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唯一

打了晚自習的下課鈴,裴沨把卷子收好,擡腳往後輕輕勾了一下許時熙的椅子,問他:“今晚去嗎?”

“不了,我跟楚哥請了兩天假,下周再去吧。”許時熙本來想可以坐公交過去,就是麻煩一點,恰好這周末家裏又有許老爺子以前很熟的患者要過來,索性不折騰了,留在家裏幫忙。

“嗯,我先送你回家。”班裏同學都收拾東西走得差不多了,老師也拎着包出了教室,裴沨站起身想接過許時熙的書包,許時熙沒給他。

“你晚上換班不也得打卡,再等會兒遲到了,我一會兒出去打個車就行。”許時熙笑了一下說。

楚寧舟那邊晚上十點半接班,現在已經十點多了,過去剛好能趕上時間,裴沨說:“那到家給我發消息。”

“要不叫了車再給你拍個車牌號吧。”許時熙開玩笑說。

裴沨還是把他書包拿了過去,靠在桌邊沒說什麽,只是忽然伸手握了一下他搭在桌角的手,還沒等許時熙反應過來就松手拎着書包從教室門口走了出去。

許時熙怔了一下,在桌角坐了一小會兒,反正現在學校裏也沒人,拿了根煙點上,跟在後面出去,順便把教室門鎖好。

晚上這個時間也不太好打車,許時熙坐在路燈底下那個石墩上等着自己剛從軟件上叫的車,本來預計五分鐘,結果等了十多分鐘還沒來,就取消訂單打算重新叫一個。

剛返回了約車界面,肩膀被人從身後輕輕地拍了一下,他回過頭愣了一下,“沈哥,你怎麽還沒走?”

沈晝川差不多已經徹底對沈平江失望了,那個家原本就沒什麽人回去,他現在也已經不想再靠近一步,但總是住在姑姑家也不太好,外公那邊暫時也回不去,這段時間還是在酒店住着,今晚跟李朝他們約了要見面,現在過去有點早,就在校門口多待了一會兒,沒想到碰上許時熙。

“你今天怎麽一個人走?”他前兩天去車棚取摩托的時候好幾次都看到裴沨騎車帶他。

“啊,”許時熙有點尴尬,“我自行車借給裴沨了,他晚上有事。”

“我送你。”沈晝川朝他指了下身後的摩托,“我不着急回家。”

“不麻煩了,我再等會兒應該能打到車。”許時熙拿起手機給他看。

沈晝川把摩托往這邊推了推,靠在旁邊站着沒說話。他都有點後悔之前為什麽那麽斬釘截鐵地非得在許時熙面前說自己恐同,現在要是突然跟許時熙說什麽,不用說他會不會信,連自己想一想都覺得像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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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裴沨……”沈晝川頓了一會兒突然問,“是那種……那種關系嗎?”

許時熙被他問得有點懵,他不知道沈晝川說的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猶豫了一下說:“我跟他沒什麽關系,就是普通同學而已。”

解釋完之後沈晝川沒再問什麽,許時熙低頭翻着手機,叫的車還沒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別等了,”沈晝川說,“我送你吧,很快的。”說完他又實在忍不住低聲補了一句,“怎麽他能送你我就不行。”

這句話說出口忽然又覺得丢人,跟掉在檸檬堆裏埋了三天似的,還好許時熙沒聽見,沈晝川走過去拿過許時熙手機把那個訂單取消掉,然後把頭盔遞給了他。

“……”許時熙眼睜睜看着離自己只剩幾分鐘的車沒了,忽然有點明白方小椿平常那種見面就想跟沈晝川打架的想法,挺無語地接過頭盔。

巷子裏不太好走,路也很繞,許時熙就沒讓他進去,停在巷子外下來,“謝了沈哥,我先走了。”

到家的時候許老爺子已經睡了,許時熙看了會兒書,正打算睡覺忽然聽到手機響了一下。

Galaxy:到家了麽?

是熙不是西:嗯。

Galaxy:好,晚安。

許時熙順手就想發個表情包,指尖落在那個搖着尾巴的貓貓上,要點下去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發。

是熙不是西:晚安。

裴沨沒再發來消息,他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其實他倆平常也不怎麽說話,偶爾聊幾句也是單個字往出蹦,還不如剛熟悉起來那會兒說的話多,幾個月的聊天記錄沒幾分鐘就看完了,又重新拉上去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看到最後眼睛有些累,才放下了手機。

周日從早上六七點鐘就開始下雨,天色灰蒙,許時熙醒來的時候感覺有點冷,然後才聽到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一場秋雨一場涼,殘留的那點暑氣被這突如其來的小雨淹沒了,許時熙出去買早點的時候本來懶得換衣服,一出門打了個冷顫,回屋拿了件外套。

天氣不好,約好今天來做針灸的那個人也沒來,本來就是腿疼,這麽冷的天出來轉一圈更疼了,還不如在家待着。

這樣一來許時熙晚上打算還是去趟酒吧,就不用麻煩另一個駐唱給他頂班。

顧琮白天回了一趟家,他好多天沒回去,他媽一直在給他打電話,但回去又實在心煩,那兩個人能從早上一個稍微糊了一丁點的煎蛋開始吵,吵到晚上睡覺還不消停,再待幾天他都快不想活了,這次回去索性拿了東西就出去住一段時間。

一直待在楚寧舟那兒也不是回事,還得看看學校附近有沒有租房的。

天擦黑的時候他才回酒吧,雨下了一整天都沒停,走在街上到處泛着潮意,正要從酒吧後門進去,他一擡頭在斜對面巷子裏看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背影。

那人注意到他的視線往裏躲了躲,但顧琮還是把他認出來了,心裏罵了句卧槽,進去找裴沨。

“你來的路上看到張鳴了沒?”

