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節
日期:2010-02-1721:15:54
(三十七)
第二天一早,已經日上三竿。剛一睜眼,兮兮就跑去拉窗簾。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索性把頭翻轉,趴在枕上不動彈。“師姐,”她跑過來,在我的床前偎着,“今天我們去劃船吧?”
西湖上的船哪有自己劃的?就算是我們想要重溫古人的浪漫,也要湖濱管理處的人肯答應才行。找了只烏篷船,撐船的人要價220塊,我們倆輪番上陣,侃到160塊。撐船人一臉無奈,但還是讓我們上船。(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侃少了?)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兮兮的臉上挂着小得意,興高采烈就往船上蹦。站穩之後,不忘回頭接我,伸手搭我上船。
站得遠時不覺得,坐得離水近了,才意識到三月的西湖,還是冷的。我探手在水裏撈了一把,冷水激骨,指上滿是寒意。我們東北人有句俗語,形容初春時乍暖還寒的天氣,叫凍人不凍水,不過現在的西湖是凍水不凍人,好像正是反駁這個道理。
“師姐”,我正神游太虛,聽見兮兮叫我。
“嗯。”
“你想事情的時候特別憂郁。”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經從包裏拿出了紙筆,在那兒對着我塗抹。我沒有接話兒。我知道相由心生,氣質自內而外,裝成什麽樣兒也擺脫不了自己的心神。所以,被人說清高啊,清冷啊,憂郁啊,已經成了既定的評價,早就懶得反應了。
“不過你的憂郁一被人發現就沒了。”她又說。
“嗯,情不自禁吧。”我回答。
“那,哪個是真實的你啊?是憂郁的,還是燦爛的?”
“都是,此一時,彼一時,人是矛盾的。”
“那你更喜歡哪一個自己?”
“有時候都喜歡,有時候都不喜歡。”
“我都喜歡。”說完,她沖我谄媚地笑笑,我轉頭去看四外的風景。
日期:2010-02-1721:4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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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送我份禮物吧。”我覺得她有點兒沒話找話。這種時候,分明是無聲勝有聲的好。可能二十歲的時候人都話多,喜歡表達。她見我沒有理她,便繼續說:“DIY的,買的我可不要。”
我說:“怎麽DIY?我又不是你,可以妙筆生花。”
“你筆下有情啊!”我有點兒訝異,不知道她這句是從何說起的。她見我不了解情況,便繼續解釋道:“我爸說的。我爸說你的論文寫得像美文,雖然做論文有待改進,不過看得出每個字都是從心裏流淌出來的。”我心裏竊喜,原來導師還這樣說過。如果不是兮兮告訴我,恐怕我一輩子不會知道在他那裏,我還可以獲得一點點肯定。而他的肯定對我而言至關重要,像我這樣愛惜羽毛的人,生活的志氣就在于不讓那些重視我的人,還有我重視的人失望吧。
“你應該為我寫點兒什麽。”兮兮接着說。
“為什麽?”
“我給你畫畫,你該回報我。”
“是你自己要畫的,我又沒要求。”
“現在我要求了,你是不是就寫了?”
我望着她,沒想好怎麽回答。她突然惡狠狠地威脅了我一句:“你如果不寫,我就把畫畫成裸體的。”
日期:2010-02-1807:45:44
哈哈哈哈,我開懷大笑,沒想到她還有這能耐。于是從她的手裏拿過速寫本,翻過她畫的那一頁,随手提了一首《天淨沙》:
花花草草芊芊,莺莺燕燕翩翩。
纖纖袅袅娟娟。癡癡念念,日日月月年年。
“師姐,你這是寫得什麽啊?”她故意不認識字似的把本子翻過來調過去地看了又看。
“看不懂嗎?”
“看不懂。”
“那就撕了吧。”我伸手去搶本子,她卻趕緊藏在身後,笑嘻嘻地說:“我認字,只是到底寫什麽,不能一下子看明白。我回去慢慢研究哈。”
“這是散曲,越調,曲牌是《天淨沙》。元代的喬吉在杭州寫過一首,是用疊字。如今我們也在杭州,所以我也用疊字。”
“喬吉是誰?”
我剛要張口解釋,突然想,難道讓我細說從頭,告訴她喬吉生于1280,死在1345,是元末的一個散曲家。字夢符,號笙鶴翁,寫過《兩世姻緣》,散曲創作超過200篇?呵呵,那不是把課堂搬到了西子湖上?不要吧,她不僅會聽得打瞌睡,還會取笑我被東坡先生附體了。于是我回答道:“一個男人。”
“他寫的什麽?”
“對一個女人的欣賞。”
她擡頭看着我,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你寫的是對我的欣賞嗎?”
我凝視着她的眼,很想沖口而出一個肯定的回答,告訴她不僅有欣賞,可能還有承諾。但是最終也沒能張開嘴,只是回她:“是寫給你的。”
她擡頭,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想弄明白我的回答和她的問題有什麽不同。思索的結果好像不如人意,于是她又滿臉狐疑的畫她的畫去了。這時撐船的艄公告訴我們三潭映月就在左手邊,我轉頭去看,湖水清冷,三潭也清冷,遠處煙水朦朦。
日期:2010-02-1811:26:09
“師姐,給我寫個容易懂的吧!”
我轉過頭來,一臉詫異的看着兮兮,不知道她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兒。
“給我寫個我能看懂的,這個,太含蓄了。”她已經停了畫筆,在跟那首散曲較勁。
我笑,揶揄她:“我要是寫英文詩,你不是更看不懂?”
“那寫個通俗點兒呗,像徐志摩那樣的。”
“我不寫,不喜歡。”
“那你寫完了英文的給我翻譯一下呗,配上譯文給我。”
我笑得不行,心想這孩子真是不靠譜,情書還有定做的?于是不再言語,任她胡說八道好了。她果然一直沒放下這個話題,想了一會兒,突然問我:“要不你幫我翻譯一首詩?”
說實話,有很多時候我都不理解兮兮在乎的很多細節,太多的事在我眼裏是小事,在她眼裏卻大過天。比如現在,順其自然就好,她卻像着了魔一下,一直放不下。對于我不理解的事,我也不想深入探讨,因為生活不是可以講理的事兒,又何況大家成長經驗不同,很多事越是掰扯越掰不開,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了。于是我問她:“你喜歡誰的?”
“《同心難改》。”
“什麽?”
“《ICAN’TTHINKSTRAIGHT》。”我一直不知道那電影的中文譯名,不過對裏面的情詩倒是有印象。“上次看電影的時候,你不是說那首詩翻譯的像散文嗎?”她說,“可是我挺喜歡的,我喜歡那首詩出現時,電影的感覺。”
我默然無語。她是真讀不懂我字裏行間的意思,還是希望我能像外國人那樣激情四溢地表達?而我的心裏又真的有那種燃燒的感覺嗎?我悄然自問,內心卻尋覓不到那種壓抑不住的狂野。我望着兮兮,她專注于眼前的畫,忽然擡起頭來看我,四目相對,她又低頭去折騰她的畫。我有點兒後悔,怎麽會寫出“癡癡念念”這麽沖動的詞兒,還寄希望于“日日月月年年”,看來真是被西湖的美景沖昏頭了。
在那一刻,我祈禱她千萬不要讀懂我的點滴情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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