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逗
蘇州。
千劍宗山門外。
遠處緩緩駛來一輛車輿,四匹龍骨駿馬齊駕,步伐竟然出奇地統一;黑楠木的車身上纏繞着着細枝蔓葉構成的一個“劍”字,雕工着實可嘉;馬車窗棂和車門處都垂着金絲繡錦,周圍小跑着兩列侍衛。車輿右側,一位面容冷峻的錦衣男子策馬而行,胯/下的馬也是難得的神駿。
車輿行至白玉階下,穩穩停住。等在那裏的是一群白衣藍緞的姑娘,見車輿停下,行動有序地把車輿內昏迷不醒的人擡出來,放在早已準備好的竹架上,擡起就走。
錦衣男子翻身下馬,把缰繩遞給旁邊的小厮,擡腳跟上前方的竹架,邊走邊揚聲問道:“寧空何在?”
緊跟身後的一個聲音:“宗主有何吩咐?”
“速把姜如意請到西側院來!”
·
姜如意是江湖上著名的神醫,某次被仇家追殺,被寧白欽所救,為報救命之恩,一直住在千劍宗,醫治衆人。
西側院房屋疏朗,竹架輕輕擱在地上,上面的人被轉移到了屋內的床榻上。這一番動作下來,床上的人仍舊昏迷不醒。
姜如意提着醫箱迅速趕到,看到榻上人的狀況,眉頭一皺,立刻出聲趕人。
屋內的一幹人員,包括寧白欽在內都被趕了出去。姜如意帶着她自己的兩個童子忙活開來。
床榻上的人正是葉紛。那一場刑罰,因為樓朝隐的意外事故終于沒有真正進行下去。寧白欽行事風清月朗,在向黑白門衆舵主,帶着葉紛馬不停蹄回宗。
這一場治療,持續了許久。月上柳梢,姜如意擦着汗從門中走出:“宗主。”
“嗯。”寧白欽望着門中,眼裏掩不住的擔憂,“怎麽樣?”
“傷勢只是看着兇險。”姜如意見多了這種情況,神色平靜,“但是傷口在肩膀上,未傷及筋骨,并無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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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的武功呢?”
“術前我已施針互助她的筋脈,大半武功是沒有問題。”
寧白欽籲了口氣。
“不過……”姜如意話鋒一轉,“她的右肩,本就有舊傷,再加上如今的新傷,日後要注意的是練功也不能太過用力,恐留下舊疾。當下之策,唯有好好靜養。”
“右肩有舊傷?”寧白欽濃眉微蹙,當日行刑,他一切動作都隔着衣衫,今日如果姜如意不提,怎會發現她還有舊傷。她這段時間在黑白門,究竟經歷了什麽?“好,多謝姜姑娘。”
姜如意留下了一個女藥童守在葉紛屋裏,自己先行離開。寧白欽入內探望,葉紛躺在已經收拾妥當的床榻上,面色蒼白。寧白欽慣經大風大浪,見她已然無恙,囑咐了女藥童幾句,又安排了兩個侍女晝夜守着葉紛,也離開去布置各種事宜。
·
葉紛是被疼醒的。雖然寧白欽并沒有用狠勁兒,可是肩膀上的傷,的确不假。況且剛上了藥,自然疼痛非常。
她眨了眨眼,微微一動,立刻就有一個侍女湊過來:“樓姑娘?”
“我……”她一開口,就被自己沙啞的嗓音吓了一跳。她閉上嘴巴,指了指略略幹裂的嘴唇。
侍女是一個梳着雙髻的小姑娘,看見她的動作心領神會,忙忙地去倒了一杯水,先扶她坐起,然後把水送到她的唇邊。
葉紛就着小侍女的手喝了,然後啞着嗓子道:“姑娘,謝謝你。”
“樓姑娘不要客氣!”小侍女一笑就露出兩個小虎牙,很是天真可愛的模樣,“樓姑娘喊我小樂就行。”
葉紛聽她稱呼自己樓姑娘,心下清楚必是寧白欽安排的。她如今被寧白欽帶回來,如果繼續用葉紛之名,葉朗聽到風聲少不得要追過來。她明白葉紛這個名字,是真的離自己遠去了。
她剛醒過來仍是虛弱,少不得要繼續歇着。她躺回床上,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不久前的場景,那樣的一場衆目睽睽之下的浩劫,她相信自己會一生銘記。
沉沉睡去之前,她還在想:師父把我帶走了,義父應該很難做吧?
·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內心自有一種安寧的歸屬感。葉紛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天光大亮,她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小樂和另外一個名為晴兒的侍女早就守在一旁,看到葉紛醒過來,立刻捧上各種洗漱用具。葉紛并不是很習慣她們的服侍,奈何肩膀的疼痛讓她的右手行動極為艱難,只得讓二人幫忙。
她洗漱完畢,小樂和晴兒端着一個精致的小桌放在床上,桌上放着兩碟小菜和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芫爆仔鴿看起來爽口而不膩,和清淡的草菇西蘭花搭配起來,更為合宜;一碗冒着熱氣的燕窩玉米粥,看起來更是軟糯可口。
葉紛心花怒放。
大快朵頤之後,她心滿意足地躺回床上。這樣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不要太享受啊。
她嘗試着閉眼,卻毫無睡意。正在掙紮之間,有人敲門:“樓姑娘,您的藥。”
拖着托盤進來的是一個女藥童,她坐起來,抱着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複又躺回床上。
誰料堪堪閉眼,又有人敲門。
葉紛以為又是哪個侍女,眼睛也沒睜,揚聲道:“進!”
