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年少

五月初三模考試,正式經歷了之前兩次大考,再加上平常的月考周測和數不清的各種小測試,這個三模考得異常輕松,幾乎還沒感覺到什麽就已經考完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除了早晚溫度低一些,在學校裏穿短袖也不覺得冷。

但這一年熬下來原本精力就一直在透支,又趕上換季,班裏有很多人生病,蔣憑讓大家下午大課間別一直在班裏待着,出去在操場上跑跑步。

班裏值日的同學就趁着這點時間在教室裏拿塑料盆灑點水。

許時熙等裴沨收拾好桌上的書,跟他一起下樓去轉轉。

“要不去跑一圈?”走到一樓許時熙問他。

“好。”裴沨在臺階下面擡頭往上看。

許時熙覺得他這段時間好像又瘦了一點,但有陣風吹過,幹淨清爽的白色校服短袖稍微貼合在身上,還能看到很清晰流暢的肌肉線條。

有好幾個月沒跑步,許時熙跑了三圈就喘不上氣,停下來歇了一會兒,然後蹲在跑道內側的足球場旁邊看着裴沨跑完最後一圈。

裴沨伸手拉他起來,現在還早,班裏值日大概還沒做完,他們就沒有回去,到操場上單杠那邊,找了兩個矮點的坐下。

許時熙拿着礦泉水喝了幾口,發幹的嗓子片刻緩解,跟裴沨說:“我給你唱歌吧,你想聽什麽?”

裴沨一時半會想不出來,什麽都想聽,就說:“你畢業晚會唱的那首。”

許時熙還有點忘了他那時候唱的是什麽,稍微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找了找調:“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傻站在你家樓下,擡起頭數烏雲……”

唱了兩句他忽然笑了一下,說:“要是小時候你真的住我隔壁,我肯定每天跑去樓底下喊你,找你跟我一起上學。”

裴沨順着他的話想了想,也不知道許時熙小時候長什麽樣,雖然在家裏總是聽許老爺子說他小時候像個泥猴一樣,裴沨卻沒法想象,他總覺得許時熙那時候大概很小的一只,頭發和手摸着都是軟綿綿的,安安靜靜地又很乖。

在外面轉了一會兒,回去時半路許時熙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開了靜音裴沨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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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趟老師辦公室。”許時熙說。

“嗯。”裴沨點了下頭,自己先回教室。

走到樓梯拐角人少的地方許時熙又重新打過去,“怎麽回事?”

“哥,你之前讓我們盯的人,今兒下午看到在這邊晃,要把他弄走麽?”電話那邊說,聽着背景聲音很嘈雜,大概是在外面馬路上。

許時熙不太想讓裴沨再沾這件事,跟他們說等一會兒,然後找蔣憑請了一節課的假,回了趟家。

卻沒想到半道上碰見顧琮,今天周六,顧琮他們學校下午開家長會,提前放學,顧琮租的房子在這附近,正打算回家。

“都三模了你還翹課?”顧琮有點不能理解,“你去哪兒?”

不說清楚顧琮肯定會告訴裴沨,許時熙就只能帶他一塊兒去。

“卧槽,那老東西拿了錢還不夠?”顧琮驚訝道,“你應該和裴沨說一聲,不然他知道了又去找裴念忠。”

“你不說他就不知道。”許時熙看着他那幾個前小弟發過來的照片,裴念忠确實是在盯着他家的方向。

幾個月過去裴念忠的日子大概過得不太好,身上衣服灰撲撲的,身形也佝偻了些許,鬓角頭發花白,許時熙還記得年前那天他和裴沨回家路上好像碰到裴念忠被人堵在巷子裏打,他應該沒看錯。

“你打算怎麽辦?”顧琮問他。

顧琮在這些事上是個沒主意的,他有時驚愕于許時熙的心細,換成他實在想不了這麽多,不過沒想法是一方面,就算沒主意也還是可以跟過去幫忙。

許時熙走在前面七拐八彎走進了那片巷子,當時他就是在這邊第一次碰到裴沨,在那道牆根底下救他回家。

這邊完全是個打架鬥毆的好地方,人少,寂靜,熟悉地形就很容易逃跑,要是打架雙方都熟悉地形,那就沒完沒了了,還有随地能撿到的粗細不一的鋼管和廢磚,許時熙随便拿了一根。

許時熙叫來幫忙的那群小弟把裴念忠堵到了一個死胡同。

“你一會兒什麽也別說,稍微站遠點。”許時熙回頭囑咐顧琮。

“行,”顧琮應了一聲,還是納悶地問了句,“你要幹什麽?”

