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從外地回到B市已經過了一個星期,賈然忙成了一個陀螺,每天早出晚歸,總算在最後關頭完成了馬琦明布置給他的任務。開學在即,他猶豫再三主動提出了辭職,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這段學到的知識并且完成社會實踐的報告。

蓋好單位的公章,賈然長舒了一口氣。除了實習生應有的工資外,還有一筆馬琦明以私人的名義給他追加的錢,不多不少,正是他應得的。走出了這棟位于市中心的大廈後,他擡頭看了眼這棟輝煌高大的建築,心中隐隐有些期盼,他還想回到這裏。

如果有機會的話。

丢掉煩人的心思,他先是給賈夢打了個電話約定好見面的日子,随後趕回了自己的出租房中。多日不回家,打開門,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賈然面不改色地拖着行李箱的走進屋中,簡單收拾了一下,正拿着抹布擦落滿灰的家具時,門響了。

他下意識地以為是房東,拿着抹布灰頭土臉地前去開門,卻在看到門口的人時抿起了嘴。

“我能進去嗎?”

兩人僵持着。

嘎拉一聲,對面的門突然拉開,老太太被堵在門口的人吓了一跳,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下那人,眉頭皺的都快能夾死蒼蠅了,看到她有張嘴的意圖,賈然無聲地嘆了口氣,閃身讓人走了進來。

“你怎麽知道這裏的。”賈然彎腰從角落中的箱子中拿了一瓶飲料放在桌子上,問道。

“謝謝。”李平平坐在椅子上,小聲地說了句,随後擰開汽水咕咚咕咚的連着灌了好幾口,分明就是渴極了。将空瓶放在桌上,他摸了摸嘴,不小心打了個嗝,臉有些紅,“我……別人和我說的。”

盡管抹了厚厚的粉底,離得近了賈然還是看得見他青色的眼袋,鼻腔裏充斥着刺鼻的劣質香水味,聞慣了馬琦明的各色香水,他還是分得出好壞的。

李平平是來借錢的,賈然不動聲色地想。

“如果只是來喝水的,喝完了就走吧,我還要打掃衛生。”

李平平急忙站起身,“賈然,我出事了,真的出事了……”他說。

“我跟老餘掰了,房租上個月就不給我付了,車也收回去了。我現在徹底的自由了!”看賈然沒反應,李平平激動地說道。

“哦。”他冷冷地應了一聲,快走兩步拿起了桌上的手機,調出了轉賬頁面将屏幕舉到了李平平眼前,“看清楚,我欠韓澈的錢剛還。如果你是來借錢的,可以死心了。”

李平平咬着下嘴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你不是在馬琦明的公司上班?他不可能只給你這麽點,我求求你了,我只用兩千就夠,我需要租房子撐過這個月……”

确實,他現在手頭還有結餘,但無論如何這錢也不能再借給他,看李平平萎靡不振的樣子,賈然甚至都以為他去吸毒了。

“你知道嗎,這一周每天我都來這找你,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這次總算找到你了……”李平平神色黯淡,眼睛盯着客廳中的某一處,順着他的視線,賈然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準确的說,是馬琦明臨時給他找的行李箱。“Rimowa的,就這麽一個一萬多,馬琦明對你可真大方。”

這麽貴?!

“借我兩千,就兩千,我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李平平哀求地看着賈然說。

賈然蹭了下鼻子,轉身開始打掃衛生,無聲地拒絕了他。

“……你不借?”

賈然漠然的忙着自己的,仿佛什麽都麽聽見。

李平平攥着自己的衣角嘴唇顫抖:“那你能不能讓我跟你住一起,一個月就行。”

“你說完了沒有。”青年猛地摔掉手中的抹布,太陽穴突突地跳,“該還你的我都已經還你了,我們兩清了!”

“兩清了?”李平平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他諷刺的笑着,擡起頭直視賈然憤怒的雙眼,“我把馬琦明介紹給你,這事兒你怎麽還?賈然,你別逼我。”

“逼你什麽?”賈然冷聲道。

“我聽說你期末成績不錯,如果我……如果我把你高中辍學壓根沒參加高考的事情發到校內,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呢?”

心髒驟然緊縮,喉嚨如同被人捏住般喘不上來氣,賈然看着眼前那張熟悉的面孔,竟然說不出來一個字。他怎麽就忘了這件事?!他壓根就不是正常入學!當初是馬琦明想了個辦法把他硬塞進去的,方法還是老餘提供的!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也不想這樣的……只住一個月,我發誓,一個月後我就離開了,我要帶我媽換個城市生活,我會好好找一份工作看着她,不再讓她出去賭博……”

“我要說不行呢。”

周遭的世界像是凝固了,兩人誰都沒說話。

“就一個月。”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啊……賈然疲憊不堪地抹了把臉,放下手的時候卻看到了手掌中髒兮兮的灰,他的樣子一定很滑稽,只可惜現在誰都笑不出來。

李平平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着賈然失魂落魄的樣子,嘴唇嚅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錢是不能再給了,像李平平這樣的人,一丁點希望就會變成救命稻草,抓住了便再也不肯松開,得不到,那便會千方百計地毀了它。如果之前自己表現的不那麽在乎,也許這就不會成為他要挾自己的把柄。自己還是太傻,低估了一個人最起碼的道德底線。賈然心煩意亂地想着,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徑直走進了卧室,撞上了門。