“嗯。”裴沨把手裏的兩個酒瓶放在吧臺上。

那天跟着譚冬一塊兒去上弦路的就有張鳴,他們上初三那年張鳴還在對面高中上學,現在不知道是畢業還是被退學了,一直沒幹什麽正經事。

之前有段時間經常帶着人到酒吧後街來堵裴沨要錢,尤其是每次從賽車場出來後的那幾天,雖然譚冬一直沒說話,但都知道肯定是他默許過,裴沨也沒法跟他動手。

“怎麽辦?你今天不出去沒準兒他明天還來,這種人比那些老炮兒還難招惹,要不直接問問譚冬是什麽意思?”顧琮說。

譚冬面上很講規矩,而且上弦路都跟他去過了,以後也說清楚不會再去那個賽車場,這次未必是譚冬讓張鳴來的,很可能只是他自己過來想趁着最後這個機會敲一筆。

“晚點兒再說,看他打不打算走。”裴沨說。

“诶,我真有點兒想揍他,上回我跟你去的時候就被這孫子在手上劃了一刀,什麽玩意兒,背地裏整人,當面不敢動手,許時熙那腳也是他弄的吧。”顧琮叼了根煙手上很重地按開打火機。

等到九點多快到十點的時候顧琮出去看,張鳴還在那個地方待着,回來跟裴沨說:“你今天晚上別走了,他不敢直接進酒吧,有事兒明天白天再說。”

裴沨沒說話,他點了點吧臺上的東西,缺了一箱酒,打算去酒吧後面那個小倉庫搬,顧琮攔了他一下沒攔住,然後被酒吧裏擁擠的人群隔過去了。

張鳴還帶了兩個人,在外面巷子裏等着裴沨出來,他也知道被顧琮看見了,但裴沨從來都不是會躲的性格,果然沒等多久就看到裴沨從酒吧後門出來。

他踢了踢那堆落在腳邊的煙蒂,朝裴沨那邊走過去,還沒開口被趕過來的顧琮攔住,“張哥,好久不見。”

張鳴只能停下腳步看了看他,“剛才不還見了麽,上了個學,人也念傻了。”

顧琮強行壓下去的火氣一股腦又頂了上來,但又不想給裴沨惹麻煩,僵硬着臉色什麽也沒說。

張鳴冷笑了一聲,回頭看裴沨:“行了,找你們也沒別的事兒,上回借的錢,好幾個月也他媽該還了吧?”

“我操,誰借你……”顧琮實在忍不住了,袖子還沒撸起來被裴沨一把按住。

裴沨知道他說的是上回的獎金,到手後沒分給他,說:“在這兒說不方便,去街對面吧。”

平常酒吧後街人也挺多,今晚下雨才冷清了一點,偶爾有幾個人打着傘經過,張鳴也沒多想,說:“那走吧。”

顧琮本來打算跟過去,被裴沨攔住了,“你先回酒吧,我自己能解決。”

他解決的辦法每次要麽直接給錢要麽一聲不吭地挨頓揍,顧琮知道他是不想再把事情鬧大,只是咽不下這口氣,站在原地看了裴沨一會兒,還是轉頭回了酒吧。

繞回到吧臺的時候他才發現許時熙來了,愣了一下,說:“你不是請假了?”

許時熙正給吉他調音,聽到他的話擡頭說:“本來家裏有事兒,臨時又空了,就過來一趟。”

顧琮拎了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許時熙看他好像挺心神不寧的,總是回頭往後面看,就問:“怎麽了?”

“沒事兒,”顧琮看着他調音,坐了兩分鐘實在有點兒坐不住,起身說,“我去個廁所。”

許時熙點了點頭,在吧臺調酒的那個女孩等裴沨那箱酒等了半天沒看見人影,過去找許時熙,說:“小熙,你去倉庫看看裴沨,他搬東西怎麽還沒回來呀?”

