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凜冬(3)

一片雪白之中,好似有一道光落在了裴宜笑身上,繞是蕭重這種不好女色之人,也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裴宜笑又喚了一聲:“将軍?”

蕭重回神,懊惱自己竟然盯着一個女子瞧了許久,實在輕浮,他往後退了兩步,才應道:“不知裴小姐有何事?”

看着那邁開的兩步,裴宜笑微怔,心裏也明了起來。怕是蕭重對她并無什麽姻緣之意,是她多想了。

她将手中的傘遞過去,眉眼間一片柔光,微微笑着:“風大雪大,将軍撐把傘吧。”

她手遞出傘,半邊肩膀露在外頭,雪也飄落在她的身上,蕭重手指僵直,他從來沒有要過女人的東西。

兩個人仿佛立了很久,盧沙都已經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接過裴宜笑手中的傘,痞痞的笑起:“多謝裴小姐了,您也別見怪,我們将軍就是個硬脾氣。”

裴宜笑沒了傘,白雪漱漱落在她的頭頂。

盧沙還笑哈哈:“連将軍打仗還行,仗前罵兩句龜兒子還行,可遇到你這樣漂亮的姑娘,半天都蹦不出一個屁來。”

蕭重冷眸看過去,眉頭蹙着,顯得冷厲駭人,盧沙眼睛珠子轉了下,沒回過神,手裏的傘已經被蕭重奪了過來。

他靠近裴宜笑後,舉傘幫她擋住了風雪。

磅礴的氣息與呼吸都好像在咫尺之間,她仿佛都能感受到從蕭重身上散發出來的巨大壓力,她垂了垂頭。

蕭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裴小姐,盧沙粗鄙,還請見諒。”

盧沙不服氣了:“将軍!你罵夷軍的時候比我還粗鄙呢!”

蕭重喉結滾動了下,握着傘柄的手漸漸攥緊,裴宜笑似乎還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響,擡起眼眸,只見蕭重眯了眯眼睛,警告的盯着盧沙。

一臉要殺人的樣子,裴宜笑看了也挺怵的。

盧沙立馬舉手認錯,打着哈哈躲遠了些,免得又把蕭重惹惱了。

裴宜笑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手捂住嘴,笑眼的弧度要比平時要深上很多,蕭重手上又重了點,心裏笑得直發癢。

“裴小姐,雪大,回亭中去吧。”他持着傘說,“我不用傘。”

他将傘遞上,裴宜笑慢慢伸手接過,手指擦過他的手背,并不冰冷,反而溫熱。

她紅了下臉龐,沒再與蕭重說話,她轉過身回亭中,小步小步往回走。

手指碰到的傘柄,似乎有些異樣,她偏頭看了眼,竹制的傘柄竟然被人給捏碎了,她怔了下,不禁笑起。

還能是誰,自然是蕭将軍了。

怪不得她聽到了清脆的聲音,原來是從這裏來的,她走上臺階,忽的停了下來,忍不住回頭去看蕭重的表情。

她小臉回頭,蕭重沒料想到她會突然回頭,一張硬朗的臉旁完完全全落入裴宜笑的眼中,連他目送的目光也沒有例外。

他竟然一直在看她。

裴宜笑臉上一紅,正要回亭中去,目光卻被雪中走來的兩道身影吸引了,她徹底呆住,側身直勾勾看去。

一對男女依偎而來,沒有撐傘,男子用衣袖幫女子擋住了。裴宜笑腳下很重,想要離開,卻怎麽都動不了。

走近了,風娘才看清楚亭中的人,嬌嗔地撅了噘嘴,“大人,有人在亭中,我們還是莫要過去了吧。”

溫故知溫潤的視線投過來,毫無掩飾落在裴宜笑身上,那道身影,瘦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刮走一般。

溫故知目光略過裴宜笑,看到蕭重時,眉頭一皺。他聽聞蕭家有意要與裴家做親,若是成了,太子必定如虎添翼。

可他并不覺得這門親事能成,裴思琦那個性子他是知曉的,不鬧得天翻地覆不可能。可現在……為何和蕭重在一起的竟然是裴宜笑?

