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醒了?”
賈然迷迷糊糊地把眼睜開一條縫,有些迷茫地注視着坐在床邊的那個人影。
“我給你打了退燒針,藥都留給王叔了,沒什麽大問題。”
“好,您是……”賈然咳嗽了兩聲,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連坐起來都有點費勁,眼皮上就跟壓了鐵塊一樣,怎麽使勁都睜不開眼。
“不要起來了,好好休息,我去幫你叫王叔過來。”那人站起身幫賈然掖了下被子,拎起一個藥箱推開了門。
賈然嘆了口氣,伸出手用力地揉了下眼。
發燒了。
窗簾不知道被誰拉開了,陽光把房間烘得暖洋洋的,可憐賈然蓋着軟乎乎的被子還卻還是不住的打哆嗦。受涼了……他雙目無神地盯着湛藍的天空,腦子裏嗡嗡響。昨天回馬琦明家的路上他沒穿衣服吹了一陣冷風,到這了又被男人按進浴缸裏洗了個冷水澡,發燒也不奇怪。他喘着粗氣翻了個身,伸出手摸索着放在一邊的手機,數十個未接來電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賈夢!
說好了今天九點去醫院看他妹,可現在都已經十點多了,鬧鈴壓根就沒聽見!賈然連忙撥了過去,可那邊卻沒人接聽,這個時間……賈夢可能是在化療。他艱難地坐了起來,用力地甩着沉重的頭,緩了好半天這才有力氣下地。他掀開被子,入目的便是滿是被掐的紫紅的大腿根和小腹上幹巴巴的粘痕。馬琦明那個混蛋昨晚壓着他又做了兩次,中途他就昏睡過去了,壓根沒來及的清洗。擡起胳膊看了下,果不其然,大臂上也有青痕,他的皮膚比較敏感,平時輕輕撓癢癢都會留下指甲印半天不退,以他和馬琦明做愛的激烈程度,不留下點痕跡反而奇怪。
正在他四處找尋自己衣服時,門被人推開,賈然急忙拽過被子蓋上了自己慘不忍睹的身體,眼冒金星的看向門口那個模糊的人影,脫口而出:“王叔,我衣服呢?”
王叔有些滑稽地抱着個托盤單手打開了房門,說真的,他從沒幹過把飯給人送到眼皮子底下這種事呢,要不是賈然這孩子實在讨人喜歡,他還真不會管。無視了賈然的問題,他慢悠悠地走到床邊,将托盤擺好,又彎腰從櫃子裏拿出一張破破爛爛的木板,從背面扣起四條掉漆的金屬支架,支到了床上。
“琦明從來不在卧室吃飯,這是他很久之前用的沒舍得扔,湊活一下吧。醫生跟我說你得靜養,而且……不太方便走動,還是在卧室吃吧。”
賈然愣愣地看着支在自己腿上的桌子不知道說些什麽好。這桌子太眼熟了,深藍色的桌面包了個白邊兒,四條金屬腿兒,他之前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是一個人買多了送給他的。
“餓了吧。”王叔笑眯眯地說着,把飯端到了桌子上,一碗白粥,一疊鹹菜,還有一小碗切好的蘋果,“這都是你李阿姨給你做的,她早晨看見沒洗的碗了,讓我跟你說聲謝謝。”
賈然僵硬地點點頭,他看着桌子,欲言又止。
“熱毛巾,漱口水都在這。”
“不用了,謝謝王叔。”賈然的嗓子眼幹癢極了,他清清嗓子,終究還是把自己的不解壓在了心底,他擡頭注視着王叔說,“您能幫我找一下我的衣服嗎,我準備走了。”
“你要去找賈夢?”看着他點頭,王叔道,“琦明給你妹妹打過電話了,他說你生病了,你妹妹已經知道了。他走的時候讓你好好休息,對了,還有這個——”
“給我這個做什麽?”賈然冷冷地看着王叔手中的那張卡,一動不動。
“琦明說讓你去買點書……幾千塊錢而已,拿着吧。”像是看出他的抗拒,王叔把卡放在了桌邊上,又往前推了下,“吃飯吧,吃飽了在這裏休息就行,他今天晚上回來。”
半小時後,賈然坐在車中,無精打采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沒有拿馬琦明給他的卡,也沒有吃李嬸做的飯,他只帶上了醫生開的藥,連澡都沒洗便上車了。馬琦明早就知道他不會留下,連司機都提前給他準備好了。用餘光注視着不斷看後視鏡打量自己的司機,賈然有些說不出的疲憊,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眼中的鄙夷和探究已經讓他如坐針氈。扭頭看着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賈然嘆了口氣。
“嘟嘟……”
電話響了?!