“好。”許時熙放下吉他往酒吧後門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響,聽起來像是在打架,想起剛才顧琮的神情,有種不好的預感。

出去以後才發現顧琮正在這邊站着,手裏煙都忘了抽,擡頭看到對面巷子裏的人許時熙怔了怔,蒙蒙的雨幕裏他還能看清那根被雨水澆得透亮的鋼管,帶着淩厲的力道砸落下去,那個人痛叫一聲從巷子口跌倒出去,還沒站起身又被一腳踹到地上。

每次看到裴沨跟人動手許時熙都有種沒來由的怕,想過去拉架被顧琮拽了回來,“你攔不住,而且那幾個人帶刀了。”

原先倒在巷子裏的一個人趁裴沨不注意又爬了起來,手裏寸把長的水果刀朝着他後腰猛地捅過去,被裴沨直接攥住手腕往後狠掰下去,打着哆嗦松開了手裏的刀。

張鳴想用腳去夠那把刀,腿上又被砸了一鋼管,骨頭都麻了,疼得不敢再動。

裴沨手背上還是不小心被劃了一刀,傷口往下淌着血,流到了手裏握着的鋼管上,混着雨水砸在泥濘的街道。

張鳴壓根沒想到裴沨敢跟他動手,挨了一頓揍腦子都懵了,他本來就是背着譚冬過來的,找人出頭都沒地方找,現在也不敢再多說,連句狠話也放不出來,看着裴沨轉身朝酒吧走過去,才跟他帶來的人一塊從那條巷子裏趕緊走了。

裴沨還不知道許時熙過來了,把剛才順手從倉庫門口拿的那根鋼管放回去,回頭才看到他跟顧琮在一塊。

“……什麽時候過來的?”裴沨問他。

“剛來沒多久……”許時熙看着他的手背上血跡模糊的傷口,說,“要去醫院麽?”

裴沨搖了下頭,從酒吧後門進去,到更衣室裏拿了一個藥箱出來,裏面東西很全,碘伏紗布創可貼,左邊小格子裏還放着一盒布洛芬。

“沒事,我先去沖一下。”裴沨拿着那瓶生理鹽水擡頭笑了笑。

許時熙都不知道他怎麽還笑得出來,跟着他一塊兒去了洗手間,看他沖傷口,就像劃了那麽深一道口子的是別人的手一樣,很平靜甚至冷淡地看着污血順着指尖流下去。

最後處理完包紗布的時候許時熙說:“……我幫你吧。”

裴沨就把那卷紗布遞給他,手也伸過去,低着頭看着他手上的動作,說:“輕一點。”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疼,”許時熙看着那還在緩緩滲出的血,手有點抖,說話聲音也有些顫抖,“那幾個人是那天跟譚冬一塊兒去的?”

“嗯。”裴沨點點頭。

顧琮從外面進來,說:“手怎麽樣?我看那孫子扶着牆走的,你不是把他腿打斷了吧?”

“沒,”裴沨說,“我心裏有數。”

顧琮這回是真沒看出他的數在哪兒,他好幾年沒看裴沨這麽打架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回過味來,碰碰許時熙的肩膀,轉身從更衣室出去。

許時熙一頭霧水地回頭看他一眼,包好了紗布對裴沨說:“明天還是去醫院看看,萬一發炎怎麽辦?”

裴沨看着手上那個熟悉的歪歪扭扭的蝴蝶結笑了一下,“你怎麽過來的?”

“坐公交。”說完許時熙突然想起來剛才他到後門是要幹什麽,趕緊出去看了一眼,還好顧琮已經把酒都拿過去了,裴沨把藥箱放了回去,跟他一塊去酒吧前面。

他唱完歌的時候裴沨也到了下班時間,跟顧琮坐在那個老位置,不知道在寫什麽東西,許時熙只倒着看了一眼,像是電路圖,裴沨把那張紙疊了起來,問他:“回家麽?”

許時熙點了下頭,他今天沒帶什麽東西,裴沨自己去更衣室換衣服,許時熙坐下喝了口水。

顧琮把最後那道題寫完,冷不丁問許時熙一句,“那天是不是張鳴弄傷你的腳?”

許時熙還沒回過神,但顧琮問完就低頭接着寫作業,他手裏拿着那杯熱檸檬水,忽然間反應過來,猛地回頭看了一眼更衣室的方向。

“……會惹麻煩嗎?”許時熙問。

“沒事,”顧琮說,“他不占理,他要是換個時間再等兩天找過來也行,憋不住非得趕着譚冬這事兒剛完就過來,要是再敢來,丢譚冬的面子,肯定饒不了他。”

出去的時候雨還沒停,下得比傍晚更大了一點,路燈昏黃的光在雨夜裏都籠罩上了氤氲的光暈,這邊路面有些凹陷,臺階底下都是積水,公交站牌在對面,只能從這兒過去。

裴沨拉住許時熙說:“我背你過去,腳還沒好。”

“不用……”許時熙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裴沨為他打過兩回架,甚至什麽都不打算告訴他,這輩子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人,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有了。

“過去就放你下來,”裴沨說,“現在路上沒人,打着傘誰都看不見。”

“不是因為這個。”裴沨的手溫度很燙,握着他的手腕能感覺到他手心都是灼熱的,許時熙想摸一下他額頭看看是不是發燒了,結果另一只手也被攥住,明明動作很輕,他卻掙不開。

裴沨把自己的傘收了起來,還是拉他過去,許時熙被他背起來的時候,嗓子忽然一緊,眼睛很酸澀。

走在街上裴沨握着他的手讓他把傘往起豎一點擋着自己後背,許時熙很固執地沒有聽他的,還是把傘往前傾着,給他擋住夾着風迎面而來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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