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國慶長假第四天, 許典一大早起床。

林穗比他更早醒來,準備了一桌早餐。假期開始後,許老爺子不是外出幹活,就是守在許家老院裏倒騰水管,極少走到林家來。因此三餐都是由林穗做好,再由許典端到隔壁去。

如今坐在餐桌旁的, 只有青梅竹馬兩人。

“早上的活兒多嗎?”林穗盛了碗豆漿, 擺在許典面前。

許典道了聲謝,又答道:“還好。要幫忙修電視、空調,還有組裝電腦。”

林穗稍怔, 不敢置信,“你還會組裝電腦?”

“和大魚學的。”許典說。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許家的生活情況, 也知道爺孫倆是靠一雙手吃飯。傳來傳去,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小城裏有一半的人知道許家爺孫倆的好手藝。

但畢竟名聲是傳出去的, 難免在途中傳歪。

實際上,起初爺孫倆并非什麽都會修,許家的家傳手藝僅僅是修鐘。後來找上門的活兒多了, 爺孫倆為了生計也開始學起新手藝。

漸漸的, 小城裏流傳一句話。

“東西壞了?去煙袋巷找姓許的人家!修得快,價格也公道。”

名聲大了,自然忙碌。

老爺子一人忙不過來,時不時放活給孫子。

林穗早已習慣了在放學後跟着許典到處跑活。只要許典能賺到錢,哪怕只有十多塊, 她也很高興。

但林家夫婦則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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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啓逢和張雲秋始終覺得,許典如今應該把重心放在學習上,而不是為了生計操勞。

可無奈許家爺孫倆自有傲骨。堅持認為有的東西可以接受林家幫忙,但有的東西還是要靠雙手來掙。

吃完早餐,許典背起小工具箱準備出門。

“等一下。”林穗叫住他。

許典回頭,看見林穗單腳蹦到身邊來。許典趕忙伸手去扶,免得她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你待會回來經過菜市場,幫忙買點東西,家裏的儲備不夠了。”林穗說。

許典:“你說。”

林穗一邊說,一邊用手在空中比劃,“買兩棵大白菜,大概這麽大的就行。還有買點豬肉,兩斤左右就夠。還有雞蛋,不要大顆的,要小顆的……”

許典:“……”

一番話說完,許典一個字也沒記住。

林穗:“算了,我寫個便簽給你。”

說是便簽,其實寫了整整一張A4紙。不單寫了要買什麽,還注明要從哪個攤販手裏買、市價波動多少。

最後,特地用紅筆寫了大大的:

千萬不要被坑了!!!

林穗把A4紙折起來,塞進許典的口袋裏,碎碎念道:“你這樣以後娶老婆怎麽辦?平時有她幫你料理家事,可如果有一天她和我一樣摔斷腿了呢?”

許典一笑,“那就寫張A4紙。”

林穗:“……”

少年,不要得寸進尺啊!

所有活兒幹完剛好是中午十一點左右,許典收起最後一份工錢,騎着自行車往回趕。經過菜市場時,忽地想起還要買東西。

許典掏出林穗給的A4紙,認真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生怕許典不認識菜市場結構,林穗還畫了幅簡筆地圖,并且用箭頭勾出方向。順着箭頭走一圈,剛好買齊東西回到出口。

看着林穗拙劣的畫技,許典忍不住低頭笑出聲。

畫得實在是太難看了。

可,真的好貼心。

許典走到指定的菜攤前,向老板娘說:“我要兩棵大白菜,兩顆青椒,四顆番茄,還有一株西藍花。”

老板娘:“好嘞!”

許典看了眼A4紙,注意到林穗标注的一行小字:記得要和老板娘要根蔥。

他擡起頭,還沒來及開口,聽見老板娘說:“要蔥嗎?”

“要。”

逛市場的十多分鐘裏,許典雖然是只身一人,卻感覺仿佛林穗就在身邊,時不時小聲地提醒道:

“一袋雞蛋數數有沒有12枚。”

“肉要親眼看着上稱,免得被偷吃。”

“千萬別忘了買鹽~”

一圈下來,許典兩手提着大袋小袋。确認沒有漏掉忘買的東西,騎上自行車回家。

不知道林穗中午做什麽好吃的,好餓。

回到煙袋巷巷尾已經是十一點半。

許典鎖好自行車,順手摸了摸縮在花盆裏睡覺的小黑貓,提着剛買的東西進屋。

他的少年音裏洋溢着喜悅,清澈又爽朗,“林穗,我回來了。”

沒人回應。

“林穗?”

許典在玄關蹬掉鞋子,赤腳往屋內走。

屋內寂靜無聲,只聽見挂鐘在滴答滴答的響聲。

走進客廳,許典看見林穗坐在沙發上,右手握着剛剛挂斷的電話,失魂落魄地盯着并沒有打開的電視。

許典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直覺告訴他,肯定和電話有關。

是誰的來電?

電話裏說了什麽?

