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回

沈初黛跟着魏思雙回到魏府時,魏思雙已是哭成淚人,馬車稍一停下,她便跳下去踉踉跄跄地往裏頭跑。

可惜已經太遲了。

邱祿的屍身被裝進了棺材,小厮們正在拿錘子釘最後一顆釘子。

魏思雙哭着沖過去卻是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媽媽攔住,她掙紮着喊鬧着:“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眼睜睜地看着那根手掌長的釘子死死地嵌進去,她突然咬了其中一個媽媽一口,那嬷嬷吃痛下意識松手,便讓她跑了過去。

可彼時那棺材早已被數十根釘子釘得牢牢地,

魏思雙瘋了一般去用指甲将釘子摳出來,直至摳出血來,雙指鮮紅之時,魏太醫被她的哭叫聲吵了出來,他怒聲呵斥道:“你瞧瞧你還像什麽樣子!可還有半分小姐的模樣?”

見着她恍若未聞,依舊死命摳着釘子:“還不快将大小姐拉開!”

魏思雙被幾個媽媽脫離開了棺材,魏太醫瞧着她這般滿臉是淚的可憐模樣,不由軟下了聲音:“思雙,他本就是該死之人,你又何苦為他如此。”

魏思雙嘶啞着聲音,一雙含淚的眼滿是仇恨:“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了他!”

她一向性子溫順如水,少見的幾次叛逆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魏太醫重新被激怒:“你還有臉問,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他如今是什麽人你不知曉?他可是朝廷欽犯,逃跑了的朝廷欽犯,若是讓上頭知曉我們魏家與他有瓜葛,被說我的官位,就連我的命都保不住!”

“你大可以趕他走,趕他出京。”魏思雙咬牙切齒,“為什麽一定要殺了他!他已經夠慘了,失去父親,全族流放,世家公子一朝淪為階下囚……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逃出來……”

“他父親招惹攝政王,就該知曉有此等下場,要你替他操什麽心。”魏太醫怒聲道,“我看你是被情愛迷了心!”

相似的話一日前邱祿也曾說過,昨日還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又換了不同的光景。

魏思雙苦笑起來:“我被情愛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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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真當被情愛迷了心,昨日便會答應邱郎的請求。

她的親生父親竟還不如相識幾年的邱郎懂她。

魏思雙原先真信了邱郎的話,以為邱郎來找她不過是為了利用她。

可他是那麽了解她,要利用便柔情惬意地哄才是,為什麽那麽快便冷言冷語,暴露了目的。

不過是為了讓她死心罷了。

邱郎做足了刺殺新帝的計劃,那一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來見她,聽見她有殉情之意,方才臨時改了決定用那種方式了斷。

她懂他,一如他懂她。

她願意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活下去,親眼看着他報了血仇,了了畢生心願。

可如今他死了,就這般無辜死在父親的手上,她幾乎可以聽見他靈魂的不甘哀鳴,在吶喊在掙紮在嘶吼。

魏思雙擡起眼來,眸中的淚早已幹涸,聲調帶着一絲嘲諷:“你殺了他,不就是想讓我死心,想讓我乖乖進宮嗎?”

魏太醫冷哼一聲,“是又如何。”

他以為魏思雙又要鬧死不進宮,剛想拿邱祿的屍體以作威脅,卻是見魏思雙咬着牙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又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只留下一句話:“你将邱郎好好下葬,我去便是了。”

她不僅要去,她還要替邱郎了了這心願。

魏太醫有些詫異魏思雙态度的轉變,但也未細究便轉身回房去了,院子又恢複了寂靜,只留下幾個擡棺材的小厮。

沈初黛湊了上前,選了個長相最為憨厚,寒暄地聊了幾句後方才進入正題:“大哥,我聽說這流放犯人的耳後都會刺字,我真的是好奇極了,你應是見過邱公子的,他耳後刺了什麽字呀?”

那小厮愣了下,有些含糊地說道:“妹子,你這可是難倒我了,我哪裏認識什麽字呀,就只看到幾個筆畫,實在不知曉那是什麽字。”

——

夜黑風高探府時。

沈初黛身形矯健地繞過重重守衛,跳進淮陰侯府的院子裏,随手打暈了個路過的小厮,易容成對方的模樣便大大方方地又走了出去。

試探過那小厮後,沈初黛又向暗衛問了邱祿被劫走的時間,方才确定邱祿根本沒死,下午那事不過是魏太醫做戲給魏思雙看的。

這京城裏頭知曉邱祿身份的沒幾個,他又為淮陰侯做事,下午劫走他的大概率便是淮陰侯做的。

沈初黛今日前來,就是為找他來的。

只是剛走沒幾步,迎面一個小厮便小跑着過來,扯住她衣角一通責罵道:“你這人怎麽回事!竟敢讓主子等着,如此怠慢是想死不成?”