許時熙擦火點了根煙,找了下感覺,開口時聲音裏帶着點兒笑意,說:“給你看看演員的職業素養。”

說完已經走到那邊巷子口,看到盡頭站着四五個或蹲或站的小混混,聽到這邊的動靜,都一起看過來。

許時熙咬着煙走過去,初夏有些燥熱,旁邊院子裏斜出幾枝樹杈,落到地上一片陰影。

裴念忠在這邊徘徊了幾天,想找個機會過去看能不能弄點錢,畢竟那都是他養大的,給他們地方住,還有水有飯,他又沒錢,能做到這樣已經夠好了,怎麽他現在欠了一屁股債就沒人管他。

他那張卡被劉春玲偷走了,就只剩下空蕩蕩一個房子,每天回去連點兒動靜也聽不見。

結果沒想到快要走到許時熙家門口的時候就被這群人連踢帶踹弄過來,擋着不讓他走。

裴念忠只見過許時熙兩面,這兩次都差點被裴沨弄死,根本沒能分心注意他是誰長什麽樣,蹲在地上擡頭畏縮地看他。

“哥,我們給你把人弄來了。”站得最近的那個小混混湊過來跟他說,手在兜裏一翻,搓了搓拇指。

成天到這邊盯着,一連兩個多月也挺辛苦的,許時熙給他揣了一疊錢,在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晃着腳步走到離裴念忠差不多一米的地方蹲下。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裴念忠,眼神冰涼,卻又帶着幾分戲谑,那根鋼管靠在手邊,底端有許時熙故意蹭上的一點紅油漆,幹涸之後顏色暗紅,暑熱蒸散了油漆味,看着反而像赤色的血。

“你……你們幹什麽?我報警了,報警……”裴念忠說着用他常年酗酒有些顫抖的手拿出手機想要撥號,卻輕易地被許時熙從手裏把手機抽了出去,往身後地上一丢,老舊的手機後殼散開,電池也摔了出來。

“還挺健忘。”許時熙稍微站起點身,那根鋼管沒使勁,落到裴念忠肩膀上,只輕輕地蹭過,卻把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後面縮,可惜身後就是土牆,鋼管速度更快地掼到牆上,土灰簌簌脫落,淋了他滿肩膀。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認識你!”裴念忠試圖推開那根擋在側面的鋼管,卻沒能推動。

其實他真的用力,許時熙未必能攔住他,只是他已經被許時熙吓怕了,慌了神,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使上勁。

許時熙估摸着他現在的狀态,也不能把他吓過頭了,要是激起來一點求生的本能,較真反抗起來會很麻煩。

“堵了你兩個月才送上門,你倒是沉得住氣,”許時熙把那幾張裴念忠在他家門口亂轉的照片放到他眼前給他看,在他伸手要去搶手機時及時收了回去,“不該去的地方別去,管不住腿,那就沒必要留了。”

裴念忠張了張嘴,他才想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許時熙,想說話,許時熙也沒給他這個機會。

“你他媽愛找誰跟我沒關系,跑到我家門口撒潑,就掂量掂量還想不想在這地兒待着。”許時熙站起來拿鞋面輕輕在他腿上踢了兩下,只是威脅。

裴念忠還想辯解,許時熙突然開口說:“你欠的是譚冬那邊的高利貸吧。”

許時熙還是偶然聽人說起來,才知道這事兒這麽湊巧。

“你膽兒還挺大的,落他手裏,你死在這兒有誰會知道麽?”許時熙不是跟他開玩笑,這個地方本就與現實不同,那個賽車場獎金池裏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薛盛投的,譚冬背靠着他,還有什麽不敢做。

裴念忠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也讓他忘了很多事情,聽到許時熙提起來,才突然間不寒而栗,他是惹不起,不然這半個多月也不會連家都不敢回。

說完這幾句許時熙直起身,朝身後那幾個人擡了下手,示意可以走了。

“這也不夠解氣啊,哥,真不揍他一頓?”有個染黃毛的說。

“揍個屁,不嫌事兒多。”許時熙掀起眼皮懶散地看他一眼。

兜裏錢還熱乎,再說許時熙以前對他們更不客氣,也沒人覺得有什麽,嘻嘻哈哈地湊着堆往外走。

顧琮在旁邊看着,一下子想起原來許時熙在學校外邊堵着揍他的時候,這段時間對許時熙改觀的印象全都被颠覆,眼神動作,都像是另外一個人,就好像這些日子都是他裝出來的一樣。

