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兩小時前。

“上來!”

韓澈硬是拿出校籃球隊隊長的魄力,按着賈然讓他坐在了自己的山地車車梁上,一路騎到了山下。

賈然雖然瘦弱,但畢竟也是個男人,他蜷在自己的懷裏屁股被橫梁硌了一路,下車後一個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然而還不等自己去扶,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就往馬路上跑,弄得他連找個地方鎖車都來不及,扔下車擡腿便追。好不容易抓到賈然,他趕緊攔了輛出租車,兩人都坐在車裏五分鐘了賈然才冷靜下來。

“謝謝。”他聲音低沉,韓澈剛準備謙虛一下,卻沒想到賈然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他手足無措的給他拍着後背,這頭用手背給青年擦掉額頭上的汗。

“小夥子堅持堅持,馬上就到醫院了,那個……小黑哥,我這有礦泉水,你給你朋友喝點。”熱心腸的出租車司機拿起一瓶未擰開的礦泉水遞給韓澈,順手關上了空調,将車窗打開一個縫兒,“騎車中暑了?”

韓澈擰開水給賈然喝了兩口,抹了把自己頭上的汗,太熱了,他的緊身衣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而車裏空調的涼氣正在慢慢散去。

“稍微有點中暑。”韓澈含糊其辭,看着虛弱的不行卻還要坐直身體的賈然心疼的不行,他小聲說,“你靠我身上吧,馬上就到了。”

“不用了……今天謝謝你了……”賈然喃喃低語,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不停閃過的景色,手牽手的情侶,帶着孩子的女人,戴着紅領巾的小孩,穿着藍白校服的初中學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想哭。

“馬上就到醫院了,等會我去幫你挂號,你去看看你妹妹,我挂完號上去接你。你妹妹的病房在哪裏,你自己可以走過去嗎?”

賈然轉過頭,緊緊地盯着韓澈的嘴,連蒙帶猜地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于是他重重地點頭說:“可以。”

“我可以自己去,謝謝你。但是不用挂號了,發燒而已。”

“這怎麽行!”韓澈急了,“算了算了,還是咱們一起行動,先去看你妹妹,然後去挂號,把你醫保卡給我。”

“小夥子你朋友說的對,還是去看看大夫吧。”出租車司機跟着幫腔。

賈然敷衍的“嗯”了一聲,他的腦子中像是有好多蜜蜂在嗡嗡飛,煩得很。耳朵中又像塞了一團棉花,聽什麽都隔了很遠的距離。

經過多次不厭其煩地詢問,韓澈終于從精神恍惚的賈然嘴中得知了關于他妹妹的一些情況,這周開始第四次化療。下了出租車,他伸出一只手虛扶着堅持自己走路的賈然,兩人一路前往隔離病房。

“韓澈。”

“到!”韓澈下意識地應了聲,有點臉紅。笨死了,就不能說個我在之類的嗎,這還是賈然第一次叫自己名字啊!

“韓澈,我感覺自己要暈倒了。”賈然的聲音顫抖,韓澈忐忑地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那只瘦弱纖細的手,咽了口唾沫,“我真的……要暈倒了……”

收起自己那點小心思,韓澈連忙攙住賈然的胳膊,他低頭看向臉色慘白嘴唇不住顫抖的賈然,心撲通撲通的跳。怎麽辦,要把他抱起來嗎?賈然還不夠一米八,非常瘦,他一定可以抱得動……抱起他去挂號,發燒挂什麽?內科嗎……內科,得要醫保卡!

“賈然,告訴我你醫保卡在書包裏嗎?”

“醫保?”賈然茫然的搖搖頭,“我沒醫保,韓澈,我可能真的要暈了……”話未說完,青年的身體猶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踉跄着跪在了地上,連帶着韓澈都險些摔倒!他把手穿過賈然的胳肢窩想把人拽起來,可倒在地上的人卻一動不動!

