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沙冢

那劍客捂着脖子,眼睛血絲暴漲,嘔出的血竟是沸騰的,先前被他壓在身下的少年尖叫了一聲,忙扯過衣衫潦草披上。

四周的客人紛紛駐足圍觀,嘩然聲四起。

此刻季珂和晏涼早已閃身消失在人堆裏,經過這一變故,晏涼翻湧的心緒瞬間平複,叫嚣的熱血也冷了下來。

季珂念訣時陰鸷狠厲的神情,被他捕捉到了……

“他嘴巴不幹淨,罪有應得,”季珂看出了晏涼的遲疑,放柔了聲音解釋道,“這不是他可以胡思亂想的事。”

晏涼沉吟片刻才開口道:“嗯,以後還是謹慎些為妙,動靜鬧大了終究不穩妥。”

“我會謹記。”在晏涼面前,季珂又恢複成那個乖巧明朗的晚輩。

看他這副樣子,晏涼所有擔心與顧慮又都煙消雲散了,他本就不是能扮黑臉的人……

“不能耽擱了,趕緊找傅公子罷。”

兩人加快步子穿過紙醉金迷的街巷,倏忽看到前面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淫聲浪語中斷斷續續聽到叫喚拍賣的聲音——

“是今日新到的貨,人界的世家公子,是個雛兒,絕對新鮮幹淨,老規矩,拍下才可驗貨。”

兩人對視一眼,擠到人堆中向裏看,燈火通明處是一個精巧的院落,說話之人站在院子中,而所謂的拍賣品正放置于院後的廂房裏。

季珂開口道:“我猜八九不離十,那拍賣品就是傅玄良了。”

晏涼遲疑的點了點頭,心中疑惑,憑着鬼窯販子的能耐,能将傅玄良從傅家人的重重保護中捉來,就只為在鬼窯中拍賣?絕對不可能……

“我們從假山那兒繞過去,先瞧個究竟,還是暫時別驚動旁人的好。”

“放心好了。”如此說着季珂仍拉着晏涼手,靈巧的避開衆人,晏涼被他牽引着,只覺周遭人事皆如流星般劃過,轉眼便巧妙的躲開衆人視線從正庭繞到了後園,兩人矮身躲在一簇斷陽花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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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涼心中詫異,此等精妙的功法,這本書裏他絕沒設定過:“你方才……”

季珂将唇湊到晏涼耳邊,壓低聲音道:“我也是才記起的。”

言下之意,是屬于這個小外甥自己的功法。

兩人沿着花架小心翼翼的挪着,晏涼輕手輕腳從窗格縫中一間間望去,倒也不怎麽緊張,只覺這良辰美景花好月圓,身側之人連做賊都一副雲淡風輕的灑脫,自己也不知不覺放松了心情。

直到他們來到第七扇窗前,晏涼借着暧昧的燭火與清明的月色,瞧見暖閣花帳裏隐隐約約躺着一人,季珂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點了點頭。

兩人翻身進屋,因外頭喧嚣嘈雜,并無人覺察到屋中動靜,晏涼走近撩開帷帳,躺在榻上昏死之人果然是傅玄良。

季珂做了個手勢,晏涼默契十足的點了點頭,還未等他将榻上的傅玄良抱起,所站之處便劇烈動蕩,晏涼意識到不對勁卻已來不及反應,腳下一空身體迅速往下墜,天旋地轉鬥轉星移,再一晃神,失重感消失,他一頭栽進柔軟的沙丘裏。

等等……沙丘?鬼窯怎麽會有沙丘?

晏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舉目四望,确實茫茫一片沙海,天懸半痕新月,蒼白凄涼的一片,鬼火閃爍,哭聲此起彼伏。

是幻境,果然是有人将他們引至此的……

身邊的沙堆裏隐隐約約瞧見一角衣料,晏涼也顧不上拍去自己頭發裏的沙子,便手忙腳亂的将埋在沙裏的人挖了出來,清白月色下傅玄良面上毫無血色,晏涼心中一驚,将兩指搭在他鼻息間,看還有氣兒,方稍稍放心。

好在出門的時候帶了救命的藥,晏涼捏開他的唇角送進續命的雪延丹,以靈力渡之,片刻,沾滿沙粒的睫毛顫了顫,晏涼心裏的大石才徹底落下。

傅玄良揉了揉眼睛,沙粒簌簌而下,他朦朦胧胧的望向晏涼,突然笑了:“前輩,果然是你。”

“……”晏涼意識到面紗已遺失,真實的面容暴露在對方眼前,再不能說自己是“夫人”了。

“傅公子,我們如今身處鬼窯幻境,你可知是什麽人将你抓來的?”既然已被對方知曉自己是男子身份,再裝聾作啞就沒必要啦。

“我不清楚……”傅玄良無所謂的搖搖頭,也不知這他是心大呢還是心大,置身險境卻是一副歡喜的模樣:“前輩,我就料到那位夫人是你,不會錯的。”

“……抱歉,我們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晏涼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現在他們在明敵在

暗,還是坦誠相待的好,旁的事出去再說。

其實比起晏涼自己的處境,他更擔心獨自在鬼窯的季珂着急……

傅玄良滿臉歡喜搖搖頭:“我曉得,前輩放心,我不會與師兄們說的。”

“多謝,”晏涼抖落自己身上的沙粒,向傅玄良伸出手将他拉了起來:“不能坐着,此境的沙海流動無常,機關變幻莫測,固定在一處會被流沙淹沒。”

傅玄良抓住晏涼的手站起身,面上終于露出些許擔憂之色:“是沙冢?”

