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故意

許時熙打響指是專門跟人學過的,還是之前那個演八十年代老街上一個小混混的電影。

小混混不學無術,職中沒上完就辍學了,在老街上跟着那片地盤的大哥混了兩年,打架鬥毆一把好手,家裏人感覺這樣放任下去不行,找人托關系把他送去了老家的工廠幹活。

跟工廠隔着幾條街就是他們那兒唯一一所還算像模像樣的高中,小混混跟着在老家新認識的那幫兄弟成天去學校門口晃,本來是想打劫點兒零花錢,結果在一個下雨天被擦身而過的一把小花傘一晃,愛上了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姑娘。

不知道她幾年級,哪個班,也不知道她家住哪兒,在校門口蹲着,等了一周多才又碰到,姑娘正跟朋友商量着逃課,在牆外打了一個響指,裏面就有人把書包扔了出來,扔得不太準,稀裏嘩啦砸了路過的小混混一頭。

他總是跟着她學打響指,但總是打不好,搓得手指頭發紅發燙,還是出不來什麽動靜,這輩子打得最好的就是在火車站送她離開那個老破小鎮的那天,嘹亮的火車鳴笛聲也沒能徹底蓋過去,她趴在車窗上朝他回頭看,那一眼就是一輩子。

許時熙确定自己對裴沨沒什麽想法,可能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過,畢竟是他喜歡過的紙片人,但到後來就越來越淡了,倒是沒有幻滅,只是褪去那個紙片人留下的印象,讓他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心裏就不再有什麽波瀾。

他偶爾能感覺到裴沨對他的那點好感,盡管不知道是作為朋友還是出于其他的,他希望自己能陪他度過一個可能不那麽圓滿但至少回憶起來也不至于太乏善可陳的高中時代,其他的就沒有必要了。

畢竟他們很可能不是一路人。

如果這輩子裴諾諾好好地不出事,裴沨大概不會想進娛樂圈,他不喜歡拍戲,也很厭倦活在衆人的鏡頭下,但許時熙已經用很多年走過了一條最适合他的路,他天生就該是個演員,他自覺本人平淡無趣,戲裏形形色色的皮囊才給他撐起了靈魂。

許時熙擡手把毛巾拿下來,揉了下眼睛,看起來稍微有點兒困倦,笑了一下說:“現在好點兒了,我作業還沒寫完,你的英語能不能給我抄一下。”

說完他起身去把毛巾挂起來,裴沨沒借給他英語卷子,說:“你先把會的寫了,剩下的再說,現在開始寫十二點前可以寫完。”

他們班上學期英語單科年級排名落在了一個普通班後面,這還是班裏少了許時熙這個以往都會拉低平均分的學渣以後的結果,這學期一來英語老師就盯緊了他們,每次留的作業都是最多的,每天至少一套完整的卷子,帶作文的那種。

除此之外還有幾本練習冊,每天都會畫幾道題讓他們做,光英語就得寫好幾個小時,怨聲載道也沒用,一年後的高考得拿成績出來才行。

許時熙嘆口氣,認命地拉開椅子坐下寫,裴沨在旁邊看書,伸手把照在他卷子上的臺燈稍微擰亮了一點,然後拉上了窗簾。

熬夜補完了作業,早上去教室裏的時候還有點兒犯困,許時熙想在桌上趴一會兒補個覺,剛合上眼方小椿走過來手裏卷着一本資料在桌邊啪啪敲了兩下。

許時熙無語地擡頭看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讓他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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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今年高三不參加運動會了,結果秋季的還是得去。”許時熙聽見方小椿在跟他說話,但實在困得不想理他。

好在方小椿只是話多,并不非得要人給個回應,過了一會兒方小椿忽然一巴掌拍他背上,“诶,對了,我看你又報了今年的接力。”

許時熙聽到這句話稍微清醒了一點,坐起來說:“沒有吧,我都不知道有這回事兒。”

“嗯?”方小椿疑惑地回過頭看着他,“但那個交上去的名冊上有你的名字啊,我剛才看到的。”

許時熙也是一頭霧水,他去體委那兒看了看,結果還真的有自己,就問了一下,“我好像沒有報這個。”

體委是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叫張卓然,不屬于他們拉幫結派混的那波,許時熙跟他不算太熟悉。

張卓然沒想到他會過來問,拿着報名表說:“咱們班每次運動會報名人數都不夠,接力缺的人都是從之前體測和比賽裏成績好的男生挑的,去年兩次運動會最後一棒都是你,你不是說讓我下次直接填嗎?”

