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醋壇
季珂确實有點不高興了:“現在懸網陣已破,我們禦劍便好了,不用蹭他們的船。”
“別逞強,你有傷在身不宜亂用靈力,況且這把沉水劍,太過招搖了。”晏涼說得都是大實話。
季珂撇了撇嘴:“上了他們的船,指不定就羊入虎口。”
晏涼分明瞧出了對方不樂意的因由絕非擔憂身份暴露,卻佯做不知情,忍着笑道:“這一點上,傅小公子還是可信的。”
“……”季珂不置可否,将草藥細細的搗好,準備了潔淨的布條:“可能有些疼,小舅舅忍耐一下。”
“無事,我沒那麽怕疼。”
傷口在脖子下方接近肩窩處,剛巧被衣領遮住,晏涼褪下外袍,中衣也松松垮垮的褪到手肘處。
他的皮膚本就細瓷般白皙瑩潤,秋陽照入屋中,在他的肌膚上鍍了一層光,乍一望去,幾近透明的白,有些晃眼。
季珂喉結動了動,忙用舌尖抵住齒關,距離太近,他擔心自己吞咽的動作被晏涼發現。
“況且,你什麽都不用怕,只要我在便會盡力護你周全。”晏涼試圖通過講話來轉移疼痛,雖然季珂動作極輕,但晏涼的額上還是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小舅舅這話,是對我說還是身體原主說的?”季珂嘴上如此說,心中卻平靜甚至有些調侃對方的小竊喜。
倒是晏涼很難堪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沒說話,季珂不依不撓:“指的是身體原主吧?”
晏涼斂了眉:“是你。”
将這兩個字說出口,他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漸漸有些心慌,原本瓷白的皮膚瞬間泛起淡淡的紅,季珂的臉幾乎是貼在他脖子上,滾燙的鼻息似蛇信子纏繞而上,晏涼心如擂鼓下意識的往一邊躲,季珂卻張開手掌貼住他另一側脖子。
“別動,我怕弄疼你。”
“……”兩人這麽近,動作這麽難以描述,再說這種臺詞真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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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舅,我想要你——”
“啊?”晏涼心猛地一跳,呼吸都忘了,微妙的情緒在身體裏翻江倒海。
“……想要你別……輕易抛棄我。”季珂故意隔了好一會兒,才将這句話說完,狹長的眸子裏跳動着危險又乖張的火焰。
這句話說得很微妙,怎麽理解就有什麽意思,晏涼不敢多想,輕描淡寫的點點頭,他沒意識到此時自己全身都紅透了。
日光肆無忌憚的落入屋中,塵埃漂浮在幹燥的空氣裏,一切都那麽明朗清晰,坦蕩蕩的熱烈,兩人都口幹舌燥的忘了呼吸。
“涼兒,我渴了,倒杯茶罷。”晏涼望着地上的光影,有些不自在的開口打破沉默,直覺再這般下去,一切都不可收拾了。
季珂這才恍惚回過神來,洗掉了手上的藥漬,沏了杯溫熱的茶。
晏涼的視線落在客棧西面的窗戶上,街市上喧嚣嘈雜,叫賣笑鬧聲此起彼伏,他和這熱鬧只隔了一層窗戶紙。
窗戶紙,一捅就破了。
三日後,天方破曉,傅家的船破水而行。
他們的馬車等一應事物傅玄良都安排妥當,傅家人也不多話,為兩人備了最僻靜的艙房,想也是傅玄良交代的,晏涼很滿意,季珂也沒話可說。
船家說,天氣越來越冷,再晚幾日冰封河面,就行不了船了。
晏涼與傅玄良說,他們到笠州碼頭便下船,無需多送。
“可是……前輩你不是要去西境的忘沙海麽?”笠州不過七日水路,傅玄良立馬有些失望。
晏涼心平氣和解釋:“快入冬了,西境大雪封山,忘沙海一路也兇險,我與季公子決定來年開春再前往。”
“這樣啊……”傅玄良想了想,一雙眼睛又亮了起來:“那明年開春,我到笠州尋前輩一道兒去吧。”
“哈?你去忘沙海做什麽。”對于傅玄良的想當然,晏涼驚訝了,因為對方從未問過他們去忘沙海究竟幹嘛……
“前輩說了,去忘沙海的路途兇險,多一個人照應總是好的。”
季珂冷聲道:“傅公子,你怎确信多了你,便是照應了?”
