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三薪——過年的全部意義。不對，是以前的全部意義。

賈然是被炮聲吵醒的。噼裏啪啦的聲音吓得他差點直接從床上翻下去，坐在床上反映了幾秒，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吵得他頭昏腦漲，聽聲音應該就是在他窗戶外邊放的。光着腳丫子，賈然頂這個鳥窩頭怒氣沖沖的走到床邊，一把拽開了窗簾。推開窗戶，冰冷的空氣中滿是鞭炮的味兒，熏得他把剛探出去的頭急忙縮了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樓底下傳來馬琦明爽朗的笑聲。

賈然：“……”

“你有病啊！”賈然皺着一張臉，以一副英勇就義的姿态堅強的伸長了脖子破口大罵，“大早晨的擾民！不知道過年不讓放炮啊！放你姥姥的放！這才幾點！”

盯着炮傻樂的馬琦明恍惚間聽到了賈然的聲音，擡頭看到他後立刻切換了嚴肅模式，張開嘴叽裏咕嚕的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沒辦法，實在是噪音太大，聽不清。

“說什麽呢聽不見！”賈然不耐煩地吼着，上半身都快探出去了。

馬琦明臉色一變，提了口氣大喊道：“你是想凍死你自己嗎！快回去穿衣服！”

賈然盯着他看了一會，被冷風吹得确實有點不好受。他關上窗戶，冷的跟屋子裏狠狠地蹦了兩下，搓了措手這才覺得好了些。床尾凳上放着衣服，應該是王叔給他準備的。

賈然抖開衣服，盯着那條深紫色的秋褲滿臉沉思，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年輕了，于是穿好秋褲，蹦跶着把淺藍色的牛仔褲套在秋褲外，套上一件乳白色的高領毛衣，風似的跑下了樓。

正在客廳裏擺弄着煙花的王叔被他這一陣風刮得像個陀螺，整轉了一個圈才看見賈然如風般的背影。

“賈然，賈然！這孩子……別跑了，我這有炮，想放哪個過來領。”王叔拔高音量說。

跑到一半的賈然猛地急剎車，調頭蹿向王叔。

王叔無奈的讓開，去拿了件大衣給賈然讓他穿好，“昨天晚上馬琦明讓人開車去附近的銷售點把攤上的煙花都包圓了，好些呢……大的禮花晚上放，你放這種的，別拿鞭炮，太容易崩着了……這個這個，拿這個去放。”

賈然在裏頭翻了半天挑中了一個喜歡的攥好，然後把王叔給他拿的一大把煙花棒塞回去，“不不不王叔，我晚上再放，這些您別收拾了，等會我弄！”說完，尥蹶子跑了。

院子裏，兩挂鞭炮放完了，馬琦明正彎腰撅屁股的從箱子裏準備往出拿新的。賈然放慢了腳步，餘光中看見一個熟悉的黃色身影。昨天回來沒注意，此時他終于看見了這條對自己十分友善的狗。

Advertisement

金毛皮皮吓得跟孫子一樣縮在屋子裏，看見賈然時先是愣了一會，然後就是驚喜。它雖然害怕，卻還是試探着邁出狗窩，尾巴搖的都快出虛影兒了，等了一會看着好像沒事兒了，作勢就要往過跑。

賈然忍俊不禁，沖它擺擺手示意回去。他吸了口氣，蹑手蹑腳的走向正忙活的馬琦明。

“啪！”

“靠！”

摔炮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馬琦明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賈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馬琦明坐在地上，撐地的手上沾了一手掌的鞭炮皮。

“你不是大清早放炮嗎？啊？”賈然笑的捂着肚子，伸手又拿出一枚摔炮，用力往地上一摔，成功的看見馬琦明一哆嗦。

“賈然，別蹬鼻子上臉啊我警告你。”馬琦明坐在地上，伸出手指着賈然的鼻子。

被點名的某人得意洋洋地抓了一把摔炮，沖着馬琦明周圍空地上扔了好幾個，瞬間噼噼啪啪的響成一團。

“你不是喜歡放炮嗎，我給你放。”賈然笑的停不下來，伸手摸了半天終于從屁兜裏掏出手機，對着馬琦明咔嚓了一張。

馬琦明盯着鏡頭，故作兇狠道：“你以為我還是小時候嗎？我早就不怕摔炮了小兔崽子。”