溫故知目光逡巡,是真的沒見到裴思琦。

若是如此,莫不是蕭家看上的人竟然是裴宜笑?溫故知心中湧起一股不爽利的情緒來,風娘在身旁輕聲喚了好幾下,他才回過神。

裴宜笑竟然撐着一把蘭花紙傘款款而來,裙擺拂起白雪,她好像是從雪中走出的仙子一樣。

一多想,裴宜笑已經到了跟前。

她杏眼彎彎的,絲毫不受風雪影響而變得冷漠,反而更加柔和起來,對,她本就是個溫馴的性子,也向來聽話。

裴宜笑福了福身,軟聲道:“溫大人也是來賞雪的?”

她臉上不曾有異,仿佛與溫故知只是一個相識的舊友,并沒有一絲罅隙。溫故知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她,在心中猜想她是否還對他賊心不死。

可和離也是她提的,她究竟想要幹什麽。

溫故知擺出溫潤的樣子來,“想來裴大小姐是打算獨占這個亭子,不讓我二人避避風雪了。”

他聲音挺大,傳到了蕭重耳中,他重重皺着眉頭,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裴小姐的前夫。

他聽聞這個前夫溫大人生得清俊儒雅,可現在一看,不過如此。

他輕聲嗤了下,盧沙過來,擠着眼睛給蕭重使眼色。

聽到溫故知的話,裴宜笑沉默了些許後,露出無奈又委屈的表情來:“我不過是想要請溫大人一同去亭中而已,怎的就被大人曲解成這樣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溫故知小心眼兒。

他臉色一白,裴宜笑不管他,伸手拉住了風娘的手,笑得極其溫和近人,“想來溫大人也不會讓妹妹受苦,亭中煮了熱茶,妹妹且來喝點暖暖身子。”

她拉着風娘進了傘中,風娘也恨極了這大風大雪,亭子就在跟前,哪裏有不去的道理?

風娘輕飄飄喊了一聲“大人”後,溫故知也就松口了,可也時時留意着裴宜笑會不會對風娘做些別的事情。

亭中全是女眷,繁星還對着溫故知吹胡子瞪眼,侯夫人也哼哧不搭理,亭外站着的蕭重和盧沙像是護衛,溫故知坐在亭中,是坐立難安。

這樣顯得,他好像不男人一樣。

裴宜笑也不同他說話,只給風娘倒了一杯熱茶,愈發溫柔起來:“妹妹捧在手心裏暖暖。”

風娘點頭,“多謝裴小姐。”

“不必。”裴宜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笑眯眯的,對繁星說:“兩位将軍守禮,不與我們女眷在一處,想必也冷,你給将軍送兩杯熱茶過去。”

繁星得了令,就去給蕭重送熱茶。

亭外的确要冷,繁星打了個哆嗦,想着蕭将軍似乎也還不錯,比溫故知那個不要臉的好多了!

繁星将熱茶送上,便打算要回亭中,蕭重猶豫一二,沉聲喊了繁星一聲:“姑娘。”

繁星回頭,對上一張神色晦暗的臉,心中戚戚,不敢再擡頭,磕磕巴巴回應:“将…将軍還有什麽吩咐?”

蕭重想問問溫故知,可話到了嘴邊,卻問不出來。他若是問了,未免有些多管閑事。

兩人沉默之際,亭中忽然傳出一聲杯子落地的清脆響聲,侯夫人驚慌大喊:“笑笑!”

“大小姐!”繁星也下意識喚了一聲。

可比繁星更快的,是蕭重,一道高大的身形從她眼前飛快走過,邁入亭中,杯子碎片碎了遍地,被侯夫人扶着的那雙雪白小手上,被燙了一片紅,觸目驚心。

裴宜笑眼中含着波光,貝齒輕咬下唇,一副隐忍的樣子。

侯夫人心疼壞了,将裴宜笑護在身後,大聲斥責溫故知:“溫故知!你這是什麽意思?”