聽見了門開的聲音,卻沒有腳步聲,葉紛狐疑地睜眼,就撞進一雙含笑的鳳目裏。
其實距離上一次見到他并沒有多久,可是中間發生了太多事,如今乍然見到他,居然有種走過了兵荒馬亂、越過了千山萬水才得以見面的感覺。
葉紛毫無征兆地紅了眼眶。
“哎……”寧慕怔了一怔,坐在她身邊,有些手足無措,“紛、紛紛,你別哭啊。”
葉紛掙紮着坐起來,眼淚汪汪地看着他。寧慕看着很心疼,傾身把她摟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紛紛別哭,到家了,不會有人欺負你了,不哭哈,乖。”
那語氣太溫暖太柔軟,葉紛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嗯,到家……啊!”
她叫得太慘烈,寧慕吓了一跳:“怎麽了紛紛?”
葉紛從寧慕懷中掙脫出來,對他怒目而視:“你拍着我的傷了!”
“對不起對不起!”
葉紛抽抽搭搭地:“沒事兒,反正疼習慣了。”
寧慕更心疼了。
葉紛仔細端詳他,他今日身着一身雪青錦袍,身上系着一件烏黑的披風,眼眶有些許發黑,下巴上胡茬微露,明顯是匆忙趕回來的。幾月不見,他的線條愈發剛毅俊朗,原本清澈如水的鳳目,居然變成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淵。
他的變化太過明顯,她忍不住就問了:“身為盟主,很累吧?”
寧慕一怔,然後微微一笑:“不累。”
他雖然如此說,可是葉紛怎麽會信。他以十七歲稚齡擔任盟主之位,統領整個江湖,不服的人自然不少。況且他這個人從不服輸,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怎會輕松。
“累了就歇一歇吧。”
“好。”
他是葉紛在離開江南十二塢之時,最初觸及到的溫暖。
或許這世間有太多值得人留戀的東西,可是這塵世間繁蕪的誘惑,有時候,還不及一句話、一個眼神更讓人刻骨銘心。
葉紛靜靜地看着寧慕,她的目光太專注,但是寧慕這樣的臉皮哪裏抗不住,反而笑眯眯道:“怎麽,愛上我了嗎?”
葉紛從回憶中驚醒,看見寧慕似笑非笑的模樣,立刻紅了臉,抓起枕頭就向他身上打:“別胡說!”
“那你臉紅幹嘛?”寧慕看她的确羞得不輕,也不再打趣,看了看她包裹得厚厚的右肩,“疼麽?”
葉紛佯裝輕松:“不疼!”
“真不疼?”寧慕不懷好意地戳了戳。
“哎!”葉紛吃痛,立時柳眉倒豎,“幹嘛呢你!”
寧慕雖然知道有姜如意在,她的傷口自然無礙,可是看她還能中氣十足地沖他吼,心下這才放心了:“ 你沒事兒就好,來,介紹你認識一個人。”
“誰啊?”葉紛好奇地探頭探腦,“男的女的?”
“南姑娘,進來吧。”
一個蔥綠色衫子的姑娘輕輕推門而入,窈窕多姿地走到二人面前,優雅地福了一福:“雅怡見過葉姑娘。”她低頭福身時,露出一段曲線優美的粉頸;擡起頭來,眉眼很是清秀,臉龐嬌小,看起來雖然弱不禁風的模樣,可是她的眉宇中,居然給葉紛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葉紛的目光狐疑地在二人臉上掃來掃去:這是什麽意思?是寧慕心有所屬的節奏嗎?
寧慕面上帶了絲笑意:“紛紛,這位姑娘名為南雅怡,是你在黑白門時,一直跟在我身邊假扮你的人。”
葉紛終于知道莫名的熟悉感哪兒來的了!特麽的這個姑娘很像她!葉紛不開心了,任誰看見個自己冒牌貨能開心啊?她看着寧慕,眼梢卻仍然觑着那個南雅怡:“照你這樣說,我得謝謝她嗎?”
“哪裏用得着你。”寧慕說得很自然,“我早替你謝過了,她本漂泊無依,我就安排她在宗裏住下了,也算和你作伴。”他還笑着揉了揉葉紛的頭發,“你養傷無聊,我又忙,就讓她來陪你吧。”
葉紛一直在悄悄觑着南雅怡的表情,她看向寧慕的時候,眼神中充滿了愛慕,看向自己這邊,又充滿了意味不明的敵意。這妹子一看就不好惹,于是她拒絕得毫不客氣:“不用,我自己一個人樂得自在,不用人陪。”
“既如此。”寧慕見她一口拒絕,也不勉強,“那請南姑娘先行離開吧。”
南雅怡走得時候,朝葉紛投去恨恨的一瞥,卻被葉紛看着正着。南雅怡撞進葉紛冷冰冰的眸子裏,微微一愣,然後福身:“雅怡先行告退。”
葉紛看着她離開時婀娜多姿的背影,在心裏笑了一笑,一朵僞白蓮花,把我當假想敵了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紛紛滿血複活啦!撒花!萌主大人也回來啦!!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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