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當晚, 林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一開始還很鮮明,是和大小魚聚餐時的場面。三人坐在水雲寒的包廂裏,餘北晖和餘南音正在說話。
林穗像個旁觀者,只聽不說。
“六年了。許典走了六年了,只有你還念念不忘。”
“也不是沒找過,可小典哥要躲, 你怎麽找也找不到。指不定已經改名換姓, 人海茫茫,怎麽找?”
“再說,即便找到了。他可能已經結婚了?有孩子了?”
“放手吧。”
放手吧。
六年來, 幾乎每一個知曉林穗心事的人,都會說上一遍。
每次聽到, 林穗心裏的那根刺就會越紮越深, 隐隐作痛,卻不見血。她總是笑着, 笑着答道:“好,等滿七年。七年一滿,我就不等了。”
場景突然一換, 大小魚不見了, 也不是在水雲寒的包廂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煙雨蒙蒙的小巷,極其幽長,看不見盡頭。被雨水打濕的石板路變得更深,和天上的鉛雲一個顏色。
林穗站在煙袋巷裏, 面對着許家老院。
老院的大門敞開着,院子裏的大榕樹高得探出圍牆,樹葉茂密。小許典坐在門檻上,屋裏傳來老人與青年争吵的聲音。
林穗大步進院子裏,牽起小許典的手,“跟我走。”
那一瞬間,林穗的心裏已經有了明确的計劃。她要帶許典走,去哪裏都可以,只不要被許世昌找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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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林穗要跨出大門的時候,突然有一股力量由後拉扯。
林穗回頭看,發現許典已經長成了十八歲時的少年模樣。而面容模糊的許世昌,正拉着許典的另一只手。
許世昌的力氣特別大,稍一扯就把許典扯了回去。
緊接着仿佛有看不見的吸力一般,林穗感覺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栽。
她想喊許典的名字,可許典卻轉過了身。
別走!
許典,別走!
……
林穗在床上驚醒,逐漸聽清正在越響越大聲的手機鈴聲。
林穗緩了緩神,摸出壓在枕頭下的手機,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點名稱後,劃動接聽,“Hello?”
來電的是林穗的外語導師維拉。
雙方簡單打了招呼之後,維拉說有一個實時翻譯工作想要介紹給林穗,對象是一位國際級匠人。但因為對方的要求頗高且挑剔,所以具體工作事項還要面談過後才能确定。
林穗:“When and where?”
維拉:“I will send your a message.”
挂斷電話後,維拉很快傳來短信。
時間是下午三點,地點在皇後酒店二樓的VIP包廂內。由于維拉用的是英語,因此最後附上的見面人是:Mr. Xu
Xu.
在百家姓中可能是徐,也可能是許。
許……
不知為何,林穗竟又産生了和相親時一樣的‘賭博’心态。
0.01%,會不會是許典?
但想到維拉有提到過,對方的身份是國際級的匠人,想想好像不大可能。
僅有的0.01%,瞬間降為0。
林穗不再深想,決定起床。
現在離下午三點還有好幾個小時,可以好好泡個澡,再讀本書放松一下。
可當林穗掀開被子時,卻不經意打翻了放在床頭櫃上的相框。
林穗伸手把相框擺正。相框裏的是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有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正側着臉仰望下雨天。
林穗凝視照片良久。
“早。”
下午兩點半出頭,林穗開着奔馳去往皇後酒店。
路上雖然塞了一小會兒車,但還是準點抵達。進門後,侍者将她帶進指定的VIP包廂,随後退出。
包廂裏除了林穗沒有別人,約好的客人還沒到。
反正等也是等,林穗百無聊賴地觀察起周圍的景象。
皇後酒店所處的位置是京港城中最繁華的地段,但并不代表它接受任何願意來此消費的客人。
京港城中,劃分的最明顯的是階層。
總有一些地方,看得見卻進不去。錢不足以成為敲門磚,身份才是硬條件。
林穗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那位遲到的客人,她是絕不可能站在皇後酒店裏,更不可能有機會好好觀賞這間VIP包廂。
好品味的确是靠錢堆積起來的。
就拿眼前的VIP包廂來說,其整體設計風格是複古巴洛特風,因此裏面擺放的家具造型無一不是繁複且華貴,其中可能還用幾樣古董。
林穗對古董的研究并不深,但她知道壁爐上的擺鐘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古董。
那是一座宮廷鐘,造型和多年前勞倫斯先生帶去許家修複的那座十分接近,同樣有歲月磨損的痕跡,但不失原有魅力。
林穗盯着擺鐘走動的指針,一下子被吸進回憶裏。
“我睡了多久?”
“半小時吧。”
“你修好的?”
“嗯。”
許典那麽喜歡鐘表,現在會不會成了個修鐘師傅呢?
如今想着,林穗苦笑了下。好可惜,她相親不下二十多次,沒有一次是遇到修鐘師傅。如果有,遇見他的幾率也會提高吧。
林穗忍不住伸出手,觸摸鐘表的玻璃,喃喃自語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他呢?”
