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楚離境駕
信天命并沒有跟鏡水解釋他那一日的話,鏡水幾番追問,他都不說。
離開清風觀的時候,鏡水拽着信天命的衣袖,咬牙開口:“雖然師父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可若是你真的死了,沒準我會給你燒紙。”
信天命呆愣在那裏許久,似乎緩了好一會兒,才苦笑一聲,“人死如燈滅,有沒有祭奠都是一樣的,你燒了紙錢給師父,師父未必花的上。況且,你也不必如此幸災樂禍,為師一時半刻兒還死不了。”
不知道為什麽,鏡水聽到他自己說死不了的時候,心底微微嘆了口氣。
原來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不希望他死的。
可是鏡水想一想,或許信天命随口胡謅也不一定,她哪有那麽容易死,據說,她的皇爺爺還在世的時候,信天命就是這副年輕的樣子,如今活到了她都長這麽大了,他還是這副樣子。
一個老妖怪,容顏不老,着實讓人覺得可怕。
信天命的神秘之處,也就在于此,甚至江湖上還傳言,信天命是吃了什麽長生不老的藥物,所以很多人都想見上信天命一面。
只可惜,齊國的國師大人,可不是随時想見就能見到的。
就連齊國皇帝,想要見他,都得提前半個月派人去尋。
鏡水除了要帶上随身的物品之外,信天命還允許她帶上一個人,那就是剛來清風觀的花脈脈。
花脈脈一聽說可以跟鏡水還有信天命一起走,高興的不得了。
然而,信天命卻是一臉嚴肅的對花脈脈說道:“宮廷內院不比別處,裏面殺機四伏,你要處處小心,不要惹禍,也不能給鏡水添麻煩。你是空大夫的徒弟,醫術高超,你跟在鏡水身邊,要好好照顧她。”
花脈脈雖然聽得一知半解,可卻高興的點了點頭,“我被師叔趕下了江息谷,反正也無處可去,我是一定要跟着鏡水姐姐的,可是道長,你也會一直跟在我們身邊的嗎?”
信天命像是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會吧,如果可以,我願意一直陪着鏡水。”
花脈脈愣了一下,眸色中的失落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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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後便換上了一副面孔,拍了拍手,歡喜道:“只要道長一直陪着我們就可以。”
即便是,他眼裏心裏,都是鏡水……
花脈脈這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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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冬季,清風觀門口的那顆無患子樹光禿禿的,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積雪。
鏡水臨走之前,還上前拍了拍那顆老樹。
尤記得,她小時候,還經常在這棵樹下乘涼。
清風觀的一草一木,皆是鏡水的記憶,她走到半山腰的時候,還回頭多看了幾眼。
信天命的聲音聽着總覺得陰陽怪氣的,“莫不是舍不得?”
鏡水嘴角微微抽動,“沒什麽舍不得的,走吧,我巴不得離開這個鬼地方。”
信天命帶着鏡水回齊國京都的時候,乘坐的是驢車。
當時鏡水還好頓抱怨了一番,說信天命真是摳門,連一輛好一點的馬車都找不到。
偏偏信天命的這頭驢,可不比旁的驢,這頭驢日行千裏,比馬還快。
夕陽未晚,晚霞漫天的時候,鏡水已經到了皇宮門口。
花脈脈下了驢車之後,便出聲感慨道:“鏡水姐姐,你家好大啊!”
信天命敲了敲花脈脈的頭,一臉鄭重的叮囑道:“以後在人前,要叫鏡水公主,還有,這裏是皇宮,你不懂規矩可以慢慢學,但是不能亂說話。”
花脈脈茫然的點了點頭,看着遠處嗚嗚泱泱的一群人,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
莫說是她,就連鏡水都有些無措。
鏡水緊緊的拽着自己的衣裙,看了一眼遠處的那群女人,一個個皆身着華服,雍容華貴。
而她呢,身穿一襲黑色道袍,外面披了個黑色狐皮大氅,頭上绾的還是道觀裏姑子的發髪,與這巍峨華貴的皇宮比起來,她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信天命在她的身後輕聲說了句,“直起腰來,大方的往前走,該如何對你的父皇母後行禮,為師自小就教過你,不要緊張,你是齊國最尊貴的公主,沒有任何人可以欺負你!”
鏡水深吸了一口氣,沒來由的多了一分底氣!
她大步走在信天命與花脈脈的前面,昂首挺胸,不死風範。
這一次,齊國皇帝北門一諾倒是十分鄭重,為了迎接這個女兒,命後宮所有娘娘,皇子公主皆前來迎接,場面很大。
鏡水緩緩走近,看着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跳聲不由得加速。
然而,即便是緊張到手抖,鏡水還是大方的行禮問安,言行舉止,沒有半分錯處。
皇帝身後的大公主北門華婉眼瞧着這一幕,倒是冷哼了一聲,德妃雖然面上是笑着,可這笑意總是不達眼底,看起來陰森森的。
倒是向來端莊持重的皇後,眼圈紅紅的,雖是笑着,卻恨不能沖上去抱抱自己的女兒。
北門一諾倒是親熱的扶起了鏡水,然而一開口,話卻是對着信天命說的,“國師舟車勞頓,朕已準備了宴席,快請吧。”
信天命淡笑了一聲,沖着北門一諾微微額首,“皇上,公主自小出宮為國祈福,如今功德圓滿,皇上可還記得,微臣當年在鏡水公主出生之時,留下來的預言?”
