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凜冬(8)
上元節熱鬧,裴宜笑與思琦在街上逛了一會兒,吃了些鮮少見到的吃食,就到了湖邊坐下。
平日裏安靜的泊水湖邊,都擠滿了人,湖中央靜靜停着幾艘花船,聽聞是皇城出名的琴姬和歌姬,今夜會在花船中演出,若是客人喜歡了,便打賞些錢。
擺着茶攤的老叟來給裴宜笑倒了一杯熱茶,她手中還抱着一個暖爐,靜靜坐着。
思琦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不想與裴宜笑待在一處,便嚷嚷着要去別的地方看看。估摸了下時辰,也要到了與蕭重約好的時間,裴宜笑便說:“咱們去浴佛塔那邊看看吧,聽聞晚上有唱戲的。”
思琦喜愛熱鬧,一聽,立馬就吵嚷着要過去。浴佛塔下的戲臺子已經搭了起來,臺下擺着不少長長的木板凳。臺前面最适宜觀看的地方,還擺了幾張桌案,一看就知道是給有錢人預定的。
思琦拉着裴宜笑要去後頭的木凳子上坐下,還未過去,就聽到得意洋洋的嘲諷聲響起來:“喲,這不是裴二嘛,不知道還以為是個上蹿下跳的猴子呢,是不是啊?”
裴宜笑看過去,是忠勇伯爵府的大小姐顧聽蘭。旁邊站着的,是她的老熟人,溫暖。
思琦經不得激,龇牙咧嘴就要上去撕爛顧聽蘭的嘴巴,要不是裴宜笑在旁攔着,怕是已經沖上去了。
溫暖在旁幫腔:“顧大姑娘說的對,着實有些像。”
思琦更生氣了,裴宜笑已經拉不住,她竟撲了上去,伸出爪子就撓向了顧聽蘭和溫暖的臉。
裴宜笑驚呼一聲:“思琦!”
思琦手上有些拳腳功夫,一對二完全沒有問題,衆人本來打算是看戲的,卻沒想到看了這麽個鬧劇,卻也是津津有味。
顧聽蘭叽叽歪歪說:“你個不要臉的!聽說宮宴上你還找齊四公子說話了,呸!齊四公子才不會喜歡你這粗魯的女人!”
思琦頭發都淩亂了,也不退讓:“去他娘的齊四公子,我還不稀罕呢!”
氣得思琦已經口吐污語,害怕溫暖和顧聽蘭傷到思琦,裴宜笑也顧不得自己身體是不是單薄,上前去就要勸架。
果不出裴宜笑所料,她這副瘦弱的身體一靠過去,溫暖就一巴掌推了過來,推着她的肩膀,整個人都踉跄往後倒。
思琦見狀,大呼一聲:“姐姐!”思琦伸手要去拉裴宜笑,卻終究隔了一點距離,裴宜笑暗道可能要摔着了,卻不曾想,忽的撞入一個硬邦邦的胸膛之中,免了與土地的親密接觸。
一雙大手,一只扶在她的腰上,一只扶住她的肩頭,男人磅礴的氣息與話語自頭頂傳來:“沒事吧?”
她背靠在蕭重的胸膛上,他說話時,胸腔裏的震動都格外清晰。裴宜笑想着附近這麽多人看着,不禁紅了紅臉,急忙從蕭重身上起來,福了福身子,軟聲道謝:“多謝将軍。”
蕭重“嗯”了一聲,冷眸看向鬥架的三位小姐,無一不狼狽的。大家都怵蕭重得很,現在他滿臉不悅,臉上黑沉沉的,表情吓人,把人吓了個夠嗆,溫暖險些自己摔倒了。
思琦先回過神來,偷偷看了眼裴宜笑,雙腳抹油,趕緊說:“姐姐!我還有事你自己玩吧!”說完,思琦就已經逃走了。
顧聽蘭暗罵一聲,也害怕蕭重得很,黑着臉不茍言笑,就像要殺人一樣,顧聽蘭也不多留了,追着思琦就跑了過去。
溫暖的目光在裴宜笑和蕭重間轉了一下,正要說話,蕭重卻向着她走了一步,溫暖一席話都憋了回去,撒腿也跑了。
裴宜笑愣了愣,抿唇不禁笑了下,蕭重可真是閻王爺的活招牌,瞧把這些小姑娘給吓得。
側目,蕭重喉結動了動,想要與她說些話,可自己嘴笨,也不知要說點什麽才能哄她開心。
還是裴宜笑開了口說:“唱戲的還要一會兒,咱們先坐會兒吧。”
蕭重自然答應,兩個人并排坐在一張長板凳上,中間隔的距離,幾乎可以再坐一個思琦。
此時,思琦現場之後,大口喘着氣,擡頭一看,竟然是觀賞泊水歌姬的湖畔,湖邊設了茶幾雅座,不少人都喜洋洋說哪位唱歌好,哪位彈琴棒。
思琦沒興趣多留,一回頭,險些撞上人,她眼疾手快躲開,大大咧咧說了句:“對不住啊。”
“裴二小姐?”身前傳來聲音,思琦擡頭,一張清俊的臉落入眼簾中,思琦微怔了下,又忿忿不平瞪了眼方必。
方必也不知道自己哪裏惹惱了這位裴二小姐,只淡淡一笑。
思琦更不樂意了,撅了噘嘴:“笑,你還笑!”她是個憋不住話的,心裏想什麽便說什麽了,絲毫不顧及男女之防,她道:“你這個負心漢!”
方必嘴唇動了動,雖覺得驚愕,可好歹是見慣生死的人,臉上卻依舊沒有表現出別的情緒來,只淡笑着問:“裴二小姐怎麽這麽說?”
