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修羅

兩人對視一眼,晏涼淺淺颔首,戴上面紗遮住面容,季珂才極不情願的道了聲:“請進。”

雖然不樂意,他也還是拎得清的,一直拒人于千裏之外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遲疑了片刻,傅玄良推門而入,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樣:“在下傅玄良,今日打擾了。”

晏涼這段時日在若川耳濡目染,也與江昭學了些手語,不甚标準的比劃道:無妨,請坐罷。

傅玄良仍站着愣愣的眨了眨眼,季珂朝他冷冷道:“請坐。”

看到對方打手語,傅玄良明顯怔了怔,季珂漫不經心解釋道:“我娘子不能言語。”

晏涼已然取過茶壺沏了茶,做了個請的動作,潦草比劃道:傅公子有什麽想要了解的,盡管問好了。

晏涼在手語上是個半吊子,但他料定傅玄良在此方面一竅不通,遂也坦蕩蕩的,傅玄良果然目不轉睛的看着,完全讀不懂,只覺得這位夫人的舉止優雅內斂,很是賞心悅目。

季珂當即就不高興了,面上不動聲色的陰沉下去:“有問題盡快問,我娘子有孕在身,不能勞累。”

“……”晏涼幾乎要背過氣去,淡淡的瞪了季珂一眼,對方卻是一臉事不關己的坦然。

“實在抱歉得很……”傅玄良落座,下意識的用餘光掃了眼晏涼的肚子,沉吟片刻開口道:“我此次與師兄們出來,魂狩的同時,也在尋一位恩人。”

晏涼沏茶的手頓了頓,心中有數了,季珂則淡淡的看了晏涼一眼,心中揣測出了幾分,靜等傅玄良繼續說下去。

“那位恩人和夫人一樣,也是不能言語的。”

“……”

季珂微微挑眉:“傅公子此話何意?”

被季珂盯着,傅玄良莫名打了個寒顫,握着茶杯的手骨節泛白,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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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涼眉頭微蹙,視線淡淡的掃了過來,定定的看着傅玄良比劃:傅公子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季珂簡略翻譯,傅玄良終于點點頭,聲音也低了下去:“我在夫人身上……感應到那位恩人的靈息。”

“所以?”季珂的語氣裏,透着一絲微不可察的不耐煩。

傅玄良嘴唇抿了抿,又陷入了沉默,晏涼覺得這少年說話就跟擠牙膏似的,挺頭疼,卻也耐着性子演下去,擡手比劃:不知公子所尋之人叫什麽名字?

季珂翻譯,傅玄良沮喪的搖頭。

晏涼心中清明,卻假裝做出一副很難辦的愁苦樣子,繼續比劃:是男是女?多大年紀?除了不能言語外有何特征?

傅玄良忖度片刻,答道:“男子,年紀我不是很清楚,他會影魂術,也會畫皮召靈,曾在寂城鬼牢中救我一命。”

說至此,他神色一暗,眼眶竟微微發紅了,忙垂眸掩飾,晏涼隔着一定距離看不分明,季珂卻瞧得清清楚楚。

“傅公子,若是找到此人,你有何打算?”季珂質問,眼中似射出利箭,要将傅玄良看穿。

這一次傅玄良并沒露怯,也直直的回望,難得言簡意赅的篤定:“報恩。”

季珂冷冷一笑:“這兩個字倒是輕巧。”

傅玄良畢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當即急了:“不,若恩人需要,我連命都可以……”

“連命都可以給?”季珂語調不輕不重,卻有種威懾之力,傅玄良立刻住了嘴。

季珂勾了勾唇角:“恕我直言,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命。”

聞言,傅玄良臉色瞬間變白,咬住嘴唇不發一言。

“而且,他救你,也不一定是為了你。”言下之意,你別自作多情了。

晏涼心沉了沉,若有所思的看了季珂一眼,難道他想起來了?可是即使想起來也……

季珂似感應到了什麽,朝晏涼莞爾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人畜無害的俏皮,晏涼當即心跳漏了半拍,莫名紅了臉,還好有面紗罩着……他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看不透對方了。

誰知這傅玄良看起來柔軟又客氣,其實內裏也是個倔脾氣,篤定道:“即使如此,我的恩也是要還的。”

晏涼不動聲色,将傅玄良面前的茶杯沏滿,示意對方喝茶。

沉吟片刻,他才擡手比劃:我們一路上也聽聞了些傳言,據說一個多月前安西鎮有場血戰,那位被你們稱為魔頭的季珂,抱着的冰棺中躺着一個人,不知那人……

晏涼這話實則試探,他知傅家人當時在場,傅玄良不可能不知道那日救

他之人已“死”。

季珂邊轉述邊陰沉着臉,斷斷續續的将這些信息串聯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猜測沒錯,這幅殼子确實對前輩下過殺手,至于前因後果究竟是什麽,他捉摸不透。

誰知傅玄良直言不諱:“夫人猜得沒錯,冰棺之人,正是我尋之人。”

季珂微微眯起眼睛,冷聲道:“所以,傅公子你是什麽意思!?”

