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藏嬌

渡野川雖終年綠竹環繞,臘月天氣卻還是冷的,只屋裏爐子燒得旺,晏涼只穿一件薄薄的單衣,喝着夏日的冰梅茶,閑閑的翻着雜書。

前幾日季珂撂下狠話,舉止也比往常大膽了許多,脾氣也喜怒無常,晏涼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卻也極快的想出了應對法子。

他寫的男主他自然最清楚,季珂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設,可這樣的人,最怕對方比他更油鹽不進,于是,晏涼索性擺出一副不鹹不淡的姿态,以不變應萬變。

季珂吻他,他也不反抗,卻也不回應,有時候季珂看他裝死氣急了,索性發洩似的在他身上亂咬亂啃,晏涼閉着眼斂着氣,裝死到底。

而季珂自個兒發洩完了回過味兒來,看晏涼脖子上手臂上甚至小腹上都是他的牙印,就控制不住的心疼,又責備起自己的魯莽粗暴來,如此一來二去,季珂這個殺伐決斷之人也被磨得沒有一點兒銳氣……

晏涼不聲不響的就化解了被侵犯的危機。

“前輩,還冷不冷?”季珂從外推開屋門,帶進一身的清寒之氣,手裏提着山雞野魚等野味,身上凜然的殺氣未退。

晏涼無奈的勾了勾唇角:“我都快被捂得出汗了。”

他雖天生比常人畏寒,卻也不至于怕冷到這地步,這段日子,季珂的氣消徹底了,對晏涼幾乎是過度的保護,一會兒擔心他冷一會兒擔心他餓,好脾氣如晏涼都有些不耐煩了。

“前輩稍等,我去準備晚飯。”

“我幫你。”

“不用,前輩歇着罷。”

晏涼哭笑不得:“我哪時哪刻不在歇着?”

季珂笑而不答:“總之,在我這裏前輩什麽都不用做。”

這話季珂說了不下百次,晏涼也懶得和他狡辯了,揉了揉眉心繼續看他的雜書,這小半個月來,晏涼感覺自己都快被“寵”成廢人了。

當然,是被軟禁起來的那種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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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片渡野川已結下結界,晏涼也沒不自量力到試圖突破結界,甚至都很少離開屋子,他比誰都清楚,雖然對方拿他沒辦法,但主角要囚禁的人,絕無自行逃脫的可能。

況且逃,他能逃到哪裏去呢?好在季珂這段時日除了親親抱抱啃啃,偶爾自個兒和自個兒過不去,也沒做太多逾矩的事兒,晏涼有時候當真看不透,季珂這般到底圖什麽……難道就兩人守在荒山野嶺白頭偕老?

而且,他發現了一個不能細想的事兒,季珂和他的涼兒有許多相似之處,不光是這個殼子這張臉,還有那些極細微的表情動作、說話的習慣、做菜的口味、穿衣的品位……甚至看他時溫柔又危險的神情,都一模一樣。

晏涼越想越遠,卻亂糟糟一團摸不着頭緒,有一個大膽的設想浮了出來卻又轉瞬即逝——

如今的季珂,不會就是他的涼兒吧?

晏涼自己搖了搖頭,不能這麽自私的代入,這樣無論是對季珂還是涼兒,都極不公平。

“前輩在想什麽?”

晏涼恍惚回過神兒來,愣愣的擡起頭與狹眸相對:“沒什麽。”

“飯好了。”

“啊,辛苦了。”晏涼這才嗅到熱烘烘的脂香,山雞被做成清炖,野魚被做成紅燒,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前輩喜歡就好。”

晏涼夾了一筷子魚,才發現魚骨都已經被剔除得幹幹淨淨了,便和着米飯送入嘴裏,一如既往的美味。

季珂在一旁看着他,看前輩似乎喜歡,才松了一口氣自己動筷子,晏涼也習慣了,所以每次都不客氣。

兩人默默無言的吃罷飯,季珂又主動收拾碗筷,晏涼看了片刻,實在忍不住了也動起手來幫忙,又預料中的被季珂按住。

“季公子,你這是想把我養成廢人麽?”

“嗯,未嘗不可。”

“……倒是坦蕩。”晏涼從未見過坦誠到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前輩是覺得悶了?”

晏涼很無奈:“我是覺得,自己都不算個人了。”

他這是真心話,與世隔絕就算了,被囚禁就算了,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日子也閑得有些過分了。

季珂這個罪魁禍首卻輕描淡寫的:“前輩再忍耐一陣,等風波平息了,我再帶前輩去市鎮裏走走,定居也成。”

“……”晏涼腹诽,這才不是重點吧?

“像笠州那樣,挑棟安靜的宅子,我來收拾妥當。”

“太麻煩

了。”晏涼嘴上這般說,心裏卻想,那你何苦将笠州那宅子燒得幹幹淨淨呢?雖然是他們江家的錢你不心疼……當然這種事想想可以,他絕不會說出口,不然季珂又該犯病了。

季珂搖了搖頭:“不麻煩,前輩也不用有負擔,這些都是自我滿足罷了。”

晏涼的心情一言難盡,他覺得自己的男主病得真不輕,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季公子,你到底……想如何?”

狹長的眸子閃過一簇危險的火焰,也是調笑的語氣:“将前輩養肥。”

“……待宰?”