許時熙還真不記得了,而且那也不是他,但現在表都交上去了,大概也沒法換人,只好拍了拍張卓然的肩膀坐回了自己座位。

張卓然一臉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

去跑一下接力其實也不耽誤什麽事兒,但許時熙确定自己不太可能跑出原來校霸的那個水準,上回畢業晚會唱的歌讓他在論壇裏火了一個多月,他已經初步認識到他原來在這個學校混得多出名了,這種情況下萬一跑個倒數還是挺丢人的。

方小椿也不知道他在愁什麽,分給他一個奶黃包,說:“你随便一跑也挺快的,有什麽好擔心,快吃,一會兒上課了,你吃早點被拎出去罰站,我沒了同桌多無聊。”

許時熙不是很想理他并且搶走了最後一個奶黃包。

運動會在九月末,離現在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既然已經報名了,許時熙就打算下午大課間的時候去操場稍微跑一跑。

這段時間下午四點多也沒有那麽曬了,操場上的人還是挺多的,他不太想被餘準他們看到,說不定又拉他去打籃球,就去了後操場,繞着跑了八|九圈,停下來撐着膝蓋歇了一會兒,然後去旁邊看臺上拿捎帶過來的礦泉水。

他在看臺上坐下,過了一會兒旁邊罩過來一小片陰影,擡頭看到是沈晝川。

已經挺長時間沒怎麽跟沈晝川說話,也不知道他今天怎麽又樂意搭理自己,許時熙稍微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點兒陰涼地。

操場上踢球的還挺熱鬧,兩邊都穿着隊服,應該是校隊的,對面射門不小心一腳踢出了邊界,球越過跑道撞到看臺下面,沈晝川直接給他踢了回去。

“你最近晚上還去那個酒吧麽?”沈晝川重新坐下的時候問他。

“偶爾吧,沒有每天去了。”許時熙說。

“……你要是缺錢也可以跟我借,”沈晝川扔給他一個小冰袋,“少去那種地方,再正規說到底也是亂的,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許時熙還在看球,他突然丢過來也沒打招呼,一不小心沒接住,冰袋掉到他腿上,涼得激了一下,趕緊拿起來握在手裏,笑了笑說:“怕什麽,我比那些人混多了,一般也沒什麽人想惹事兒。”

沈晝川還想說什麽但最後也沒開口,下了看臺就走了,他好像是跟人到這邊打籃球的,又結伴一起把球送去了旁邊器材室裏。

許時熙還拿了書來,順便就把晚上最後一節課讓默寫的那篇課文背了兩遍,看着快上課了,才走回教室。

操場已經沒什麽人了,他一個人拿着書從天橋往教學樓那邊走,微風裏帶着夏末的餘溫,吹得人有些恍惚。

那個小冰袋已經沒什麽涼意了,就是捏起來還挺好玩的,他就沒扔,放到了桌櫃裏。

晚上最後一節課一般不是語文就是英語,等到下周加上晚自習可能才會稍微改動一下課表。

他們英語老師是退休後又被返聘回來的,挺有個性的老太太,每周一的這節課會挑一篇有意思點兒的閱讀當作課文拿出來單講,許時熙靠在椅背上擡頭的時候看到她放出來的ppt,《斯卡布羅集市》。

這首歌他還挺熟悉,以前在一個綜藝裏唱過,闖關節目随機抽到的任務。

他很小聲地稍微哼了兩句,唐棠的同桌下午請假,她把方小椿拉過去陪她了,只有裴沨聽到了,從書本裏擡頭看了他一眼。

放學後教室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過段時間就要上晚自習了,許時熙想趕着這兩天再多去幾次酒吧,再攢點兒學費。

先留在教室裏寫了會兒作業,八點多的時候許時熙回頭問裴沨,“去吃飯麽?”

“好,門口拉面?”

“嗯。”

許時熙去車棚裏把自己的小破自行車推出來,他坐上去沒踩腳蹬,腳在地上劃拉着,跟在裴沨旁邊。

“你剛才唱的那首歌很好聽。”裴沨給楚寧舟發了條消息,擡起頭忽然說。

許時熙還沒想起來自己什麽唱了歌,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說:“你聽見了啊。”

“還能再唱一遍麽?”街邊有塊石頭,這邊路燈壞了兩個,許時熙沒看清一轱辘碾上去,車把猛地晃了晃,裴沨伸手扶住,然後問他。

那是首情歌,許時熙不太想唱,但裴沨說完那句話後就揣着兜沉默着什麽也沒說,也沒有朝他那邊看一眼,走在前面,許時熙莫名覺得他心情不太好。

只是一首歌而已,許時熙心裏想,猶豫了一下說:“我就記得幾句歌詞了。”

“嗯。”裴沨放慢了腳步,輕輕地撥了一下他的車鈴,但沒發出什麽響聲。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你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歐芹鼠尾草迷疊香和百裏香),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請代我向住在那裏的一個人問好),

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他曾經是我的真愛)……”

昏黃的路燈底下,樹影籠罩着,兩個人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路邊,許時熙看着裴沨搭在他車把上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擡起頭對上他好像冰河消融一樣的目光,那一瞬間真想問問他是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ps:歌詞引用《斯卡布羅集市》挺好聽的一首歌,推薦給大家。

不好意思沒注意放到晉江歌詞空格沒了,重新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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