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藏寶圖9.血濺之途
水鄉和江洲同在江南,說不上千裏奔襲,但這一趟确實更嗆。
馬車在官道上奔跑着,前前後後都是衣着簡約卻身手了得的騎士們。潭親王在這騎士隊伍的前半段,他的馬匹顏色并不出挑,卻是皇帝也叫得出名字的千裏骠騎。若非被潭親王馴服,它指定看不得前頭一直有別的駿馬馳騁。
馬車裏,書堆已經全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或軟綿或軟硬适中的各色墊子。原是潭親王看少不了快馬加鞭,為了防颠——準确來說是防止國師被颠散——命人準備的。因采買臨時,這些墊子基本都是江南特有的溫文爾雅的繡工。戴博文坐在這些墊子中間,真真只能無話可說。
親王都這麽體恤了,他還想怎麽着,還能怎麽着?
因擔心遲則生變,騎行隊伍的速度一直不低。潭親王先前擔心國師的身體跟不上這種節奏,還讓随行中懂醫術的侍衛把脈,沒想到他不僅挺下來了,精神頭還不錯。
不過也就剩精神了。國師這個身體以前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深閨姑娘還神秘,哪裏受得了這種路程颠簸。要不是戴博文有辦法讓自己每夜都睡早睡好,說不定就得一病不起了。
好在堅持總是有回報的,路程趕完三分之二時,戴博文聽到侍衛們說他們已經比計劃快出三天。
夜星繁盛,篝火點點,這世上趕這麽多路,戴博文還是頭一回碰上露營。這地方在兩個城鎮之間,地勢不錯,白天還有人在草棚中賣茶。到了夜裏,這裏就成了旅人們的露營點。
今晚算上潭親王、戴博文一行,此處有三個小營地。大家自覺相互離開一些駐紮着,屬于看得到對方的篝火,但是不怎麽看得清楚面龐的距離。
戴博文端着侍衛給他灌的熱水皮口袋,一屁股坐到潭親王身邊。潭親王正就着火光看地圖,旁邊的動靜理也不理。
戴博文借着火光瞧他面色,好一會兒,才扭開頭笑了笑。
然後他擰開皮口袋的木塞,喝了一口熱水。溫熱随着水流趟入身體,在這種浸着涼意的荒野上真是一種享受,叫人忍不住贊嘆。
經歷了不适,方知平時生活的安逸,戴博文感慨了一聲。
他這麽大動靜,潭親王也沒辦法再視而不見,轉過頭來,語氣像是吩咐一般:“休息了就回馬車上去。”
戴博文也扭頭看他:“看親王剛才面色不愉,可是路程有異?”
潭親王面色不變:“同你說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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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事時明明已經有商有量了,一踏入這個家夥獨立管理的領地,馬上又開始甩臉色。戴博文雖有手段專治這毛病,但也還沒必要,只得無奈地搖搖頭:“閑聊罷了,殿下随意。”
說罷他便起身。潭親王好像還要和侍衛們輪流值夜,國師這沒戰鬥力的身體,還是老實休息去吧。
潭親王忽而在他背後說:“明日路程可能有兇險,提高警惕。”
戴博文無聲地笑了笑,轉回身來半蹲在潭親王面前,雙手扶住對方拿着地圖的手。
潭親王不得不略放下地圖,看向他。
“今晚您休息的時候,一定能睡得非常好,并因此在明天保持神采奕奕。”背光的棕色瞳孔透出深邃,它們盯着對方的眼睛,“夜安,殿下。”
兇險之地,逢林莫入。
潭親王的隊伍一路避開了小道、峽谷、規模小又分散的村莊等,然而總有避無可避的地方。
面前這片樹林,便是潭親王昨晚的猶豫。他們選擇的線路中,這個樹林可說是必經之路;樹木茂密,輕易藏人,打鬥起來也不好施展;若是繞行,只怕先前節約的三天都得還回去。
所以,硬着頭皮上吧,奔跑起來就是小半天的事兒。
潭親王不過在樹林前略微降下了速度,回頭看了一眼衆人點點頭,而後就帶着人往裏沖。車夫看着這陣勢,揚鞭之前朗聲道:“大人坐穩!”
戴博文剛抓好車廂上的手把,馬車就猛地加速起來!
嚓嚓嚓……
馬蹄和車輪碾在落葉層上,不時激起一兩片飛葉。林中的小道都是旅人踩出來後,兩邊城鎮官府派人整理的,寬度上比較随興。寬的地方給兩架馬車會車都綽綽有餘,窄的地兒也就比馬車寬一點。各種樹木錯落生長、形态各異,不過戴博文可不會忽然突發奇想地去看。“不要将頭手伸出窗外”,這是最普遍的搭車提示,何況還在這種危險行駛當中。
戴博文甚至想:如果“國師”真有上動天聽的能力,勞請務必保佑一路平安……
回應他的,是馬車忽然劇烈晃動和外頭的一片驚馬嘶鳴!