傅玄良蹙眉肯定道:“那只是前輩他使用過的殼子。”

晏涼心中一跳,他知道傅玄良作為續魂燭命定之人,比尋常人要敏銳許多,卻沒料到竟能通透到這地步,連自己借屍還魂都瞧出來了……

季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晏涼從沉思中恍惚回過神,才發現傅玄良一直盯着他瞧,眼神雖不深刻卻有種洞悉一切的溫和。

這個少年,并非看上去這麽簡單,說不定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得提防着。

如此想着,晏涼從容的擡手比劃:這些我就不清楚了,知曉的事都與公子說了,抱歉實在幫不上什麽忙。

傅玄良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季珂轉達完,直接将原本坐着的晏涼打橫抱起,轉身冷淡道:“傅公子請回罷,我娘子累了。”

“……”晏涼無語,季珂抱着他直接推到榻上。

“是……我打擾了。”少年人畢竟臉皮薄,即使揣測出了幾分卻也經不住這樣的畫面,一張臉燒得通紅,連最後一口茶都沒喝完就慌忙起身。

“我先告辭了,今日多謝。”說着急急退出屋子,還在門檻上差點兒絆了一跤,踉踉跄跄的掩好門離開了。

及至回廊裏的腳步聲消失,晏涼才極低的嘆了口氣,朝将他壓在榻上的季珂掃了眼:“季公子,不用演了。”

季珂笑出小虎牙:“抱歉,入戲了。”

“……”晏涼索性摘掉面紗,懶洋洋的躺在榻上,季珂翻了個身躺在他身邊,卻是仍在盯着他瞧。

感受到對方不同尋常的視線,晏涼只當自己多心,漫不經心道:“這孩子沒想象中這麽簡單的。”

季珂的心思早從傅玄良身上移開了:“小舅舅,當初你為什麽要救他。”

晏涼心知這小外甥猜到了,也坦誠道:“若季珂殺了傅玄良,傅家定會用盡一切辦法除掉他,這樣一來處境就更艱難了。”

季珂撇了撇嘴:“小舅舅真是處處為季珂着想。”

“……我自有理由的。”

“什麽理由,說來聽聽?”

“……別鬧了。”

“罷了罷了,說不定我和這個季珂,就是同一人,小舅舅待他好便是待我好,我就不瞎吃醋了。”

晏涼哭笑不得,揉着眉心道:“你們……可真是一點都不像呢。”

季珂莞爾:“說不定只是小舅舅不知道罷了。”

“也是……”嘴上這般承認,晏涼心中卻道,我的男主我還不知道麽?呵呵~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并排躺着,季珂朝晏涼身邊挪了挪,肩并着肩,手背貼着手背,晏涼的手依舊是冷的,與季珂的灼熱對比鮮明。

昨夜下了一場暴烈的秋雨,即使不安籠罩着池西鎮,擡頭卻碧空如洗,陽光透徹分明的灑了下來,剛巧落在晏涼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碎裂的光紛紛揚揚融進塵埃裏。

季珂悄悄側過頭,已然忘了呼吸。

晏涼直覺得心安,所有的陰霾與焦慮,都被這秋日晌午暴烈的日光蒸發掉了,興許是徹底放下了心事,才剛睡醒的他又迷迷糊糊犯困了,這摧枯拉朽的日光中漂浮的塵埃流光溢彩,織就一個絢爛缥缈的夢。

将醒未醒之際,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涼兒,你方才說我有孕在身,真是……”

季珂這才回過神兒來,興許是被日光照得長了,面上發燙:“真是什麽?”

“真是,大逆不道。”這話說得毫無氣勢,帶着睡意,比起責備更似撒嬌。

季珂笑:“是吧,那就大逆不道好了。”

晏涼笑了笑,卻在這笑中再度睡着了,晴空萬裏,卻也暗流洶湧。

臨近傍晚時分,他又在一陣喧嚣嘈雜聲中驚醒,這一次季珂已出去打探了回來,面色陰沉,說出事了,客棧裏的傅家人亂作一團不知所措。

傅玄良又失蹤了,衆人一致認為,他是被季珂抓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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