子……”白芷左右看看,似乎有些為難。

白芍趕緊道:“都是自己人,信得過,但說無妨。”

白芷這才猶豫道:“咱們老爺失勢,王爺可會苛待公子?”

趙诩簡直不知該誇他忠心,還是該罵他将自己視作深宅婦人,只好笑罵道:“我說白芷啊,原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才将你留在京中主持大局,怎地如此糊塗?自你五六歲入府,我的為人你難道不知?”

白芷一驚,吓得立時跪下來,“小的并無此意,只是怕……畢竟王爺當時求娶公子,便只是存着利用之心,若他……”

“若他覺得我‘娘家’不得力,要休棄我,是吧?”趙诩似笑非笑,“我倒想看看軒轅晦有沒有這個膽子!”

白芷擡眼偷瞄了一眼,心裏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岔開話題,“公子,這是京中所有鋪子的賬簿,還請公子查閱。”

趙诩接來翻了翻,“這些年辛苦你了,做的很好。現在我要你回去後,再為我辦幾件事情。”

“請公子吩咐。”

“其一,你趕緊差人在靠北的幾個市鎮開幾個糧行,除去正常做生意外,務必挖地道深洞一類囤積糧草;”趙诩神情冷峻,“其二,皮毛,也是同理,能囤積多少便囤積多少,不要考慮銀子,日後總有辦法;其三,至于太子那裏……”

白芷插言,“老爺已給了賀儀,将公子的份一并算上了。”

“不,出嫁從夫,我自然是和王爺一道的。”趙诩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服,“就比如趙語,多半也是偏幫着太子,不是麽?”

白芷聽得心驚,忙不疊地應了,白芍帶他下去歇息不提。

待他們退下後,趙诩方緩步踱回秾李樓,和衣在榻上躺下。

白芷帶來的消息,于趙氏一族,談不上多好的消息。太子雖養在鄧後膝下,可到底姓軒轅,若是鄧翔或是鄧翺要做王莽,趙語這樣的廢妃,最多也不過是個山陽公側室,而她的母族又能得了什麽好處?

以趙诩之見,今時不同往日,若是太平年代的奪嫡之争,那族中大可左右逢源,最終就算新君忌諱,好歹也能留住一房榮耀,他日趙氏還可休養生息、東山再起;然而此番的奪嫡,一個不好就要改朝換代,這時一着不慎,最終就是滿盤皆輸。

這麽簡單的道理,他懂得,為何趙若凫他們就是不懂呢?

怕還是被潑天富貴迷了眼,失了魂吧?

父親歸隐颍川,也不知是心灰意冷,還是權宜避禍。

趙诩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偏偏就是毫無睡意,腦子裏忽而閃過一個念頭——若是軒轅晦在,二人有商有量,合計一番恐怕也就睡熟了。

轉頭一看,只見軒轅晦的玉枕孤零零地擺着,觸手冰涼。

趙诩自嘲一笑,難不成離了那臭小子還不成了?

月升月沉,連宵徹曙,他就那麽睜着眼等到了天亮。

雞鳴的那一剎,趙诩恨恨地瞪了眼軒轅晦的玉枕,憤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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