如果這件事是馬琦明來處理,一定不會像自己這樣拖泥帶水。

一牆之隔的客廳,李平平坐在椅子上,拘謹地歪頭看着挂在牆上的挂表。十分鐘後,賈然從他房間中走了出來,手中還拿着把鎖,鎖上了卧室的門。

不出所料,賈然還是同意他住下了,客廳也好,總比無家可歸要好上百倍。李平平道了謝,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對方打斷了。

青年頭都不回地把本來是給賈夢準備的備用鑰匙丢給他,語氣平淡:“平平,不要再威脅了,如果你當真……有拿我當你的朋友。”

“……”

直到賈然離開,那三個字才被心懷愧疚的人吐出。

當面說,他做不到。

李平平掀開自己的衣袖,怔怔地看着手臂上醜陋的鞭痕,眼眶酸澀。不止這裏,背上、胸前、大腿根、甚至那個令人羞恥的地方,都有這些惡心至極的痕跡。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揪心的疼。

家中實在是待不下去了,賈然背着從外省帶回來的禮物直奔醫院。

“哥,你怎麽來了?”剛走到門口,他就聽到了賈夢的驚呼聲。護士看到他也沒什麽好臉色,閃身讓他進去後便抱着東西先行離開了。賈夢有多難伺候他自己心裏一清二楚,要不是馬琦明幫他,他現在多半早已經崩潰了。賈然暗自嘆了口氣,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可見到賈夢的時候還是有些緊張。從消毒間走出來,賈然說道:“太久沒見,想着還是先來看看你。”

“哥哥我好想你。”賈夢說着,靈活地從床上翻滾起來一把摟住了賈然的腰,“你都沒有好好吃飯,瘦了!”

賈然鼻子一酸,到底是血脈相親的人,即使讓他害怕恐懼,可真正關心他的也只剩下賈夢了。他別過頭伸手摸了摸賈夢的頭發,指腹的觸感卻讓他渾身一僵,他妹妹的頭發已經快要掉光了,現在帶着的是假發。

“哥,會很明顯嗎?”賈夢悶悶地問。

賈然後退一步按着賈夢的肩認真打量她,半晌後搖頭,“不,不明顯,你很可愛。”

賈夢咧開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賈然高懸着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裏,他的妹妹看起來很正常。他松開少女,把包中的東西抖在地上,一樣一樣的拿着進消毒間消毒。賈夢坐在床邊搖晃着腳丫子好奇的看着地上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視線飄向賈然忙碌的背影,“哥,你去給馬總打工了?好玩嗎?”

賈然直起身子,想了想說:“還可以,學到不少。”

“他是好人,你有替我請他吃飯對吧?”

賈然挑眉點點頭,看賈夢的表情就知道小姑娘在想什麽,不禁莞爾:“請過一次了——人家是總裁,哪有空閑時間再分給我,請一次就夠了,他不在乎這些。”

“哦……”賈夢拖長了聲音,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突然岔開了話題,“哥,快開學了,暑假放兩個月對吧?”

賈然不以為意地嗯了聲,總算把這些紀念品全部消毒完。他抱着這些小玩意一個一個地擺在賈夢的床頭,随口問了句“怎麽了。”

“姥姥的房子怎麽樣了?你有去看嗎?”賈夢問。

青年動作一頓,緊接着,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手中的東西放好,遲緩地開口:“……很好,還是你離開時的樣子。”

賈夢坐在床上雙腿抱膝問:“你上次是什麽時候去的?”

什麽時候去的?賈然的冷汗都快下來了。半年前他剛和馬琦明簽訂了包養合同,幾乎是不抱任何希望地要求男人替他解決舊房要拆遷這件棘手事情。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緊接着沒多久,板上釘釘要被拆掉的項目突然被擱置了。

之後他跑過幾次,聽鄰居說不拆了也就沒再回去。更別提忙起來後,僅有的時間都被拿來打工學習,他早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了。可賈夢突然提起這件事後,他不禁想起了當時她聽到舊房子要被拆掉、自己準備簽下協議書時的癫狂模樣,忍不住後怕。

這房子對于賈夢的意義遠比自己要強烈的多。“放假前。”他下意識地撒了個謊。

賈夢不疑有他,伸手拿過一個小模型把玩起來,“等我病好了,我還是想回家住。”

“當然可以。”賈然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呼出口氣這才轉過身,“房子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不要擔心。如果實在不放心,我過幾天就去看看……”

“咦!張老師你來啦?!”

賈然一愣,他扭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女人,有些懵,這人是誰?

“你就是賈然吧?”女人笑眯眯地沖着他點過頭,熟練地走進了消毒間。

“她是誰?”賈然緊皺着眉頭問。

賈夢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張芸啊,馬總給我找的老師,輔導我功課的,他沒和你說嗎?”

正巧這時張芸從消毒間出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張芸神色自若地移開視線,電光火石間,賈然突然想起一件事。

“夢夢,你先看書,我出去和你哥哥說幾句好了。”張芸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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