言下之意,你就是個拖累人的,不要自以為是了。
他這話直白且沒有餘地,傅玄良面上當即變得青白,晏涼忙道:“傅公子,你若跟了來傅家人定會不同意,你也知季公子身份特殊,引起注意就不好了。”
傅玄良這才乖乖的點頭:“是我太任性沒考慮周詳。”
晏涼心中好笑,說起任性,你可比不過涼兒,如此想着,不自覺的擡起眼看了眼季珂,眼中的笑意未斂,彼此視線相交的瞬間,齊刷刷的臉紅了。
傅玄良看氛圍不大對,便找了個理由離開艙房,倉促間門沒閉緊,隔着艙門晏涼恍惚聽到不遠處的甲板上,傅家幾個小道長調笑道:“小師弟,看不出來,你竟這般喜歡人家夫人,變着法子邀人家同乘還隔三差五往人家屋裏跑。”
“诶你可當心,她夫君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可不是好相與的人。”
“回頭跟師尊說,小師弟長大了留不住了,趕緊挑一挑兒媳婦咯。”
傅玄良氣急敗壞:“別瞎胡說,是我害人家受傷,恰他們順路前往笠州同乘一船有何不可。”
“我們又沒說不可以,不過是怕你難熬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人間的調笑玩鬧,越說越不堪入耳,晏涼這種佛到骨子裏的自然不以為意,季珂卻全然聽不得,砰地一聲重重關緊艙門,不言不語将原本坐着的晏涼打橫抱起推到榻上。
“……你這是做什麽。”如今季珂的舉動越來越大膽,晏涼已經見怪不怪了。
“小舅舅說昨夜沒睡好,橫豎在船上無事,歇一歇。”
“可是我才剛起來不到兩個時辰……”
“我困了,小舅舅陪我睡吧。”
“……”
如此說着,季珂依舊寬下自己的外袍,鑽進衾被裏和晏涼貼在一起。
“真是怕了你了。”晏涼真沒法子,這些時日他們同床共枕,當真如尋常夫妻一般。
季珂閉着眼蹭在他肩上,嘴上卻笑出了小虎牙。
夜半,世間沉寂,落雪有聲,晏涼睜開眼,窗外蒼蒼茫茫的一片,雪絮紛紛揚揚落入水中,消失的無知無覺。
寂靜之中,隐隐約約聽到了笛聲,婉轉凄切,在雪夜裏回響無比清冷傷絕。
季珂從背後抱緊他,将他冰冷的十指以交疊的方式捂在手裏,也是靜默不語。
“涼兒,可聽到笛聲了?”
季珂眉頭微蹙:“笛聲?沒有啊。”
“……”
“小舅舅是做夢了罷?”
“或許是吧。”晏涼閉上眼睛,再仔細一聽,笛聲消失了,或許就沒再這個世間存在過,也或許,這個世間從未在他生命裏存在過。
七日後,傅家的船在笠州的碼頭靠岸,季珂晏涼與他們道別後,船夫本欲繼續前行,傅子祺卻道:“在船裏待時間長了有些乏,橫豎我們也不趕時間,且聽聞笠州冬季河豚肥美,在此住一宿可好?”
他這話,分明是為傅玄良說的,作為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兄,自然将小師弟的離愁別緒看在眼裏。
傅靖也十分配合:“二師兄說得有道理,小師弟你認為呢?”
“好啊,那我們……”
季珂一張臉波瀾不驚,一路上在衆人面前與晏涼十指相扣,此時雲淡風輕道:“多謝諸位這段時日的照顧,我與娘子先去見友人了,就此別過。”
“……”
“……”
“……”
晏涼憋住笑,任季珂拉着他往前走,傅家幾位道長立在碼頭的風中,有些淩亂……這麽不給他們傅家面子的人,當真少見。
等離碼頭老遠了,晏涼才敢出聲調侃:“所以,現在打算去見哪位友人?”
季珂依舊抓着他的手不放:“方才那位傅公子說,笠州的河豚鮮美,今日天寒,我們先去吃涮河豚罷?”
晏涼笑:“然後呢?”
“找個客棧住幾日,買一座院子,住到明年春暖花開再作打算。”季珂很有心機的将再作打算四個字加重了。
晏涼自然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卻沒追問,佯做混不在意啧了啧道:“買座院子?你帶了多少銀子?”
季珂裝模作樣的噓了噓,從衣兜裏取出一大疊銀票,晏涼督了一眼,當即有些頭暈,這些銀票買下半座笠州城都夠了!
“……江公子給的?”這是晏涼認為唯一的可能性。
預料之中的季珂點了點頭:“原本我嫌麻煩不想拿的,後來擔心小舅舅在路上吃不好住不好,就收了,果然能派上用場。”
晏涼無語,這是銀票啊能沒有用麽……江昭那小子對他師兄可真大方,可想而知,平日裏對度昱是有多寵溺了。
“怎麽了?”季珂看晏涼神色一言難盡,有些好奇。
“無事,只是感嘆,你們無厭山江家真是太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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