“正是。”

“……”晏涼心裏有點發毛,他覺得這句話倒不全是玩笑,溫水煮青蛙,也是這個道理。

……

山中歲月飛逝無聲,一轉眼就到了年三十,晏涼無知無覺,倒是季珂記着,這日一大早隐了靈息喬了裝,到附近的鎮上采買食材和酒,忙碌了一天,整出一大桌在年夜菜。

晏涼笑他,就兩個人何必折騰這些,季珂卻說因為只有他們兩人,所以才必須好好弄,晏涼便不再多言,心中控制不住的想,這一點上他和涼兒也是十足十的像,某些方面偏執又注重儀式感。

大過年的,晏涼心情也稍稍好了起來,便也同季珂開玩笑:“那你怎麽不買些炮竹煙火,也蹭蹭年節的喜氣。”

季珂笑:“前輩果然同我想到一處去了。”

如此說着,季珂起身抱來一個藤蔓編的盒子,打開,裏面滿滿當當豔紅的炮竹和精巧的煙火。

“真打算玩兒?”

季珂莞爾,一雙眸子溫柔的看着晏涼:“那就看前輩的意思了。”

“好啊,待吃飽飯,去山裏都放了罷。”既然都買回來了,說明季珂是想要放的,晏涼也就遂了他的心。

這段時日下來,晏涼越發覺得自己是個薄情的人,于涼兒他自然是思念的,只是這種思念靜水流深,不會攪得他茶飯不思衣帶漸寬,只是安安靜靜的,在某個大雪初霁的午後或月色蒼白的夜晚,有些落寞罷了。

他大概是個習慣離別的人,即使難過,也不浮于表面,深沉得甚至能騙過自己。

山中月色清明,飛鳥夜啼,聲聲婉轉又凄絕,季珂為晏涼披上狐裘,兩人便提着藤盒到流岚谷放煙火。

荒野孤月,自己又是被囚禁之人,這種獨特的守歲方式,讓晏涼覺得好笑又無奈,但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暖的。

在他未被燒傷之前,爸媽過年也會給他買許多炮竹,開車到郊外去放煙火玩耍,或是市裏的煙火會,爸媽每次都會帶他去看,那時爸爸把他頂在肩上,他擡起頭,便是空闊的夜色與漫天轉瞬即逝的繁華。

浮生若夢,那些過往的歡愉熱鬧,也如幼時的煙火般一去不複返了。

望着在風中搖曳的火花,晏涼神思飄得有些遠了。

“前輩怕火嗎?“季珂從背後将他抱住,擋住了大半的山風。

晏涼這才回過神來,輕描淡寫道:“嗯,小時候被火燒傷過。”

季珂的心揪了揪:“嚴重麽?”

“半張臉都燒壞了,挺吓人的,所以旁人見了我都躲,倒是清淨了,”他的語氣心平氣和中捎帶着無所謂的落寞,片刻又笑道:“自然,不是你現在看到的我。”

言下之意,若我還是原來的模樣,想必你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了。

“若我那時便認識前輩就好了。“季珂将頭枕在晏涼肩上,鼻息滾燙,聲音卻又低又啞似撒嬌。

晏涼莞爾:“好在哪?”

“沒人同我争。”季珂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曉得前輩不會生他的氣。

“你這話就有點過分了。”晏涼當然不生氣,他除了上次季珂燒房子,從未真正生過男主的氣。

“說笑的,我是心疼那會兒人人都欺負前輩,想将那些人都殺幹淨。”

“……沒人欺負我。”

“別人欺負你你不在意,別人喜歡你你也不往心裏去,當真沒有心麽?”季珂的語氣頗有些可憐巴巴的意思,這将他軟禁起來的暗黑男主是在同他撒嬌?

不過晏涼自己也覺得,他怕真是沒有心的,面上溫和可親,骨子裏比誰都涼薄淡漠。

“沒有心也無所謂,我心裏有前輩就成了。”

“……”這句話說得,讓晏涼十分有罪惡感。

花火在夜空中絢爛綻放,又随着夜風迅速凋零,火樹銀花映在晏涼的眸子裏,短暫的花團錦簇短暫的歡愉,季珂側過頭看花火映襯下的晏涼,癡了,已然忘了呼吸。

兩人在微妙的氛圍裏沉默着,季珂恨不能将這一瞬無限拉長,最好拉到彼此的生命盡頭。

這樣的好時光,一輩子能有幾次呢?雖然是他逼來的……

正當最後一卷煙火燃盡時,季珂眼中掠過一抹不耐煩之色,臉也瞬息沉了下來。

晏涼也沉了聲:“有人來了。”

“在這時候打擾,當真沒眼色!”

“……”晏涼無語,這男主關注的點總是很清奇。

“前輩猜猜會是誰?”季珂倒也不急,游刃有餘得很。

“八成是溫姑娘,興許還帶着你小師弟他們來了。”先前溫冉在那種狀況下離開,謝萩子帶她去尋度昱看傷,如今也該尋來了。

“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季珂莞爾,眼中卻閃過一絲陰鸷,冷聲道:“前輩,他們是來救你出去的。”

“是。”晏涼比他更氣定神閑。

“想離開麽?”

“說實話,挺想的。”

“那前輩此時應該用這把劍,在我身上刺幾個窟窿。”季珂大大方方的取下身上的沉水劍,交到晏涼手上。

晏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猶豫,取過劍握在手裏,指節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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