蕭重呼吸都重了許多,沉步走過去,瞟了裴宜笑手上的燙傷一眼。

風娘吓得躲到溫故知身後,溫故知身影挺立,一副不折的樣子,端端說:“是她自己未曾拿好杯子,自己打翻的,與我無關。”

裴宜笑淚花閃爍了下,将手縮回來放進披風裏,不讓別人看到,軟軟附和溫故知的話:“不關溫大人的事,是…是我自己不慎打翻的。”

“啪嗒”一聲,淚珠斷線一般墜地,侯夫人心疼得無可自拔。

蕭重心裏也好像被紮了一針般,哪裏還顧什麽知法守禮,氣勢洶洶往溫故知那兒走了一步,眉眼暗沉,讓人駭然。

他一伸手,便已經掐住溫故知的脖子,臉上冷厲兇悍,這才是那個讓夷人聞風喪膽的戰神蕭重,那個在戰場上,踏過無數屍體白骨的殺神。

裴宜笑也愣住了,她不曾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溫故知幾乎快要窒息,耳邊嗡鳴,還有蕭重愠怒的聲音:“傷一個女子,真是枉為男人!”

風娘在旁嬌嬌啼啼,哭得快要斷線了,想要上去救溫故知,可她被蕭重的眼神吓得不敢動彈。

那眼神,真的像是山林之中的猛獸,看一眼,都覺得要撲過來把她撕碎。

裴宜笑軟下聲音喊了聲:“将軍。”

蕭重怔了下,手上猛然松開,心裏跳的飛快,他方才竟然做了這種事情,怕是把裴宜笑給吓到了。

“咳咳咳!”溫故知捂着脖子劇烈咳嗽,劫後餘生的他大口呼吸着空氣,他從地上爬起來,一拂袖,“蕭重!你別仗着自己是軍功無數的将軍就能随便殺人!溫某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這是觸犯了國法!”

溫故知踉跄兩步,嘴角醜惡,風娘哭着扶住他,他繼續歇斯底裏:“我要回去寫折子彈劾你!”

吃了這樣的苦頭,溫故知怎麽可能還有臉在這裏多留,也完全沒了賞雪的心思,帶着風娘就要回府。

裴宜笑擡起朦胧杏眼來,“溫大人。”

她追上去,溫故知也停了下來,她沒撐傘,茫茫白雪撲朔落在她的身上,她走向溫故知,眯了眯眼,貼近他,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溫大人,女人的手段怎麽樣?”

溫故知咬牙切齒,一字一句說:“裴、宜、笑!”

她斂眉輕笑一聲,語氣溫和似乎只是在對他噓寒問暖一樣,“這些,都是旁人教我的。溫大人,這才剛剛開始。”她餘光不着痕跡落在風娘身上,唇角勾了勾。

這些可是上輩子,風娘慣用的手段。用來惡心一下溫故知,倒是有趣的很。

反正要還的,也不止這麽一點。

溫故知拂袖,裴宜笑的身子往後倒去,她本就打算摔在地上,卻未曾想,竟然被人一把攬住。

寬厚結實的手臂攬着她的腰身,硬朗的胸膛讓她渾身僵硬,她慢慢仰起頭看去,正看到蕭重冷眸盯着溫故知,冷冰冰的。

裴宜笑急忙從他身上起來,垂着頭溫柔道了謝:“多謝将軍。”

溫故知氣急了,他根本就沒有碰到裴宜笑!她堂堂一個侯府嫡女,究竟從哪裏學來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溫故知咬着牙,憤然道:“裴宜笑!你好的很!”

他拂袖而去,風娘小步跟随在他身後,走了幾步之後,風娘回過頭看了裴宜笑一眼,手漸漸握成拳,才跟上溫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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