賈然的笑容有那麽一瞬間僵在了臉上，不過很快他就調整過來，掂量着手裏的摔炮說：“那你站直了，跟我一起玩。”

“熊孩子才愛玩摔炮呢。”馬琦明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摔炮的厭惡，“先把這箱鞭炮放了，買多了，倉庫裏還有三箱呢，今天都得放完。”

賈然撇了撇嘴，趁其不備又往他周圍扔了倆。

“嘶……”

馬琦明倒吸了一口涼氣，左手突然捂住了右手。

“怎麽回事？”賈然皺着眉頭，把炮放在了一邊，快步走了過去。“剛才被崩着了？”

馬琦明擡頭瞄了他一眼，随後用力的按住手，聲音深沉的應了聲。

“我看看。”賈然的臉色有些不好，他伸手去抓馬琦明的胳膊，卻不想下一刻天旋地轉，整個人被馬琦明撲倒在了地上，後腦勺卻磕在了一片柔軟上。

馬琦明右腿跪在賈然兩腿中間，一張俊臉離賈然的臉不足一拳。他沒有抽出手，反倒是有些用力的拖着賈然的頭。

“……你騙我啊老東西。”賈然嗓音沙啞，他看着眼前被無限放大的面容，清晰的看到了對方的皺紋，腦子短路似的轉了個話題，不過氣氛卻依舊旖旎。“你是不是沒好好用護膚品？”他問。

馬琦明沉默片刻，用來不及調整的深情模式道：“用了，但人老了，皺紋擋不住。”

“肯定沒好好用，不然不可能老的這麽快。離遠點看你還人模狗樣的，離近了就像四十的了。”

聽着外頭沒聲後，拿着掃把出來掃炮皮的王叔哼着小曲踏入了前庭，看着疊在一起的兩人大驚失色：“怎麽了這是？賈然讓炮崩着了？”

兩人連忙起身，撲棱掉身上粘的炮皮。

“王叔，我來吧。”賈然摸着鼻子說。

王叔嘆了口氣，埋怨的看了眼馬琦明：“趕緊進去落汗，然後洗澡換衣服。新年穿新衣，剛穿上不到五分鐘，你倆就跟剛從黃土高坡回來似的。”

倆人乖乖聽話，轉身進門了。

賈然洗過澡，卻發現忘記準備新衣服。他裹着浴袍，探頭探腦的來到樓梯邊往下看，卻沒想到竟然看到了那個他懸在心尖尖兒上、又怕又愛的那個人。

“你怎麽灰頭土臉的啊！”少女叽叽喳喳的聲音喚醒了一室的春意，她拎着個大袋子，低着頭，手在裏面掏來掏去，“日本可好玩了！我給你買了好多東西，去時一個箱子，回來時托運了三個，我把卡都刷爆了！這些都是給你帶的，你不是眼睛總花嗎，眼藥水，去之前我就做攻略了，聽說特別好用！諾……七種，每種兩瓶，你先用着，不好用就扔了。還有這些，發熱貼，膏藥，你得愛護自己知道嗎？不然等你老了，我哥還得在病床前頭給你端屎端尿伺候你，這都還好，萬一大小便失禁了多折騰人是不是……”

“夢夢。”跟在她旁邊的小男生實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拽了拽少女鬥篷上的毛球。

“呸呸呸。”少女拍了拍嘴，“文明，文明。還有洗發水，我背了四瓶回來呢，防脫發的，你發際線這幾年都往後移了一厘米了！”

賈然蹲在樓梯邊上，歪着頭悄悄的在欄杆縫隙中窺視。

“行行，你自己買就行了，給我買什麽啊。”

“老餘你看他，明明就想要還一臉嫌棄的樣子。”賈夢噘嘴。

被稱作老餘的小男生無語：“你怎麽之前不跟我說叔是這麽大一老板？叔不缺這些東西，你送的不對，還是給我吧。”

“老餘！你信不信我把你烤了做鱿魚串？反了天了不成嗎！”

看着他倆一唱一和，馬琦明哭笑不得，他伸手接過那一大袋子，擱在了沙發上。“這麽早就過來了，早飯還沒吃吧？大家都放假了，早飯你王叔做的，已經做好了，等會一起吃吧。”

“等啥啊，餓死我了都。”賈夢摘掉鬥篷，穿着一身華麗麗的小裙子蹦跶着沖向了廚房，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像一匹小馬駒。