許典把放下兩手拎着的東西,試探地喚了一聲:“穗穗。”

似是被這個稱呼擊中了神經,林穗睫毛一抖,瞬間鼻尖通紅,眼眶也盈滿水澤,汪汪往下墜。

一瞬間,寂靜轉變成嚎啕大哭。

許典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上前去安慰,還是默默站在一旁就好。

完蛋,他最怕看見女生哭。

記得小時候,四人組在煙袋巷裏玩捉迷藏。

許典第一次當鬼,抓住了躲在小樹叢後面的林穗。結果林穗當場就哭了,哭得特別慘,好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最後還是大小魚聯手将林穗哄好。

至于許典,杵在一旁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

現在也是,林穗在眼前哭得傷心,他……

許典幾步上前,坐在林穗身邊。

看樣子,不哭個半小時是停不下來。眼淚一刻都沒斷過,綿綿不絕,甚至還有要決堤的前兆。

“怎麽了?”許典問。

林穗回眸看向他,哭得鼻音深重,“奶奶、奶奶去世了……”

去世了。

三個字,讓許典心底猛地咯噔一下。

唯獨在這件事情上,許典最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什麽逝者已逝生者節哀,其實都是屁話。

林穗止不住地啜泣,哭得渾身都在發抖。

許典嘆了口氣,敞開懷抱,輕輕把林穗摟進懷裏。

“想哭就哭吧。”

夜幕降臨,冷風習習。

林穗蹲在露臺上,看似在撸貓,臉上卻挂着心不在焉的神情。

方才林啓逢來電,說明天一早會回煙袋巷來接她去鄉下。自然,是要帶孫女回去參加奶奶的葬禮。

接到電話後,林穗飯也吃不下了,放下碗後兀自走到戶外吹冷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穿着拖鞋的腳出現在眼前。林穗擡起頭,看見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許典。

兩人對視不到一秒,林穗低下頭。她剛剛哭了好久,現在眼睛又酸又漲,模樣一定很醜。

“去洗澡吧。”許典說。

林穗點點頭,沒有立即行動。

許典見狀,也蹲下來。

他沒有看林穗,而是注視着自己的腳尖。現在的确不是聊天的時候,林穗也不會想說話,但是許典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轉移注意力。

“十一年前,我媽媽去世之後,我經常坐在門檻上看着巷子裏的石板路。當時我在想,如果我等得夠久,媽媽就會出現在門前,沿着石板路走回家。許世昌看我一直在哭,覺得很煩。他把我拎起來,扔到巷子裏後鎖起大門,說要讓我在外面自生自滅。”

許典的嗓音不改清冷,聲線浮動之間,隐隐有點發啞。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然後你出現了。我們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你拿了好多點心給我。我不想吃,你說‘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哭啊’,哄我吃了好多糕點。我一直在掉眼淚,你沒有安慰我,只是陪在我身邊。每當當有人經過的時候,你就擡手遮住我的臉,不讓別人看到是在哭的人是我……”

林穗聽着許典緩聲敘述過去的時光,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處他能感同身受,甚至痛得更深切。

許典說這些話,無疑是在自揭傷疤。

“你話好多。”林穗伸手推了許典一下,“閉嘴啦。”

讨厭。

惹得她又想掉眼淚了。

許典抿唇,不再說話,默默凝視林穗。

能走出那段時光,幸虧有她。

林穗擡眸,說話時的鼻音很重,“許典。”

“嗯?”

“你後來有偷偷地想媽媽嗎?”林穗問。

記憶裏,許典好像突然就不哭了。

前一天還是個哭鼻子小男孩,隔天便長大了。再也沒聽他說過想要媽媽回來,也沒有見過他又為失去母親而掉眼淚。

“有,連現在也在想。”許典輕描淡寫道。

眼眶沒有紅,也沒有眼淚,林穗以為他可能是釋懷了。

許典勾起唇角,笑得好苦,“可我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所以有時候想哭,也哭不出來了。”

如果現在走進許家老院,會發現屋裏沒有一張許典媽媽的照片。

許世昌離開之前,将妻子的所有照片、遺物統統帶走,沒有給年幼的兒子留哪怕是一點點的念想。

眼前的少年,有着最俊美的臉龐。

膚色冷白,鴉睫淺瞳,眼底有微微黑眼圈。他不笑時略顯陰鸷,但笑起來很爽朗,像一股拂面而過的清風。

如果要讓林穗找一個詞來形容許典,絕對不是帥氣,也不是英俊。

是幹淨。

“我媽說過,你和姨姨長得有九成像。姨姨很美,所以你也長得很好看。”林穗用目光描繪少年的輪廓,“如果你想媽媽了,不如照照鏡子吧。”

許典淺笑,“真的?”

“不信你去問我媽。”

說完,林穗似是發現什麽般,擡手輕觸許典的右眉骨。

粗糙,凹陷,是打架後留下的疤痕。

醫生說過,除非進行整容手術,要不然這輩子是沒辦法消除了。

“怎麽了?”

“好像一粒,一粒……”林穗在腦海裏搜索形容詞,終了卻只奔出一個詞,“麥穗。”

對,麥穗。

頭尾尖尖,中間圓圓。

“那我以後看到這道疤,就會想起你。”許典說。

林穗倏地站起來,似是有點訝異。訝異過後,又覺得尴尬,尴尬得耳根燒紅。

“關、關我什麽事!”林穗結巴,“你要想,也是想起黃毛好吧!”說完,又丢下一句“我去洗澡”,随即腳底抹油溜進屋裏。

許典蹲在原地,眸中笑意更深。

是你說的,像一粒麥穗。

麥穗,穗穗。

就是你呀。

作者有話要說:  許·瘋狂暗示·典;

林·一臉懵逼·穗。

感謝“she_he-2018”灌溉的10瓶營養液;“芋泥瑜”灌溉的2瓶營養液;“海米????”灌溉的2瓶營養液。

非常感謝,之前忘了查看,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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