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三十年前
那是三十年前的舊事。
老皇帝得到東萊國藏寶圖後, 派李晟鑲帶着一隊人馬,去東萊國尋找神墓, 尋找長生不老藥。
李晟鑲第一時間便來找李稠。
“李稠, 皇上命我去海外尋訪長生不老的仙藥, 你……應該知道點什麽吧?”
那陣子李稠作為他府裏養的清客(專門給官老爺出謀劃策的文士),常年過着種花逗鳥的日子,偶爾跟隔壁的棋士一起下下棋, 或是跟府裏琴師合奏一曲逍遙游, 日子過得既閑散又舒适。
李稠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和李晟鑲分道揚镳, 但是沒想到, 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這張藏寶圖上的神墓, 你應該見過吧?”年過五旬的李晟鑲依然精力過人, 面色紅潤,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稠,問他道。
李稠搖了搖頭, 說:“我不知道。”
一開始, 李晟鑲的态度還很好,并沒有強迫李稠一定要告訴他神墓在哪裏。
但是,這份耐心,卻随着時間的推移, 随着皇帝給的截止期限的臨近,而越來越少,最終消磨殆盡。
李稠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他不被允許離開自己的院落,一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院子裏養的花,都被人打爛了,屋檐下挂着的鳥籠底卧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死鳥。
他默默地收拾了行禮,向李晟鑲辭行,李晟鑲卻将他抓起來,扔進了地牢。
“這個可惡的李晟鑲!”宮天雪聽得咬牙切齒,“這死老頭現在在什麽地方?本教主要把他剝皮抽筋!!懸屍城頭!!”
李稠本來不想跟宮天雪講這些事,但是他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按照那個将烏木令給他的人告訴他的話:若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要時時坦白,一旦有了秘密,就容易形成嫌隙,感情這東西極是纖弱,經不起考驗,需要每天每天的呵護,它才能變得無堅不摧。在感情萌發的初期,一定要小心翼翼,不可以仗着雙方的激情,就随意處置。
因此,李稠還是将李晟鑲出使東萊國的事情告訴了宮天雪。
只是沒想到,還沒講到李晟鑲啓程,就把宮天雪氣個半死,照這樣看來,講到後面……還不知道宮天雪會做出什麽事來。
“李晟鑲已經過世了。”李稠搖了搖頭,“是我親眼看着他屍骨焚化的。”
“焚化?他不是大官麽?怎麽連個下葬的地方都沒有?”宮天雪對此頗感興趣。
“他沒有完成皇帝交代給他的任務,沒找到長生不老藥,因此受罰,死無葬身之地……”李稠道。
宮天雪撇了撇嘴,道:“阿稠,如果他不是你的侄子,我就要說一句,善惡終有報,蒼天饒過誰!”
李稠無奈笑笑:“你不是還是說出來了麽?”
宮天雪吐了吐舌頭,這麽有技巧的說話方式,都被阿稠一眼看穿,阿稠不愧是聰明敏銳的文化人。
李稠接着把當年的舊事說下去。
在李晟鑲的威脅下,李稠找了個機會,單獨告訴他,他知道神墓在什麽地方,但是神墓裏面已經沒有長生不老藥了,不僅如此,進入神墓的人,多半有去無回,那地方每一步都是陷阱和機關,還有致命的**。
李晟鑲卻大喜過望,堅持認為只要有李稠帶路,他們就可以成為幸運的一隊人馬,躲過那些機關**,成功得到長生不老藥。
“我說過了,神墓裏已經沒有什麽長生不老藥。”李稠當時嚴肅地對他說,“而且你爹……就是被墓中機關所傷,無力回天,最終……坐化在墓裏的。”
李晟鑲他爹因變故出家為僧,德行高尚,受世人敬仰,但是,李晟鑲卻對這個父親沒什麽感情,因他抛家棄子,獨自除外雲游,李晟鑲的成長過程中,只認得一對養父母,還有就是十歲之後帶他進京學習的李稠。
在聽到自己父親死在神墓裏的時候,李晟鑲并沒有什麽表情變化。
他繼續逼問下去,他要知道神墓到底在什麽地方,而且要求李稠也必須一起去,他有的是方法讓李稠服從。
李稠卻就此閉口不言。
又把李稠關了些時日,李晟鑲氣急敗壞地拎着一條鞭子進了地牢,威脅李稠不說出來的話,他就抽他一頓。
“阿稠,你不是有本命真氣麽?你怎麽可以就讓他抽?!”宮天雪這邊聽得已經快要吐血而亡,如果不是那個李晟鑲屍骨無存,他現在就可以去刨他的墳把他弄出來鞭屍了。想到李稠在他出生之前,還經歷過那麽多坎坷,受過那麽多苦,宮天雪就感到一陣陣地心疼,如果李稠是和他一起出生的多好,他就可以一直護着他。
“是,我震斷了他的鞭子,告訴他,不是我走不了,而是我看在他爹的份上,要照顧着他,所以才不走,去找長生不老藥是一條死路,是毫無意義的送死,假如李晟鑲執意要去,那麽我只能就此告辭。”李稠說道。
“嘿,說得好!”宮天雪覺得特別給勁,想一想那個傻x李晟鑲,突然見識到阿稠多麽厲害,一定很惶恐、很懊惱吧,誰讓他惹了阿稠,阿稠脾氣最好,一旦被惹急了卻是誰都勸不回來的,這一點宮天雪已經深深地領教過了。
李稠笑看着宮天雪,本來一件挺叫人難受的事,怎麽身邊多了個傾聽的人,就多出了幾分喜劇效果。
“你繼續說,繼續說。”宮天雪一手撐着下巴,聽李稠說。
“再說水就要涼了。”李稠撥了撥桶裏的水。
宮天雪閉目凝神,不一會兒,水的溫度又上來。
李稠失笑:“有你這麽浪費真氣的麽?”