沈初黛被他硬扯着往前走了幾步,她微蹙了下眉,剛想将這個也打暈,卻是碰巧遇上一隊巡邏府兵正往這兒看來。

她不得已只能被那小厮扯進了一旁的院子。

正值深夜院子裏頭卻是燈火通明,花樹枝梢上皆挂滿了昏黃的油燈,風一吹便像是布滿了天際的星星。

沈初黛一擡眼便瞧見候在門口的梁缙,他沒發覺什麽異樣帶着他們進去。

她被半扯着拽進了屋子,門一打開水蒸氣便撲面而來,這屋子足足有普通人家廳堂一般大,正對門放着幾扇紫檀木雕雲龍紋嵌玉石座屏風,水蒸氣從屏風兩旁蔓延而來。

屏風後頭隐隐見着一個人影坐在浴池當中。

沈初黛還來不及細想,就被身側的小厮又推了一把,小聲催促道:“還不快去。”

去……幹什麽?

就在她迷茫之時,浴池裏的人突然出了聲:“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沙啞。

沈初黛只能繞過屏風,往中間地池子走去,煙霧缭繞間那人影的面容逐漸清晰,分明是平淡的面容,可偏生嵌了一雙極漂亮的眸,可當那眸盛滿冷戾時又會讓人覺得生寒。

那是祝止譯。

他眉眼陰沉沉的,在看她。

那雙眼醞釀了太多的東西,以至于沈初黛瞧不出那裏頭有沒有探究的神色,她視線匆匆與他撞了下,随即又躲閃開。

沈初黛覺得糟糕透頂的同時,又隐隐覺得确幸。

竟是讓她誤打誤撞接近了祝止譯,實在不成她便挾持了他,拿刀子逼迫他交人,這可比一個院子一個院子找人方便多了。

可淮陰侯府府兵衆多,她僅有一人,行事還是小心為上。

沈初黛終于走到他身邊,目光所及之處是他露在水面的上半身,與她往日在軍營所見滿是銅色肌肉的男人不同。

他的肌膚是常年養尊處優而形成的白皙,卻又是隐隐藏着緊實肌肉,顯得流暢協調。

祝止譯話語言簡意赅:“按吧。”

按你奶奶個腿。

可梁缙還在那盯着,沒有完全把握,沈初黛不會動手。

她蹲下了身,指尖落在祝止譯的肩頭,輕巧地按起來。

小的時候父親練兵,時常肌肉酸痛,她便特地找軍醫學了按摩,日日為父親按摩肩頸,時間一長便也得心應手,對于自己這副手藝她還是極為滿意的。

誰知祝止譯倒是不滿意,薄唇吐出兩個字:“用力。”

沈初黛心思微轉,冷不丁加大了力道,果然聽見一聲低低的悶哼從喉嚨湧出。

她剛要作勢跪下求饒,等着祝止譯将她趕走。

然而下一秒手腕卻被對方突然一攥,将她整個人拉近,她迫不及防擡眼便是祝止譯那雙布滿陰霾卻是漂亮的出奇的眸子。

兩人離得極近,她幾乎能感覺到灼熱的氣息就在鼻尖纏繞連綿。

這真是個糟糕的距離。

祝止譯眸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輕輕一笑,松開了她的手腕。

“都出去。”

沈初黛還未來得及反應,他便又伸出如細瓷的手指點了下她,“你,留下。”

門吱丫一聲打開又合上,不過是一瞬這偌大的湯池中便僅剩他們兩人。

祝止譯吩咐道:“脫衣服。”

脫……什麽?

似乎感受到沈初黛懵逼的氣場,祝止譯淡淡瞥了她一眼:“怎麽,不願意?”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易容的身份可是個男人。

沈初黛眼色有些古怪,她該不會正巧不巧……易容成了他男寵?!

她忙是開口:“不願意!”

祝止譯卻是冷哼一聲:“太遲了。”

遲你個大頭鬼!

她轉身便準備跑,祝止譯倒也不惱,伸出手便要抓住她手臂,果然還未觸及她一腳便踹來,只是他早有準備,手腕一翻直接扣緊了她的腳腕,随即一撈直接将她扯進了水裏。

沈初黛猛然嗆了幾口水,撲騰了兩下方才站穩,生怕他又要動手動腳,便直接從靴子裏抽出了匕首,匕首架在了他光潔修長脖子上。

她咬牙切齒道:“再亂來,老子就把你給切了。”

刀架在脖子上,祝止譯卻是無絲毫慌亂。

眸中輕輕地溢了點笑,随即那笑蔓延到聲音裏,低低地讓人心醉。

“總算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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