汗水流進眼睛裏,韓澈難受地不住眨眼,他松開抓着賈然手想要換個姿勢,可青年卻立刻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眼淚決堤般往下湧,不一會便糊了滿臉,狼狽極了。

他伸手摸着賈然的側臉,聲音都結巴了:“賈然,你別吓我,你怎麽了,說話,別哭啊!”

“我……”

韓澈快急瘋了,他壓低身子抓起賈然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搭,然而他的胳膊有些僵硬,根本搭不住,他一松手胳膊就往下掉!他抓了兩次最後不得不放棄,随着賈然胳膊又一次無力地垂下,寬松的袖口滑到了肩膀,韓澈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賈然裸露在外的肌膚的上有許多淤青,這怎麽回事?!

他被人打了?瞬間,他的腦海中已經理清了來龍去脈——被家暴後的少年發着高燒離家出走!乖乖,賈然都上大學了他家裏人還打他?怪不得這麽瘦弱,他昨天輕輕一碰就能流鼻血……越想越心疼,他笨拙地用手背蹭掉了青年臉上的眼淚,将手伸到賈然身下打算把他公主抱起來。

賈然睜大雙眼,看着他,張着嘴巴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出幾個字。

“我沒事……”

“……”

韓澈吓得魂飛魄散,都這樣了還說沒事?!他抱住賈然一個提氣終于直起身子,左看右看這條走廊中卻空無一人!

正值中午,病人和大夫都去吃飯了。

“有人嗎!來人!”韓澈被賈然猶如訣別一樣的話整地險些崩潰,于是忍不住一邊往電梯小跑一邊喊,“有人嗎!?”

不遠處推開一扇門,一名小護士不耐煩的走了出來,剛準備開罵卻看到了被韓澈打橫抱起僵硬的賈然,連忙跑了過來。

“他怎麽了?”

“我不知道,”韓澈喘着粗氣,用力地眨眼睛試圖擠出汗水中的那點鹽分,“他突然就暈倒了,手腳僵硬,呼吸困難,也說不出話!救救他大夫!”

“你先別急,我這大夫去吃飯了,沒法幫你朋友初診……我馬上叫人!”小護士飛快地跑着回了科室,韓澈單膝跪在地上把賈然放平,青年一直睜着眼,異常平靜地看着他。

等了不到三分鐘,電梯“叮”的一聲,韓澈擡起頭,正好看見大夫推着車從電梯中跑出來,熟練的醫護人員将賈然擡起放在車上立刻開始檢查。看韓澈也想跟上,小護士連忙拽住他,“哎你別過去了,去了也幫不上忙,現在快去給你朋友挂號吧,等會去急診找他,下了樓穿過走廊就是!”

韓澈打了個激靈,轉身拿起賈然掉在地上的書包,跑了兩步又連忙回來問小護士在哪挂號,好不容易問清楚了,電梯卻開始一層一停,韓澈有種說不出的焦急,幹脆推開了門從樓道裏跑了下去。誰知剛跑了兩層,手機便響了。

他從挎包中翻出自己的手機,一怔,不是他的。視線移到賈然的雙肩包中,韓澈連忙打開從中拿出了震個不停的手機,打電話的人并不是賈然的親人,但莫名的有點熟悉。

“喂?”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好半天了才問了一句賈然呢。

“你是賈然的朋友?同學?”韓澈單手拎着包,一米九才有的大長腿輕輕松松地一步兩階飛快的移動着,他喘着粗氣問,“喂?你還在嗎?賈然出事了!”

“……我是他哥,賈然怎麽了?”

他飛快地看了眼屏幕,姓馬,不姓賈啊!是他哥?山上的富人區、家暴、異姓兄弟……聯想到自己家複雜的情況,韓澈立刻急了,“你是他哥你不知道他都快死了?賈然這會在急診躺着呢!你這個哥怎麽當的?”

