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節
日期:2010-02-0322:36:06
(十七)
我沒能等到兮兮。
因為畢業設計,還有法國學校入學的事,她的歸期從十號變成十五號,又變成二十幾號。我在哈爾濱還有工作,必需要趕在放寒假前完成,所以十二號便回到了哈爾濱。
哈爾濱的冬天很冷,尤其是在一月,風也硬,雪也硬,沒有綠色,到處都是灰蒙蒙。我的心情一下子一落千丈,在冷冰冰的一月裏,整個人由裏到外變得冷冰冰。領導下達了無數的任務:年終總結,明年工作計劃,她(一個中年女性)在職博士班的英語作業,她要交論文卻要我查資料,她要送人情卻讓我代筆寫一篇理科論文……我就這樣當着牛、做着馬,完成工作、達到領導要求是本份,如果不幸沒能讓她老人家滿意,便會遭遇冷嘲熱諷:“文學博士,就這能力,你說你讓我怎麽看你?”我知道你想怎麽看我?你也讀博士呢,俺也讀博士,不過姑奶奶我真刀真槍參加全國統考來着,不像某些人是靠關系買的;你也讀博士,俺也讀博士,不過本小姐的論文是一頁頁古籍裏面過濾出來的,不像某些人讀工程博士,居然做思想政治教育的論文;你也讀博士,我也讀博士,不過俺的學問雖淺,卻是天天年年攢下來的,不像某些人,英語作業讓別人做,課也讓別人代聽……雖然我心裏翻騰成了一鍋粥,可臉上還是得奴顏婢膝的。吃了很多虧以後,我學得乖多了。畢竟,做牛馬的是我,做了牛馬,輕易翻不了身。
渾渾噩噩地晃蕩到二十四號,終于放假了。變态的領導帶着孩子去香港逛去了,卻留下我們一票人馬,每個人排了一周的值班。冷冰冰的辦公室,破到扔大街上都沒人揀的辦公設備,真是不知道有啥可看的。全校都放假了,所有人都作鳥獸散,我一個人呆在若大的辦公室裏,擦擦桌子,擦擦地,給花澆澆水,百無聊賴。突然手機響了,一條彩信,是兮兮。我打開來看,是她的照片,看背景她已經回到了S城的家裏。照片應該是手機自拍的,她右手握着手機,左手貼在臉旁,做出呼喊似的表情和姿勢。我仔細看了一下,發現她左手上有墨漬,好像是寫了字。不過手機屏幕太小,看不清楚。我把手機連上電腦,放大了照片,才發現她手上寫着:“我想你。”
日期:2010-2-46:30:00
(十八)
這丫頭給我出了一道難題。
多年的獨立生活讓我養成了一種極為矛盾的性格。一方面我敏銳善感,極容易流露情感;另一方面我又極端自律,具有超強的控制和隐藏能力。我并非不會傳情達意,我只是不知道要怎樣的表達,才會對得起“我想你。”我坐在電腦前發呆,手托着下巴,打量着窗前的盆栽。不知是不是我剛才不曾留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有一縷陽光趴在了窗上,射進盆栽的枝葉裏。那一抹翠綠,感染了暖意,很是動人。
我用電腦的攝像頭拍了一張照片。沒有拍我的臉,只是拍下了一個姿勢。我用雙手擺出一個心型,靠在胸口稍稍偏左的地方,與心髒持平。黑白相間的條紋襯衫,配上一雙毫無裝飾的手,整個畫面樸素而簡單。我把照片傳到手機裏,用彩信的模式給兮兮發了回去。
我希望她能明白,“我也想你。”
日期:2010-02-0422:28:14
(十九)
我不時會收到兮兮的彩信。因為用得少,以前都沒有關注過這種業務。現在,我越來越像一個地道的八零後了。開通了GPR流量包月,手機裏有飛信,收發彩信,還應某些小同志的要求,為她單獨截了一段鈴聲。
因為兮兮的短信,我常常會生出一種時空交錯的幻覺。明明是呆在哈爾濱,明明身邊沒有人,卻仿佛融入了一種其樂融融的氣氛。母親去逝以後,沒有人關心我穿什麽,吃多少,心情如何。我好像也習慣了,生活百味,自己應對,懶得與別人交待。兮兮與我不同,她有時一天會發來好幾條消息,用來彙報她整日的行程。雖有暖意在胸,我卻難以理解她這樣的熱情,流水賬似的彙報一下,千裏迢迢,她想我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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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兮兮的短信,我讀的多,回的卻少。一來是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我常常搞不清她的調子,接不上她的話;二來我的日子平靜而單調,日複一日的周而複始,不值得日日相告。即使這樣,兮兮也感受到我的姑息了吧,于是在短信之外,偶爾會有電話打過來,不疼不癢的聊一聊。如果我在三分鐘之內想挂電話,她就會興師問罪,今天說我怠慢她了,明天說我屋裏面藏着男人,後天說我像哈爾濱的冰雕、雪雕,冷的不近人情……
除夕夜,我正窩在被窩裏看書,有電話打進來,是兮兮。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為了遷就這個人,把手機自動關機的時間調後了兩個小時。
“你好。”我從來都是用這兩個字面對天下人,不管對方是陌生人還是我親媽。
“是我,嘿嘿。”聽聲音,她好像喝了酒。
“很晚了。”
“你睡沒?”
“沒有。”
“我爸我媽睡了。”
我笑,因為那在意料之中。
“你幹什麽呢?”
“看書。”
“不是吧,這時候全民看春晚的。”
“我沒有電視。”
“你這麽窮嗎?”大概是後悔剛才的沖口而出,我聽見她在電話那端沉吟,大概是在考慮要不要道歉吧。
“家裏有電視機,可是我沒有安有線電視,或者數字電視。我已經十年不看電視了,上大學以後就沒有看過。”
“你真,特別。”聽着她的停頓,我在心裏笑出聲來。她第一想法一定是想說“你真奇怪。”不過怕惹我生氣,于是吞了“奇怪”,換成了“特別”。既然如此,那我替她說好了:“我這個人是比較奇怪的。”
“呵呵。”她笑,接着說:“本來我想讓你和我調到同一個頻道,想和你在同一個時間看同一個節目。可是你沒有電視,怎麽辦?”聊到這裏,突然我的窗外響起了爆竹的聲音。室內光線很暗,只有一盞床頭燈陪着我,所以窗外顯得分外的燈火通明。我問她:“你可不可以拿着電話到窗前?”幾秒鐘後,電話裏傳來她的聲音:“我已經在窗前了。”
我說:“我們看不了同一個節目,那就看同一片天空吧。”于是,她在電話的那一端向我講述她的窗外,有車來車往,車裏有喧鬧的樂聲;我告訴在我的窗外,空地上幾個孩子從家裏拿出來一大堆爆竹,不一會兒就成了滿天的煙火,夜晚有如黎明。
就這樣聊着,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讀李大钊的傳記。看到他躲避國民黨追捕時寫給夫人的信,只一行:“人分兩地,而情發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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