思琦更生氣了,一拳頭落在方必的胸膛上,明明是自己揍了人家,思琦還顯揍得自己手疼。
思琦道:“你上次在蕭家別院問了我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想娶我?是不是喜歡我?是為什麽一直不來找我?”
就算是思琦,說出這些話來,臉上也忍不住一股燥意,竟紅了臉。
方必心驚,沒想到其中竟然有這樣的誤會。都怪他對蕭重的親事太過着急了,竟然上去就問裴二小姐的生辰和喜好,竟讓她誤會了。
方必正要解釋,垂眸卻看到她頭發淩亂,發簪也歪歪捏捏挂在頭上,模樣糟糕,可一張嬌俏的臉上,竟然泛着一層紅暈,偏眼神還倔強不認輸,當真是……可愛極了。
方必胸腔裏的震動,讓他腦子也不那麽清楚了,他伸出手來,幫思琦把發簪扶正,可她頭發依舊是亂糟糟,并不好看。
思琦紅了臉,瞪了眼方必:“你…你真是輕浮!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去我家裏提親?你再不去,我父親母親就要把我許給別人了!”
方必失笑,怎麽也說不出那原是一個誤會的話來。他收回手,淡淡說:“裴二小姐還未及笄吧。”
思琦道:“快了!”
方必笑:“等你及笄之後再說吧。”
思琦氣鼓鼓的,鼓起的兩個腮幫子,好像都帶着一抹紅。
那邊浴佛塔下,戲班子已經敲了幾聲鑼鼓,許多百姓都已經臨近坐下,熱鬧極了。裴宜笑和蕭重雖然衣着打扮長相顯眼,可也只是被人看了一眼,就被戲子們抓去了目光。
咿咿呀呀的戲已經開臺,裴宜笑和蕭重坐在人群之間,因為蕭重特別的壓力,他們這一張板凳,竟沒有人敢坐過來。
戲臺子上唱着的叫做《香山月》的愛情故事。
著名的女大詩人孤蘭先生年少時也曾心悅一人,驚才絕豔的孤蘭先生竟然喜歡的是一名鄉下漢子,鬥大的字不識一個,卻偏偏得了孤蘭先生的歡心。可兩個人,終究是因為門第而沒有走到一起,漢子因孤蘭而郁郁而終,孤蘭先生也被訂了一門親事。
誰知成親那日,孤蘭先生竟然逃走了,逃到的地方便是香山,孤蘭先生香山隐居,為心悅之人立了一座衣冠冢,香山月的故事便由此而來。
裴宜笑曾聽說書的講過這個故事,但年代久遠,是不是真事,就不得而知了。
裴宜笑側目偷偷看了眼蕭重,他背脊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專注地看着戲臺子,眼睛眨也不眨。漆黑如濃墨的夜裏,他好像身上也披上了光彩,比平時更加清晰明了。
蕭重機敏的察覺到裴宜笑的目光,眼神一斜,看了過來,目露疑惑:“裴小姐?”
裴宜笑偷看被抓,還有幾分羞嚇,忙收回眼神,軟聲說:“只是想問将軍看完戲之後要去哪兒。”
蕭重心中突突一跳,聽裴宜笑的意思,是之後也打算同他在一起?!按捺下翹起的嘴角,蕭重緊張兮兮問:“放燈吧,裴小姐覺得如何?”
這些都是蕭重臨時了解的,前些年他一直都在夷地,上元節哪裏有城中繁榮,不過是軍中将士們炸一碗湯圓吃了。
裴宜笑輕輕颔首,又把目光投向戲臺子。這出戲演的正好,許多人鼓掌歡呼,有錢的也投了些銀子上臺,沒錢的就當捧個人場。
裴宜笑放了一片金葉子後,跟着蕭重一同離開。涼涼的夜風吹得人臉上有些疼,湖上也正有歌姬唱着婉轉動聽的歌,纏綿悱恻。
湖邊有賣燈的,點燃就能夠放上天去,據說在燈上寫好自己的願望,便能轉達上蒼。
在路邊買了兩盞燈後,借了店家的筆,裴宜笑想了想,在燈上寫下了“家人平安”四個字。
她放下筆,回頭問蕭重:“将軍寫好了嗎?”
“嗯。”蕭重應了一聲,裴宜笑微微湊過去看了眼他寫的,卻是愣了下。
潦草的筆跡寫着幾個字在上面——家國安定,宜笑平安。
心裏仿佛被觸動了一樣,她覺得慚愧,蕭重将她放在心上,她卻沒有。她拿起筆來,重新将蕭重添了上去。
——家人平安,将軍順遂。
燈點燃之後,朝着天際飄去,與別人的燈漸漸攪和在一起,也認不出哪個是自己的燈可。
泊水湖畔的歌姬也唱完了歌,時候也并不早了,蕭重便要送裴宜笑回家去,裴宜笑答應下來。
從主街回裴家,距離不遠,兩個人順着街道一路往回走,腳下踏着夜色,漸漸的,周圍的人也就少了。
走到裴家門口時,蕭重才道:“到了。”
裴宜笑驚覺這一路太快,擡起頭對蕭重說道:“多謝将軍。”
“裴小姐早些睡。”
“好。”裴宜笑往門口走了幾步,踏上石階,再回頭蕭重依然站在原處,黑眸沒動,好像一直都在注視着她一般。
裴宜笑抿唇笑起,目光溫軟,眉眼柔和,她似乎從未被一個男子如此愛護珍重。她福了福身子,說:“将軍也早些回去。”
“嗯。”
裴宜笑轉身回府中,也不知蕭重還在不在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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