戴博文看不到外頭如何,潭親王卻眼睜睜看着落葉堆裏忽然繃起一根長繩,跑在最前頭的駿馬前蹄被打慘叫一聲跪跌在地,打頭侍衛身就勢一滾翻到一旁,這才避開馬身傾軋。
然而這樣的繩子往後還有三根,馬車前頭有一匹馬也被絆翻,驚得拉車馬匹揚蹄嘶鳴。若非駕車人技術了得,只怕馬車直接要翻。
馬隊幾乎全停了下來,與此林中傳來似鳥非鳥的尖哨——
這聲來得實在古怪又突兀,侍衛長一把抽出腰刀:“敵襲!”
話音未落,林中已然從四面八方竄出數十綠衣煞客,舉兵直撲馬隊!其中幾人直奔潭親王處,除了周遭侍衛攔下的,有兩人眨眼到了近前。冷面閻王飛身下馬,一口雁翎刀趁勢力壓二敵,逼得他們倒退兩步。二人再往前時,卻有侍衛長的腰刀已到,分開一人。單獨綠衣客如何是潭親王對手,雁翎刀招招且重且急,不過十招就震得對擊之人手腕發麻。再想逃開,雁翎刀已然一記透心!
潭親王趁空扭頭一掃,随後收刀退至侍衛圈中。他快速地從懷裏掏出一支兒臂粗的銅管和火折子,腰間牛角罐口一摘倒入黑色粉末,再裝填一枚彈丸,管口斜朝天空引線點燃——不過三個呼吸,頭上仿佛炸開了驚雷。
火藥?!戴博文蹲在車中驚疑不定。他毫無戰力,待在特制車廂中可比外頭安全數十倍。而車夫早在驚馬時機敏地拍了機關,車馬分卸,如今無論馬兒如何,車輛已經釘死不晃。幾名侍衛加上車夫持刀守在附近,綠衣人明知車內有貴客,卻近前不得。
天空炸響之時,綠衣人們幾乎被驚得一頓:“是火铳!”
火铳威力駭人,但前期步驟耗時,近身戰中弊大于利。潭親王也只放了一槍,就将銅管順手抛給身旁侍衛,再拔雁翎刀上前迎敵。
他如此,衆人如何還不懂?這分明是求援信號!
綠衣人拿不準這是否只是虛張聲勢,但好不容易攔下車隊,此時退下過于可惜。只聽混戰中忽而傳來一句高喊:“兄弟們上!”劫道者們頓時士氣大漲,斧钺刀劍虎虎生風!
恰逢有侍衛以一敵二一時不察背後,高喊之人見狀舉刀要斬,途中卻橫生雁翎刀!金石撞鳴,原是潭親王利眼識頭目,飛來親手讨伐。主敵當前,綠衣頭目顧不得再去指揮,揮刀回擊!
此頭目身手上乘,幾息之間就和潭親王走了數十回合。只是他的兵器不如雁翎刀削鐵如泥,重砍之下豁口頻出。偶有旁邊撲來補刀的綠衣人,均為潭親王或趕來的侍衛捅穿,甚或被潭親王捉到身前擋刀。一時間鮮血橫飛,潭親王哪裏顧得擦,将手上屍身往旁邊一扔砸倒正要湊近的綠衣人,又提刀沖向那頭目戰做一團。
戴博文在車裏聽得緊張,精神高度緊繃防範,卻絲毫不敢亂動。混亂聲中,忽有一物飛進車簾,咚的一聲砸在他腳邊。他定睛一看,正是原先外頭大喊的火铳。原來侍衛手持這銅管也不便,三兩下将其抛入馬車暫以保存。
戴博文撿起銅管,雖無藥無彈,但好歹算根堅實短棍。緊握掌中,至少能緩解一絲焦慮。不想這下恰巧,忽有一刀紮穿車窗布簾,正在戴博文面前。他不及多想,攥緊銅管猛力一敲!
車外潭親王正踹開邊上礙事綠人賊人,瞥見那頭目一刀捅進車窗,心中一緊。兩步并一步近前來時卻又看到對方握刀手頓松,趁機揮刀劈向那抻出的手臂。綠衣頭目舍刀抽手,卻依然被雁翎刀削出重傷。無兵重傷何能再戰?下一秒,他就被潭親王踹翻在地,手腳均被重擊麻痹,動彈不得。
正在此時,隊末忽而有人大喊:“援兵到了!”
潭親王轉首一看,彎道盡頭正飛速奔出一支騎隊,雖均是平民裝束,但卻是聽槍來援的不假!
腳下頭目擡頭似要大喊,被潭親王一腳踩得以面搶地。
綠衣人本就戰得快入僵局,再有援兵攪局,頓時士氣大散。再過一刻,除先前逃脫未追的兩三人,剩下或死或傷,均無再戰之力。
潭親王命人将活口全綁了,成排跪在才草草清理的路邊。一共九人,其中好幾個還是致命重傷,就算醫療也時日無多。相比之下,跪在最邊上的頭領還算是狀況尚可。
潭親王掃了一眼衆人,又道:“去請國師下來。”
車夫得令,往綠衣人身上抹了抹粘在手上的血跡,這才去掀車簾:“國師大人,親王有請。”
綠衣賊人們這才知道馬車上竟然是傳說中的國師,不由得轉過頭去看。只見一男子現于車頭,他一手提着一口染血腰刀,另一手拿着銅制火铳,素色常服、黑冠罩髻。現場血腥濃重、狼藉不堪,屍首在路邊堆疊,活人跪在死人對面。這一切落在風格迥異的男子眼中,他的表情卻依舊不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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