“你們在哪。”

聽着話筒那邊沉穩冷靜的聲音,韓澈地心拔涼拔涼的,但是地址總歸還是要告訴人家哥哥。劈頭蓋臉的甩過去一個地址,末了韓澈又怕他沒聽清,趕緊重複一遍,那頭很是敷衍地嗯了聲,說了句“等我過去”便挂了電話。?挂了電話,韓澈總算跑了下來,頭暈眼花地辦卡挂完號,他像是想起什麽,連忙給自己司機打了個電話讓他去幫忙把山地車帶回去,雖然希望不大,但還是試試吧……

敲響了急診室的門,韓澈不等允許便直接鑽了進去,把號交給大夫,一眼便看到躺在病床上虛弱的賈然。

“他怎麽樣了?”

醫生擡頭瞥了他眼,摘掉了口罩,“已經燒到三十九度三了,病人出現了面部和四肢麻木的情況,口周也伴随着麻木刺痛感,初步判斷是呼吸性堿中毒,具體還要檢查後才知道結果。目前正在給他吸入5%二氧化碳的氧氣,單子我都開好了,給他開了個面罩,你交完錢了回來拿,然後帶他去檢查。”

韓澈茫然地看着大夫,“中、中毒?”

“呼吸性堿中毒,簡單來說就是代謝過程異常。急診的床比較緊,等會他可能要去那邊輸液,”順着大夫所指的地方,韓澈看了眼歪七扭八地坐在冰涼的鐵椅子上輸液的人群,想都不想就搖頭,“不不不,獨立病房,獨立的有嗎?”

“現在床位比較緊張……”大夫推了下眼鏡。

“我先去繳費。”韓澈拿着單子便往出跑,差點撞到剛進門的小護士。護士使勁地橫了他一眼,走到賈然身邊輕聲安慰,“不要怕,沒事的。已經給你打了退燒針了,等你朋友回來去做個檢查再看看。不要張嘴說話了,你現在不要大聲說話,記住了嗎?”

一心惦記着賈然的韓澈壓根也沒注意到小護士的怒氣,他拿出手機連忙給家裏打電話,想辦法在XX醫院要個獨立的病房,韓母一聽寶貝兒子在醫院立刻急了,韓澈匆忙解釋了兩句,還不等說完這頭賈然的手機又響了。

“哎媽媽媽媽我不跟你說了,你趕緊給這邊管事的打個電話,我去給我同學交錢了。”韓澈口幹舌燥的挂了電話,手機随手扔進包裏,右手攥着收費單子和錢包啪的一聲拍在了計費窗口的大理石桌面上,同時拿出賈然手機。

“在收費窗口呢,你進來就能看見我……綠的綠的很明顯!”

在賬單上龍飛鳳舞的簽上自己的名字,他拿着單子抹了把汗,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門口,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迎面向他走來,步子穩得跟走T臺似的。

原來是他!韓澈想起來昨天傍晚就是這個男人連拉帶拽的把賈然帶走了,這人就是他哥!

“賈然呢。”男人攥緊拳頭,臉色陰沉地問。

身邊的人頻頻側目,連保安都忍不住湊了過來,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是要打架啊,連小護士都推開分診臺的門準備喊“要吵出去吵了。”

昨天就把賈然接回去了,今天發燒居然不知道?而且他昨天看賈然胳膊上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這麽多淤青了?!韓澈憋着一肚子的火,賈然的家事他不應該插手,但是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急診室躺着呢,高燒三十九度三,全身僵硬,面部麻木,眼都閉不上。”韓澈越說越生氣,終于還是沒忍住爆發了,“你怎麽當哥的?我遇見他時你知道他在幹嘛嗎?他自己背着包在省道上遛彎呢!你妹妹今天化療你知不知道?不知道吧!你弟記着呢!他發着高燒從山上沿着省道往下走就為了看妹妹一眼!”

“你們要吵出去吵……”保安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狐疑地看着那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心中充滿了鄙夷。“

“你說,你遇到他時他在省道上往山下走?”

“是,”韓澈冷冷地看着他,“我騎着山地車把他帶下來的。”

“先帶我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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