賈然茫然的轉過頭,下意識的攥緊了自己的手機。
呼,不是他的。
“喂?……好的先生……不、不麻煩……”
賈然抱緊雙臂,肌肉隐隐顫抖,車內空調開到18度,他的兩條腿緊緊地貼着車門都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涼氣從出風口噴出,蜷縮起身體,他微眯着眼睛看向駕駛位上的司機。手機不調靜音,開山路還敢接電話,馬琦明也真是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這樣的人……
“不用不用,我記住了,那一個小時後見……好的先生,不麻煩……等會見。”?稍稍挺直了身板,賈然仰着頭,嘴巴倔強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司機打着轉向燈,在規律的吧噠吧噠聲中,把車停到了應急區。
“不好意思。”司機的語氣中蘊藏着無法遮掩的幸災樂禍,他手扶着副駕的車座回頭看向賈然,“賈先生,麻煩您在這下車吧,我要去接個人。”
“我也不想的,”看着賈然沒出聲,司機撇了撇嘴,“是正主給我打電話了——諾,白染,白先生。要不然你給馬總打個電話,讓他再找個人來接你?”
“你叫什麽來着?”賈然突然開口,司機完全沒想到他竟然說了個毫不相幹的話題,一時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在他的注視下竟然有點手足無措起來。
“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司機斟酌着問。
賈然久久不言,半晌,他莞爾一笑。不再看司機,他單手拎着書包推開車門,貓着腰鑽出了車,砰的一聲撞上了車門。
司機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眼站在車外面無表情注視着他的賈然,打了個寒戰。調整了一下安全帶,他踩下油門,絕塵而去。
賈然拿出手機看了看地圖,又左右打量了一下,他現在正處在一段省道上。正值中午,從郊區回市區的省道上私家車并不多,大多都是旅游車和小貨車,正發着呆,一輛拉着豬崽子的貨車從眼前呼嘯而過,賈然吓得後退了一步,正巧和在車廂最末尾被擠得不能動彈的小豬仔對上了眼。
豬:“哼哼哼!”
賈然:“……”
看着那只小豬仔豆豆眼中的茫然,賈然的氣消了不少。
有機會的。他暗暗的想,狗眼看人低,我呸,馬琦明早晚炒了你。還正主……好吧。他硬生生的咽了口唾沫,渾身發冷。因為白染這兩個字他昨晚被馬琦明幹暈,今天又因為他,發着燒被司機扔到了省道上……八字不合,八字不合……賈然憋了口氣,擡頭看向明晃晃的太陽。正午的陽光十分刺眼,可照在身上卻沒有絲毫的暖意,空腹吃了退燒藥導致他的胃燒得火辣辣的,不停反酸水,嘴巴裏苦的跟吃了黃連一樣,然而最難受的還不是這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屁股中不斷湧出的熱流——那是馬琦明的精液。他臉色鐵青的站在原地,狼狽地抹了把臉,末了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腦門給自己加油鼓氣。賈夢不知道怎麽樣了,他書包裏還帶着給妹妹買的假發,想到這,賈然頓時有了說不出的力氣,他深吸了口氣,貼着護欄邁出了一大步。
說起來也有點後悔,剛才真的應該把粥喝了的,他至少要走一個小時才能到公交站。這到底作賤誰呢?賈然啊賈然,你說說你,為了那一口氣不吃飯,壞的還不是自己的身子?自己倒下了賈夢怎麽辦?妹妹情緒本來就不穩定,萬一被刺激的再次失控可怎麽辦……卡他應該先拿着的,到時候甩到馬琦明的臉上不是更刺激?賈然漫無目的地想着,雙腿機械地邁着步子。
正在這時,一輛山地車突然從身邊馳過,帶起的風吹亂了賈然的頭發。青年從不切實際的腦補中醒過來,伸手捋順了自己的頭發,誰知還沒等他順過來,騎車的人卻突然停在了路邊,摘掉了頭盔,回頭看了眼自己。
賈然一愣,他站在原地,看着蹿出去五十米遠的人又調了個頭推着車向自己走來。
“賈然?”