“王叔——我餓啦！！早飯吃啥啊？”

看着賈夢跑走，小男生拘謹的問。“叔，今天還有其他人嗎？給您拜年的？用不用我帶夢夢回避一下？”

“今年沒人上門，就家裏人。”馬琦明微笑，“行了，陪她玩去吧。”

賈然連滾帶爬的沖進了自己的房間。

幾分鐘後，門被敲響。

馬琦明靠在門邊，抱着一堆衣服：“偷聽呢吧？”

賈然沒了跟他打趣的心思，緊張的不行，接過衣服趕緊把馬琦明拉了進來。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他問。

“去年也這麽早來的，除了我這，他們倆也沒地方去。”馬琦明淡淡的說着，示意賈然把衣服換上，“不用緊張，她沒怪過你。”

陷入糾結的青年手死死地抓住睡袍，“可是我丢下她三年不聞不問，她不怪我？”

馬琦明無奈，只得挪開賈然的手，把他睡袍脫掉，露出了裏面白白嫩嫩的身體，準備自己給他換衣服。“說幾次你才信，腿擡起來，穿褲子。”

“……馬琦明！你到底吃不吃……”繼承他哥優良傳統的少女風一樣的沖了過來，堪堪的停在了房間門口，手裏還抓了兩個大包子，結果卻看到了少兒不宜的一幕——他馬琦明叔叔，是在給自己親哥那、那個嗎？

賈夢瞪大了眼，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倆包子掉到地上，轱辘着滾到了馬琦明腳邊。

賈然：“……”

賈夢結巴：“……哥哥哥哥？哥？”

“你還嘎嘎嘎呢，”馬琦明沒好氣的轉過身，“多大人了不做事還毛毛躁躁的。”

“哥？”沒理會他的嘲弄，賈夢往前踏了一步，不敢置信的盯着賈然。“哥？”

賈然匆匆穿上衣服，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手足無措。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賈夢竟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聞聲而來的男朋友也擠到了門口，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在場三人中唯一一個不認識的，很快就意識到這人是誰。馬琦明回過神來，趕緊走了出去，還不忘帶上了門。

“叔，他就是賈然？夢夢的親哥？”

“親的不能再親了。”馬琦明随口說了句，攬着小年輕的肩膀将人帶下了樓，“下去吃飯，給他們兄妹一點時間，順帶想想怎麽做自我介紹。昨天晚上我已經給你美言幾句了，能不能得到她哥的認可只能靠自己了……”

雖然三年沒見，但血濃于水的妹妹他比誰都了解。除了互相說對不起外也沒再說什麽，而且因為身體的原因，她嚎啕大哭了一陣身體都有些發麻。扶着他哭得臉都麻了還在不斷啜泣的妹妹上床躺好，賈然坐在床邊認真的哄着她入睡。

看着賈夢入睡，賈然打開門，靠在門邊一直等候的馬琦明挑起眉毛。

賈然關好門，松了口氣。

“睡了？”馬琦明問。

“睡了。”

“說啥了？”

“啥也沒說，翻來覆去的道歉。哥我錯了，哥我不應該任性，哥你原諒我……”

“哎，早原諒你了。”馬琦明接口。

“滾。”賈然涼涼的瞥了他一眼。

“時間多得是，之後再慢慢交流吧。”馬琦明拍拍他的肩，“新年新氣象，要不要試點新鮮的？”

“什麽？”賈然警惕的看着他。

“換個稱呼？”馬琦明說。“叫個軒軒哥聽聽。”

“有病。”賈然推開馬琦明大步向樓下走去。

“叫黎軒也行，你幹嘛去？”馬琦明追上問。

“做飯啊幹嗎？都中午了你不吃啊？”

“我幫你？”

“……馬總，您鬧呢？”

“我小時候也做過好吧！”

“馬總，您處理公務去行嗎？霸道總裁日理萬機，有您這麽閑的嗎？從昨晚上到現在還沒看過電腦呢吧？”

“過年放假，沒公務。”

“過年三薪，趕緊幹活去，老板也不能跑。”

“不，我想做飯去。”

賈然腳步一頓，回頭沖着馬琦明一陣狂吠：“黎軒！黎軒！黎軒！滿意了吧？啊！”

“滿意滿意，小然弟弟做飯去吧。”

賈然耷拉着臉看了他一會，憋不住笑了。

“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