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二回

梁谷蕾這話一出來全場都靜默了,唯有沈初黛被嗆得咳嗽聲極為明顯,歌七也一時間愣在原地,還是寧燭在後頭輕輕推了下歌七提醒着。

歌七這才反應過來忙是上前,拍着她的背緩緩為她順氣,遞了帕子輕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沈初黛接過帕子,眸光在梁谷蕾英氣漂亮的臉龐上兜轉着,壓低聲音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問道:“歌七,這五公主我可從未見過,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可知曉?”

“娘娘別說您,就是奴婢聽着也是吓了一跳,這五公主點名要嫁您,這可怎麽辦?”

沈初黛心裏愁得慌,借着歌七的遮掩,她往陸時鄞那兒挪了些輕聲道:“皇上,這賜婚可不能答應。”

陸時鄞看穿了她的窘迫,眼眸中含笑道:“既是阿黛相求,我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可為何不能答應賜婚,我倒是好奇得緊,不知阿黛可否解答?”

沈初黛想了幾個原因都給否決了,憋了半天這才從唇中擠出個緣由:“我二哥他……好男色!若是我二哥娶了公主,被公主發現了他的秘密,這可便不是結親,便是禍事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他低低的笑聲傳來,她奇怪得看了眼陸時鄞,好男色有這麽好笑嗎。

這場上感到震驚得不止沈初黛一人,陸箐然手中杯盞微抖了下,酒液傾倒出來氤氲了一小片裙擺,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是上前為她清理裙擺。

陸箐然卻是顧不得此,忙是輕拉了下淮陰侯夫人的衣擺,輕聲祈求道:“夫人,求您幫幫我。”

本來她是打算趕在帝後大婚之前重拾公主身份,可長寧郡主卻勸她不可,彼時還未到好時候,可她卻是等不及了,便迫不得已将其中緣由告知長寧郡主,并請她幫忙保密下來。

長寧郡主答應幫她想法子,第二日長寧郡主便去查了前去邊境随行人員的名單,告訴她這名單中卻并未有“沈岱安”的名字,她這才放下心來,一心等着完全的好時候。

卻不曾想好不容易等到恢複了身份,卻是又出了如此波折。

陸箐然将她路上遇見劫匪被沈岱安所救,自己早已傾心于他的事告知了淮陰侯夫人。

淮陰侯夫人看着陸箐然的模樣,依稀有她閨中密友年輕時候的模樣,心頭不由有些動容。

她柔聲問道:“箐然,非他不嫁,你可決定好了?”

陸箐然沒有做聲,只是咬着唇點了點頭。

淮陰侯夫人有些為難,若是梁谷蕾還未提出這賜婚倒還好,如今提出來倒像要故意破壞和親一般。

她又看了眼陸箐然的模樣,想到自己那閨中密友錯失所愛、不得不進宮的境遇,她狠了狠心站了出來,決不能讓陸箐然落得她母親一般的境遇才是。

淮陰侯夫人揖手道:“太後娘娘,臣婦有一事相求,和親事宜茲事體大,這賜婚且再等等,還要聽聽沈公子的意思才是。”

穆太後雖是也不願意這與大梁締結姻親的事落在了沈家身上,但她更不喜這個暗地裏給她使絆子的淮陰侯夫人,給遺落于民間的公主認親應是私下裏進行,哪裏是在這般的宴席上該提出的,淮陰侯夫人如此作為不過是怕她暗地裏動手腳。

她瞥了眼淮陰侯夫人,方才不鹹不淡地開口:“淮陰侯夫人,你這話倒是奇怪。這結親講究的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古至今可沒有問新人自己的意思。你這般是想阻礙大邺與大梁結親不成?”

淮陰侯夫人不慌不忙地道:“并非是臣婦有意作梗,實在是事出有因。”

“好一個‘事出有因’,你便說說這因由是什麽。”

淮陰侯夫人将陸箐然入京遇險被沈岱安所救之事說了出來,她溫聲道:“情急之下,箐然公主與沈公子共乘一匹馬,許多人都瞧見了,若是沈公子彼時迎娶他人,至箐然公主的清譽于何地?”

她頓了頓又道:“故而臣婦認為,沈公子應當迎娶箐然公主才是。”

方才不過是被酒嗆了,現在沈初黛幾乎要吐血。

這都特麽什麽事啊!她好心好意助人為樂,咋還被訛上了!!

陸時鄞轉過頭,語氣古怪地道:“你兄長還與陸箐然共乘一騎了?”

沈初黛吞吞吐吐地道:“好像……是吧。”

但那個純屬意外,陸箐然弟弟受了傷,她着急帶他們進城醫治,手下全都是滿身臭汗的男人,她不與陸箐然共乘,難道讓那幾個男人來……但這個要如何同他們解釋。

“你兄長可真行。”

陸時鄞特地在“兄長”兩個字上加重了些,等着她老實同他交代一切,卻見她委屈地扁了扁唇,沒再吱聲。

梁谷蕾亭亭玉立站在原地,輕輕瞥了眼坐在位置上的陸箐然,她身穿着碧青色素面貢緞褙子,如雲鬓發不過用着幾朵珠釵簪着,雖是溫柔可人,說到底不過是小家碧玉,全然一副小家子氣。