往外走了一段,許時熙停下腳步,說:“在這兒等會兒。”

然後他一個人又返回了巷子,裴念忠還沒走,他腿軟了站不起來,還沒緩過勁,又看到許時熙朝他這邊走過來,瑟縮地躲了躲,許時熙一把扯住他領子,揮拳落下去,卻在僅剩一點距離時停下來。

裴念忠髒舊得看不出顏色的上衣兜裏被塞了一張車票。

許時熙是打給外面那群人看的,裴念忠恐怕早就想跑,又沒錢跑,他去裴念忠家拿了他的身份證弄了票,不能當着別人的面給他,免得讓人懷疑。

他不在乎裴念忠是死是活,只想讓他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別再來找裴沨,他攔着裴沨不讓他動手,自己也不打算給他揍出個好歹,他們應該有幹淨清白的未來,不能為這種人留下污點,除非迫不得已,也不該是裴沨。

“有多遠滾多遠,再去碰他一下,我豁出命也弄死你。”少年聲線清冽,卻像是摻雜了三九天的寒冰。

“那是我兒子!我想怎麽着……”裴念忠梗着脖子,話還沒說完就被許時熙打斷。

“他從來都不是,”許時熙說,“你沒資格碰他一個手指頭,不配當他爸爸,你想扯着不讓他走,我就弄斷你的這雙手,你想一輩子頂着父親的名義讓他沒有自由,我就讓你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不要以為我是跟你開玩笑,我說到做到。”

裴念忠藏起了那張車票,許時熙最後看了他一眼,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朝巷子外走。

那幾個小混混都沒過來,只有顧琮不放心跟着到旁邊等着,然後和許時熙一起出去。

許時熙只請了一節課的假,得趕緊回學校,應付着送走那群人,站到街邊松了口氣,按熄了煙頭丢到手邊垃圾桶裏。

“你……”顧琮你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剛才買了瓶水,遞給他說,“喝水麽?”

“謝謝。”許時熙接過去。

整個人松懈下來,許時熙本身的氣質其實還算溫和,并沒有那麽強的攻擊性,雖然他長相并不是讓人一眼看過去會覺得溫柔的類型,太過精致漂亮,連眼尾的弧度都像是工筆細描過找到的最恰到好處的線條,因此反而帶着些冷冽的距離感,但笑起來就褪去不少。

“不是,你剛才是演給他們看的?”顧琮終于緩慢地回過神,感覺自己像近距離看了場年少時放慢鏡頭的老電影,細想之下許時熙連手裏鋼管靠在腿側的角度都選得很完美,投落到地面的一小片陰影單看都很有故事感,尤其他本身喜歡插畫,更能感覺到那種微妙的合适。

“差不多。”許時熙也不想過多的解釋。

“我靠,”顧琮小聲說,朝他豎了下拇指,“你把我也吓着了,牛逼啊影帝。”

許時熙也有點緊張,他不只怕對裴念忠沒有用,也怕被那群人發現他不對勁,只是最後那段他沒再演,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來到這個地方他失去了很多原來的東西,卻因為有裴沨,從來沒覺得不值得。

他想讓裴沨自由自在地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擔心身邊有個定|時|炸|彈随時會找上門,哪怕為了這件事自己得付出點代價,他也不在意。

如果裴沨追逐的是深邃夜空之上永遠浩渺無垠的星河,他就不需要低頭看腳下的污濁泥濘,一灘渾水,有一個人去趟就夠了。

“你不回家了麽?”許時熙問顧琮。

“回,”顧琮說,“你還去學校?”

“我就請了一節課,回去正好吃飯,晚上還有晚自習。”許時熙說。

他倆就走到路口分開了,許時熙跑回學校,剛好打了下課鈴,他就沒上去,在樓下給裴沨發消息,叫他下來到食堂吃飯。

晚霞鋪滿了半邊天,裴沨拿着手機走到外面走廊,在欄杆邊低頭往下看,傍晚火燒雲氤氲的暖紅色落在整個學校,許時熙朝他招了招手。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寫畢業好像給了大家完結的錯覺hhh,其實還早,完結會提前幾天說,然後問問大家有沒有想看的番外。

要是有想看的番外想起來了現在也可以随時在評論說,等我琢磨一下感覺會寫就記下來到時候一起寫,我現在暫時就想寫個小熙真的變貓貓被裴沨撿回去的番外,別的還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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