那個預言,一直是北門一諾心裏的一根刺,如今信天命大庭廣衆之下說了出來,北門一諾不知是何意,只得幹笑一聲,開口問道:“朕記得,難道是國師覺得,那預言如今有了什麽變數?”
信天命擡頭看了一眼絢爛的晚霞,面帶神秘的開口:“天女回朝,此等晚霞,是大吉之兆!”
北門一諾一怔,片刻兒,大喜過望,“國師此話當真?”
信天命點頭:“信天命從不說妄言。”
這話一出,大公主和德妃娘娘的臉色都變了。
就連皇後娘娘,亦是驚詫萬分。
德妃看了一眼自己身邊亭亭玉立的女兒,生怕因為北門鏡水的回歸,讓大公主失了寵愛,忙出聲問道:“難道國師當年預言鏡水公主會給齊國帶來災禍,都不作數了嗎?”
皇後握緊了手中的手帕,狠狠的瞪了德妃一眼。
然而德妃毫不畏懼,冷冷的對上了皇後的眼神。
信天命嘴角微動,反問了一句,“本國師何曾說過鏡水公主會給齊國帶來禍患?這種謠言,德妃娘娘可莫不能亂說。”
大公主亦有些着急,信天命一開口,便針對她的母妃,她自然不能落了下風,“鏡水妹妹一出生,宮裏宮外便怪事不斷,國師大人莫不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北門一諾微微蹙眉,回頭怒斥道:“閉嘴,懂不懂規矩,居然敢頂撞國師?”
北門一諾向來寵愛北門華婉,如此急言令色,讓大公主面色漲紅,委屈不已,她含淚欲滴,楚楚可憐的樣子,忍人心疼。
信天命擺了擺手,“皇上不必訓斥大公主,我不會同孩子一般計較。當年本國師的預言其中一句,便是若要解其禍,務必遣東來。而這個禍字,針對的是鏡水公主自身的安危,可并不是齊國的安危。至于宮中的怪力現象,不過上天憐憫天女罷了。今日正好皇上與諸位娘娘都在,本國師便好好解一解當年的預言,也要再提示諸位一遍,鏡水公主,是齊國的天女,是齊國繁盛的象征,齊國有天女,定可保齊國萬年豐順。”
北門一諾向來将信天命奉為神邸一樣的存在,他說的話,北門一諾向來深信不疑。
有了信天命的這些話,北門一諾再轉過頭看向鏡水的時候,眼神中多了一分慈愛,他拍了拍北門鏡水的肩膀,像是在看一件珍貴的寶物,“朕的好女兒,苦了你了。”
北門鏡水雖然沒避開他的親近,但是總覺得很別扭。
鏡水已經十五歲了,人情世故多少也懂一些,短短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的父皇便有如此多的表情變化,讓她有些膽寒。
與她的親爹比,她的師父信天命雖然做了喪盡人良的事情,但是信天命一直以來,倒是真的對她和善。
想到這裏,鏡水晃了晃腦袋,她不會原諒信天命的,一輩子都不會!
入宴席之前,北門一諾拽着鏡水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這身衣裳,便沖着皇後吩咐道:“皇後帶着鏡水回萬壽宮換件衣裳再入席吧!”
皇後正要應聲,鏡水便道:“謝父皇,不過鏡水穿這身衣服習慣了,若是因為入席便要換衣服,總是顯得刻意,既然這麽多年,兒臣是為齊國出宮祈福的,穿上這身衣服見人,才符合身份,不是嗎?”
北門一諾被鏡水這番話說的啞口無言,這個女兒雖然看起來文弱,可卻是個有主意的。
大公主聽到這話,不由得抿嘴笑出聲,“鏡水妹妹有所不知,今日可不是家宴,文武群臣都會來。況且,就連大楚的昭親王楚離鏡都會親自來,妹妹穿成這樣實在不合适。”
德妃娘娘亦是捂着手帕笑了一聲,忙道:“皇後雖然給公主準備了衣裳,不過不知公主的身量,怕是穿不上,我們華婉倒是跟鏡水身量差不多,要不然,就穿華婉的舊衣吧?人家大楚的使臣遠道而來,總不能丢了體面。”
北門鏡水知道這個德妃和大公主都不是善茬,況且,她堂堂公主,居然要穿庶姐的舊衣,她如何會肯?
北門鏡水冷冷的轉過頭盯着德妃,出聲反駁,“連國師和父皇都說,鏡水是為齊國出宮祈福的,鏡水雖身穿道袍,看起來清減,可卻是與師父每日朝拜三清的正經服飾,尊神在上,怎麽會失了體面?德妃娘娘,莫不是強詞奪理了些?”
她年紀雖小,說起話來卻是句句不肯吃虧,德妃白了一張面容,有些委屈的看向了皇上,似有求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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