不料,竟然有人回應道:“見沒見過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小心把它弄壞了,可能賠償不起。”
林穗怔住。
這個聲音,好耳熟。
“這是瑞士出産的鐘表,時間應該在清朝中葉。瑞士鐘表大部分外觀小、造型別致。你眼前的這座是琺琅鳥音鐘,世界上僅此一座。”
來者的嗓音清冷,語速不緊不慢,帶着些許笑意。
“不巧,是我修好的。”
林穗的四肢僵住,機械般地轉過頭。
曾經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了眼前的男人,模樣如舊英俊幹淨。
“這座鐘的機芯分為兩套系統,一套是走時,一套是鳥鳴。之前壞掉的是鳥鳴系統,光是組裝試調就耗費了我不少時間。”男人說。
林穗:“……”
真的是他嗎?
可是,怎麽好像話變多了。
男人的唇角勾起,向林穗伸出手,“你好,我叫許典。”
林穗:“……”
林穗萬萬不會想到,她和許典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重逢。
最重要的是,林穗感覺自己好像不認識他了。不過也是,中間時隔六年之久,人都是會變的。
她也不例外。
大小魚也經常提到,林穗不如之前開朗了。
以前的林穗是個瘋丫頭,可現在的林穗變得安靜溫和,話也不如以前多。
“你好。”林穗只輕輕握了一下,摸到男人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随即又松開。“我是林穗,維拉小姐介紹我過來的。”
許典點點頭,沒再說話,而是兀自轉身走向沙發坐下。
這一瞬間,讓林穗仿佛又找到了之前的感覺。
緊接着,一個穿着正式的男人迎上來,主動握住林穗的手,熱切地說:“你好林小姐。我姓關,是許先生的助理。”
林穗回以一笑,“你好。”
關助理将林穗帶到許典對面的沙發坐下,語調依舊熱情,“我聽維拉老師誇贊過你,說你是翻譯圈內知名的天賦型選手。”
林穗:“過獎。”
客套完,林穗卻忍不住把視線轉向對面。
許典鼻梁上架着副金絲眼鏡,手上正拿着個Ipad,似是在認真地查看什麽資料,完全沒有把眼光投向她。
六年不見,許典又拔高了不少,可能已經有一米八了。
在如今的許典身上,已經很難找到當年的少年感,但沉默與面無表情時的陰鸷狠厲卻更重了。
白襯衫加金絲眼鏡,莫名有種斯文敗類的感覺。
這些都不算,唯一能讓林穗确定他就是許典的,是男人右眉骨上的疤痕。
小小的,兩頭尖尖,中間圓滿。
像一粒麥穗。
關助理沒有留意到林穗的走神,繼續說:“林小姐,我現在要向你提問一些問題,順便進行簡單的考核。”
林穗“嗯”了聲,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
關助理一面翻閱手上的文件夾,一面問道:“據說你精通五種外語?”
林穗答道:“英法德日,還有西班牙語。”
“OK,那接下來請你翻譯一下我說的話。”關助理合上文件夾,然後将收擺向對面的許典,流利地介紹道:“這位是國際級鐘表修複師,許典先生。他曾經搭手修複過大英博物館內一座維多利亞時期的宮廷落地鐘,被譽為是史上最年輕的古鐘表修複師。”
林穗随即說出翻譯,并默默在心裏消化關助理說的話。
國際級鐘表修複師,史上最年輕的古鐘表修複師……這些頭銜,指的都是許典。
林穗用西班牙語翻譯完後,關助理的眼神裏浮現出贊賞,又看向許典,“許先生覺得呢?”
許典頭也不擡,“還行。”
林穗:“……”
靠,這狗男人絕對是許典。
關助理藏在眼底的贊賞旋即變為寫在臉上的滿意,又說:“林小姐,許先生即将參加一個國際□□流會,希望能夠聘請你作為實時翻譯。”
林穗還沒來得及回應,突然有人直接推開包廂的大門。
來者也是一身正裝,雖然沒有說話,但許典立即起身往外走。
“許先生還有其他安排。”關助理解釋道,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林穗,“如果林小姐願意接受這份工作的話,請電話聯系我。”
林穗接過名片,關助理随即離開了VIP包廂。
林穗:“……”
什麽玩意兒!
國際級鐘表修複師了不起啊?史上最年輕的古鐘表修複師了不起啊?呸。
林穗擡手看了眼名片。
關助理的全名叫關盛希,名片上留了電話和郵箱。但在右下方還有一行——
許典:134xxxxxxxx
林穗冷笑一聲,誰稀罕你的手機號碼!
念罷,揉成一團扔到一旁,拎起包包準備走人。
還差一步跨出門口,林穗停住腳步。
大人有大量,不和狗男人計較。
于是,林穗轉過身,回到沙發旁。
彎下腰,拾起紙團。
作者有話要說: 口是心非真的會錯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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