他看着面前戴着頭盔穿着一身騷綠的騎手,又看了眼跟他同款色系的山地車和插在車把上的騷氣小紅旗,飛快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問道:“您哪位?”
“是我啊!”騎手摘下頭盔,濃郁的荷爾蒙撲面而來,極具傾略性的氣味讓賈然沒忍住後退了一步,這才仰着脖子打量了起來,一頭利索的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跟個刺猬一樣根根分明,兩道濃密的劍眉,高挺的鼻梁,黝黑的膚色……
“奶牛!”賈然脫口而出。
韓澈:“……”
賈然:“……”
“我叫韓澈,我加了你微信了……昨天的事,真是對不起了。”韓澈——也就是導致他被撞的大腦罷工的罪魁禍首尴尬地抱緊了頭盔,低着頭說道,“我發的微信你看到了吧,吃飯的事可以嗎?”
賈然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韓澈這名字有點印象,昨天他确實加了他好友,但發微信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吃飯又是什麽?
“沒關系,誤會而已。”賈然狐疑地說着,沖他擺擺手,“我走了,拜拜。”
韓澈:“……”
看着賈然背着包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他推着車連忙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這麽熱的天你怎麽穿長袖?不熱嗎?還是防曬?你确實挺白的。”
“……”
“聽到我說話了嗎,賈然?你要去哪?”
“……公交站。”
“你家在附近嗎?從這走下山至少一個小時,你在競走嗎?穿成這樣?”
“……”
“你臉色不太好,要喝點水嗎?我自己做的能量飲料,要來一點嗎?”
賈然停住腳步,不耐煩地轉身仰頭看向推着車一直跟在自己身側的韓澈:“你到底想說什麽?”
韓澈的臉黑的跟塊煤炭一樣,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沒法發現他臉頰上那絲若有若無的紅暈。他擡起手想撓頭,但剛舉到一半便察覺到有些傻氣,連忙放下了。
“你是大二的,我昨天找人問了……不過你看起來很小,和剛高考完的學生差不多……”
賈然茫然,轉身繼續往前走,剛才那句話幾乎已經用盡了他所有力氣,現在他的腿完全是靠着本能在動,更不要提現在他腦袋上跟頂了個鉛塊一樣,壓的他頭暈眼花。草叢中蟲鳴不斷,疾馳的車輛帶來的噪音更讓他有些說不出的煩躁,他實在是難受的厲害,沒心情去應付黑白花奶牛……不,韓澈善意的聊天。
耳邊嗡嗡地也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些什麽,賈然停下腳步,又一次一本正經地看向韓澈道:“我自己走就可以,同學,請便吧。”
韓澈看着賈然白得瘆人的臉和額頭細密的汗珠,遲疑片刻還是伸出手蹭了下對方的額頭,這一碰他險些叫出聲!
好燙!
賈然不耐煩地打開撫在自己頭上的手,單手攥着包袋又往前走去。
“你發燒了!到底怎麽回事?剛才我就想問了,你怎麽在省道上走?你發燒了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的!……”
青年目不轉睛的盯着道路盡頭,餘光看着韓澈的嘴一開一合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聽不見,什麽都聽不見了,但是口袋中的手機好像正在震動。他無視焦躁不堪的韓澈,淡定自若地掏出了手機,看都沒看便點了接聽。
“哥……”
賈然的神智有片刻的清醒,他停住腳步,拿起手機看了眼聯系人,急忙又舉起電話貼在耳邊。
少女尖銳刺耳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清晰無比的傳到了韓澈的耳朵中。
韓澈看着賈然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鐵青,電話裏那個尖銳的聲音不住的嚎叫着,明明是大熱天卻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爽約了,哥哥!你爽約了!你爽約了!”
“我要跳下去,我會跳下去的,我發誓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我要讓你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再見——唔!!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麽……”
“嘟……”
韓澈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賈然猶如離弦之箭蹭地一下蹿了出去!
“賈然!別跑!”韓澈扔下車沒跑幾步便抓住了還在掙紮的青年,他緊緊地箍着賈然不住顫抖的肩膀,心中竟然不合時宜的蕩漾了起來——他怎麽這麽瘦?
“嘿……看着我,賈然!”韓澈大吼一聲,喚回了賈然飄渺游離的意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你跑的太慢了,我騎車帶你下山……賈然!”
青年停住了腳步。
也有人曾經這麽叫過自己。
“別跑,賈然。”
……他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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