“我猜是的,”沙冢看似茫茫一片沙海,實則暗藏玄機,若胡亂走則會驚動埋在沙下的骨偶,被骷髅幹屍拖進棺材裏活埋:“你切莫亂跑,跟着我走。”

晏涼已然放開了對方的手,除了季珂,他十分不習慣與旁人肢體接觸……傅玄良顯然有些失望,遲疑片刻像小孩子般抓住晏涼衣角。

“……”晏涼心中咦了咦,倒沒說什麽,他擡眼看了看夜空,靜下心,依照星辰指引确定移動路線。

才前行了片刻,原先站立之地已被流沙掩埋。

“前輩,我師兄他們怎樣了?”

“他們正在四處找你,我會想辦法盡快出去。”

傅玄良點了點頭,莫名覺得心安,又問:“前輩為何每次都能出現救我?”

晏涼愣了愣,輕描淡寫答道:“巧合罷了。”

“那日在鬼牢,多謝了,也連累前輩……”

“傅公子無需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其實……涼兒他沒說錯,我去救你确實是因自己的私心。”晏涼直白說道,他可不希望這位小公子對他心有愧疚。

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從傅玄良眼中一閃而逝,片刻又恢複明朗:“若無前輩相救,我早就不能在此說話了。”

“……”對于這無條件信任自己的角色設定,晏涼即惶恐又暖心,都不知該如何相處才好。

他将引靈針羅盤握在手裏,這沙冢幻境兇險無常,若能找到生門則尚有一線生機,若運氣不好碰上死門,那就再無活路了。

當然,晏涼也賭季珂也在幻境外想方設法救他……

“前輩,那位跟着你的公子,其實就是季珂罷?”傅玄良走在後頭漫不經心的問,晏涼的心卻狠狠的跳了一下。

“為何這麽認為?”

傅玄良笑了:“我認人從不是通過外貌,而是靈息,即使易了容于我而言也無用,所以才能認出前輩你。”

晏涼心下一沉,眉頭也緊緊鎖着,倒不是因為季珂掉馬,而是傅玄良感應到這小外甥的魂兒就是季珂的魂,怎麽可能他們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傅玄良偷偷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晏涼,以為他被自己吓到了,忙解釋道:“既然前輩與季公子是……朋友,我自然不會胡亂說的。”

他本想說前輩與季公子是夫妻,覺得不妥,又想說是那種……關系,又感覺有點輕視的意味,思來想去,只得勉強用朋友替代。

晏涼這才回過神來:“他先前那樣對你,你不記恨麽?”

誰知傅玄良釋然一笑:“因我自小與人不同,是所謂命定之人,除了至親與同門師兄,世人皆想如此對我,我哪裏恨得過來。”

聞言,晏涼倒是愣了愣,他沒料到傅玄良小小年紀,就這般看破紅塵心如止水……

“……對不起。” 自己無意的設定,給傅玄良的人生帶來巨大困擾,晏涼真心覺得愧疚。

傅玄良震驚的瞪大眼睛:“前輩為何與我道歉。”

“就當我代季公子說的。”

傅玄良明朗的笑笑:“那我收下了。”

兩人繼續一言不發的在沙海中前行,晏涼一心一意計算着路線,沙冢陣參天地之造化,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跌落屍棺被沙海活埋。

就在晏涼無暇顧及周遭之事時,傅玄良突然毫無征兆的停下腳步,扯了扯晏涼衣角:“前輩,我……”

晏涼跟着他頓了頓,回頭問道:“怎麽了。”

只見傅玄良換了種奇怪的神情,雙目空洞無神,對他邪邪勾起唇角:“我渴了。”

“……!”晏涼還未來得及躲閃,就被傅玄良瘋狗般撲了上來,脖子處一陣尖銳的刺痛,晏涼分明聽到對方咕嚕咕嚕吞咽的聲音。

“傅公子,你做什麽!”晏涼本能的試圖将他推開,卻發現對方力氣極大根本無動于衷,尖銳的牙齒刺破皮肉,晏涼疼得咬緊嘴唇,此境靈脈被封無法動用靈力,電光火石間晏涼抽出封魂符,手卻被對方按住。

“你是誰?”

對方從他鮮血橫流的脖子間擡起頭,蒼白的臉沾滿了血,笑起來十分邪氣:“二公子,你果然認不得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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