用真氣燒水,也真是宮天雪才幹得出來的事。
兩人洗完澡,換了亵衣,宮天雪迫不及待推着李稠到床上去,這次不是急于滾床單,而是急于聽故事。
“後來怎麽樣了?李晟鑲知難而退了嗎?”宮天雪問。
“沒有,”李稠頓了頓,神色有些黯然,“他說,既然他爹的屍骨在神墓裏,他沒有理由不去給他爹收屍。”
宮天雪一拍床板:“胡說八道!他不是對他爹的死一點都不在乎麽?”
“……于情于理,我是應該幫他這個忙。”李稠嘆道。
“所以你最後還是跟着他去了?那你……有沒有遇到危險?有沒有受傷?”宮天雪急急忙忙地問了一串問題。
李稠失笑:“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當時可不一定,你吃了長生不老藥,不老不死,誰知道你有沒有受過傷,自己吃了暗虧,又不忍心責怪你的大侄子,就慢慢地在黑暗裏舔傷口,等着傷口恢複……”宮天雪依照李稠的性子,和他以往處事的習慣,已經腦補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圖景,并且成功地把自己的心情弄得很糟糕。
李稠默然,某種程度上來說,宮天雪猜對了一些。
“什麽?真的是這樣的??”宮天雪揪住李稠的衣擺,翻身壓在他上方,情急地盯着他的臉問。
“……”李稠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他微微轉過臉,避開宮天雪探尋的目光,道,“那墓道的最後一個機關,是必須留下一個人,心甘情願留在那裏,才能讓其他人出去的……一道機關門。”
“你留下來了??”宮天雪震驚,“為什麽不讓他手下留下,他那麽多手下,将來出去了還可以用**把墓炸開!”
“他手下全都死在半路上了,要進神墓,有去無回,如果不是我護着他,他也進不去。”李稠盡量把語氣放的淡然一些,解釋道。
“那也不行!不行!憑什麽把你留在裏面?你怎麽出去?是他自己犯蠢要進神墓,和你有什麽關系?讓他自己蠢死在裏面好了!阿稠,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都不想想我?”
宮天雪說道情急處,口不擇言,本來氣氛凝重,李稠卻失笑:“那時你還沒出生,我怎麽考慮到那麽多,如果是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的,誰喜歡找死就讓他去。”
宮天雪聽到這話,才稍微消了點氣,但仍然氣哼哼地,兩手按着李稠的肩膀,氣勢洶洶地問他:“你當時一定知道什麽密道,對不對?如果那神墓機關真的出不來,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見到我呢?”
李稠微微揚起嘴角,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回憶:“因為……你進來了啊。”
“什麽?!”宮天雪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稠微笑着看他:“是你爹娘,誤闖進墓裏,當時你娘還不知道自己懷着你,不過……算算時日,那時你也有一兩個月大了吧。”
“原來是這樣。”宮天雪恍然。
“你爹娘誤打誤撞救了我,所以我把烏木令給他們,無論多麽難的願望,我都會想辦法幫他們實現,”李稠望着宮天雪笑道,“于是就有了你這個麻煩。”
宮天雪晃悠晃悠趴下來,把下巴颏放在李稠胸口,身子緊貼着溫涼帶着草木香的身軀,語氣也變得溫柔了:“原來是這樣啊……這樣說來,确實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
宮天雪一直很害怕,他爹娘是不是用什麽方法威脅李稠必須把他帶大,或者他們的關系并不好,李稠只是迫于烏木令的諾言,才來接手這樣棘手的事情。
今天聽到李稠如此說,那麽,李稠和他的爹娘,應該是很不錯的關系,畢竟他爹娘救了李稠。
“可是你不是說……”宮天雪忽然想到一事,“最後那個機關門,必須在裏面留人,剩下的人才能出去麽?莫非你們又找到什麽暗道了?”
李稠搖了搖頭,良久都沒有說話。
宮天雪心裏忽然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爹娘那麽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為什麽會那樣?
他一度以為是仇殺,但知情的長老都搖頭,說他們是命運多舛,遭遇飛來橫禍,也怪不得別人。
但如果說是因為墓中機關受傷去世的,算算時間又不對,李稠說,他們下墓的時候,宮天雪他娘親才懷胎一月。
“我們……冒險用了一種方法,雖然成功闖出去,但你爹娘,還是中毒了。”李稠語氣沉重地說,“當時出去時還沒有發現,直到一年後,我去西洲找他們,才知道這個噩耗。”
宮天雪趴在李稠身上,不知道怎麽的,明明是隔了那麽久的事,他竟然覺得渾身發冷,難過得半句話都說不出。
李稠擁住宮天雪,側過身,将他緊緊抱進懷裏,撫摸着他發頂的軟毛,語氣有些苦澀地說:“我這一身,枉存于世間也有一百多年,自以為沒有對不起什麽人,除了你爹娘,若是他們不管我,自行出去,或許還不會中毒……天雪,答應我,永遠不要去神墓,永遠不要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二更~~我棒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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