不過是共乘罷了,竟是非要以此為迫要對方娶她。

像沈岱安那般的少年将軍,又怎麽會喜歡上這般的女子。

梁谷蕾利落地道:“淮陰侯夫人,如今這話咱們說的再多也算不得數,還是讓沈公子來做抉擇才是。”

這難題便又抛到忠國公的頭上去了,方才梁谷蕾向聖上求賜婚時,他便已如坐針氈,如今更是如芒刺背。

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衆媒婆們擠在門口帶着采納禮等着他,向沈初黛求親為婿的情景。

當年那事倒是好解決,如今兩國公主都想下嫁……這可不是一尥蹶子跑了就可以解決的。

忠國公不由擡頭瞪了眼沈初黛,若是這丫頭是個男兒身倒好了。

這丫頭惹下來的禍事,全是他這個當爹的在後頭解決。

忠國公在心底沉沉嘆了一聲,起身道:“承蒙兩位公主青睐,只是我家小兒是個不成器的,早在兩個月前留了一封書信,便不知所蹤。如今別說旁人,就連我這個當爹的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他想出言推辭這兩門婚事,誰曾想梁谷蕾倒是堅持地很,搶在他推辭前笑吟吟地道:“公爺客氣了,這倒是好辦,我在京中住下等沈公子回來便是。”

陸箐然也不甘示弱,輕聲堅定道:“箐然也願意等沈公子回來,一道解決。”

因着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和親事宜倒是擱置了。

宴席散後,梁勳與梁谷蕾同乘一輛馬車,駛向皇帝給他們安排的宅院。

馬車寂靜了許久,還是梁勳先打破了沉默,他板着一張英俊的臉龐:“蕾蕾,事到如今,你還不打算老實交代?”

梁谷蕾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扭過了頭大喇喇地道:“就是同我在宴席上說的一般,有什麽好交代的。”

梁勳氣笑了,他這個妹妹自小被皇後寵壞了,什麽任意妄為的事皆敢做。故而結親車隊行駛了幾天,在随行人員中瞧見她的臉龐,他并不是很訝異,當即便要派人将她送回去。

誰知曉她倒是絲毫不懼,反而同他談起了條件。

皇後嫡出的兩個兒子一母同胞,本是應當相親相愛,可暗地裏卻是面和心不和,對于此次議和也抱有截然不同的兩種态度。

二皇子梁威便是主戰派,認為大邺不過是一時的勝利,他反對這場議和,然而連上了十幾份折子都被退了下來。

在這般的情況下,梁威很有可能會對結親車隊動手,而大皇子梁永很有可能動完手栽贓到梁威頭上。

可她在此便不同了,她已經回寄了書信禀明母後她就車隊裏。

梁谷蕾是大梁最寵愛的公主,更是皇後的掌上明珠,她在車隊裏,兩個哥哥必然沒有動手的勇氣。

而她不過是聽說大邺京城繁華至極,想要跟去看看,待看完後便跟着結親車隊乖乖回去。可若是他不帶上她,她有千百種方法毀了這次結親。

梁勳百般為難之下,只好答應了她的要求。

一路上都十分順利,他才放松了警惕将她一道帶上宴席,誰曾想她竟這時翻臉。

他就不該信這只小狐貍的話,他恨!

梁勳開口問道:“我聽說了,沈岱安曾經是大邺邊城少年将軍,你自小在深宮中長大,又是怎麽認得他的?”

聽到他提及這個名字,梁谷蕾英氣漂亮的臉上露出幾分柔意來,她漸漸陷入回憶。

那是三年前,大哥梁永被指派去邊境歷練,她便偷偷混在了随行人馬中一道前去。

她自小對琴棋書畫毫無興趣,唯獨鐘愛舞刀弄劍,一心想當個巾帼女英雄。可父皇母後縱使寵愛她,對她這個請求卻是始終不松口。

她嫉恨大哥可以上戰場,自認自己也不差,便買通官員頂替其中一人混進軍營中。

梁谷蕾雖然自小習武,可哪裏真正被教授過行軍打仗的事宜,她被分在了沖鋒陷陣的步兵裏,說是沖鋒陷陣不過是擋劍的炮灰罷了,她不知曉實情,為自己終于能上戰場作戰而高興不已。

那場戰役殘酷異常,她前後左右都是人,視野所及之處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幾乎是被擠着上前,親眼見着人像是割麥子一般一排一排地倒下。

那場戰役大哥輸得極慘,她僥幸留了一條命,卻是被抓去當了俘虜,連帶着還有同是步兵的數十人。

梁谷蕾的衣衫破敗露出了裏頭的白皙嬌嫩肌膚,被眼尖的大邺士兵瞧見,捉了出來認出她的女兒身份,她凄厲的叫聲被掩蓋在士兵們的哄笑聲下,那個最先發現她的士兵當衆解開了褲子,就在她掙紮着起身想在受侮辱前自盡時,她親眼看見那個士兵的頭顱被割了下來,滾落在她的面前。

“不燒殺擄掠、不調戲婦女、不虐待俘虜。犯此三‘不’規定者,殺無赦。這話你們聽到狗肚子裏去了?!圍觀未勸阻者都給老子滾去領三十軍棍去!”

那少年從口中冷冷吐出這幾句話,高舉着的刀鋒鮮血淋漓,臉頰上滿是灰塵,瞧不清是什麽模樣,唯有一雙眸子清亮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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