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天夜裏,程遠說他睡不着,讓我給他順順毛——就是讓我摸摸他的頭。平常他失眠我都是這麽安撫他的,只要不停摸他的頭,不出一會兒他便能在我懷裏睡着。他的腦袋在我懷裏蹭了蹭,略帶困意的說道:“我要是早幾年認識你就好了。”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說這話了,我仍舊不明所以。剛想問為什麽,可他已經将眼睛閉上,推他幾下也沒反應,不知道是真睡着還是假睡着。我長嘆一口氣,伸手将燈熄了。
程遠來酒吧一般都是為了找我,若是我不在便去找林言清,但都只是說幾句話便走,從不多待。自那晚他說過那句話後,接連一個多星期他都沒來過酒吧,等我回到家時他已經睡着,第二天天一亮就又要去上班,我同他連句話都說不上。
程遠這段時間一直在加班,說是店裏缺人。我有些莫名的擔心,總感覺他這是在刻意躲着我。
酒吧七點才營業,但我一般六點就會過去。這天程遠很早就回來了,并且說晚上跟我一起去酒吧,說是阿齊也要去。我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心想他什麽時候跟阿齊關系也這麽好了。
晚上我也一直在忙,幾乎抽不出空去找程遠,不過有阿齊陪着我倒也放心,便一心一意的招呼客人。期間林言清過來找我,他向我指了指南邊的那個角落,順着他的手看過去,我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酒吧南面設了兩個鋼管舞臺,相距不到十米,一般都是一個人一個臺子,要是客人興趣來子也會爬上去玩玩,最多也就能兩個人。
此時,範海和程遠正站在一起,你來我往的扭動着腰支。五彩燈光下的兩人相差甚遠,程遠的個子遠不如他,可那瘦弱的小身板卻要靈活得多。臺下四周圍滿了人,随着強勁的音樂手舞足蹈,有人拍着手掌為他們歡呼,場面蔚為壯觀。
我用手推了推林言清,目瞪口呆的指了指那個方向:“那個人,真是我的程遠?”
音樂聲太大,他似乎沒聽清,我湊了上去将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他笑得有些詭異,指了指卡座上的阿齊:“你去問他,這事兒想必他最清楚不過。”
還沒等我先開口,阿齊便得意的說道:“怎麽樣,是不是驚掉了下巴,這可是我辛苦了半月的成果。”
我問:“到底怎麽回事?”
“這不過都明擺着嘛,你家小孩兒正為你争風吃醋呢。”
“你都跟他說什麽了?”
阿齊往我身後的方向望去:“我去,他倆怎麽打起來了……”
我轉過身,發現人群已經騷動起來,耳邊都是歡呼聲和口哨聲。臺上的範海和程遠各自抱着鋼管,手腳并用的推搡着,程遠自然占不了上風,整個人都被範海壓制住。我急忙的跑過去,費力的撥開人群,這才将他抱了下來。
酒吧DJ似乎也察覺到這邊的不對,便将整場的音樂聲關了,程遠滿臉憤怒的看着我,臉紅耳赤卻沒半分兇樣。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笑着對他說:“你啊,這是吃得哪門子醋,還打上架了,以前怎麽就沒見你有這能耐呢。”
他一把将我推開,頭發已被我揉成了雞窩,瞪着我:“吃個屁醋,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有事沒事給你抛個媚眼,不知道你已經有人了啊。你要是心疼就過去找他啊,幹嘛光把我拉下來,我看你是怕他吃虧……”
我單手扣住他的腦袋,直接用行動來堵住他的嘴。
他用手推我,我就攬過他的腰讓他緊貼着我,他踢我,我就讓他踢,反正這會兒我是不打算放開他。在自己的酒吧,并且是GAY吧,難道還怕人看不成。其實我這麽做也有些私心,就今天他這麽一鬧,怕是來這兒的常客都要注意到他,剛才他在臺上那段,別說其它人了,就連天天跟他見面的我也看得心癢癢,恨不得當場就将人就地□□了。
直到他不再掙紮了,我才将人松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吹起口哨為我加油助威,程遠見周圍這麽多人都看着我倆,本來還滿是怒意的臉立馬變為害羞,他鑽進我的懷裏,像沒臉見人似的。
我對衆人說:“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看笑話了。我家小孩兒害羞,就先帶他回去了,你們都接着玩,今晚的酒水全部免費……”
站在臺上的範海,表情像是吃了只蒼蠅,可我也只是掃了他一眼。這一晚上的酒水能抵酒吧一個星期的營業額,可我今天開心,便懶得去計較這些。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程遠為我吃醋,也是他第一次對我發這麽大的火,我感覺到了他對我的在乎,幾乎是我與他之間感情的一個跨世界的轉折。
我帶着程遠離開了酒吧,一路上他都沒将頭擡起來,搖搖晃晃的踢着路邊的石子。走了一會兒,他便不走了,蹲在地上,像只被人丢棄的小貓。
我問他:“你這是要幹嘛?”
他撐着下巴:“走不動了,頭暈。”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在他面前蹲下,寵溺的說道:“上來吧,哥哥背你。”
程遠緊摟住我的脖子,弄得我有些窒息,讓他松開一些過會兒又摟緊了,我說:“小孩兒,我比你大八歲,遇見過的人經歷過的事必定要比你多得多,這些年我一直都待在深圳,附近的熟人也不少,但不管以前如何,現在我的心裏只有你一個。說真的,看見你為我争風吃醋其實挺開心的,至少那證明你在乎我,可你不能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不同我說,就像這次,連阿齊都知道的事情你卻要瞞着我,這讓我很不安。”
我避開馬路只從小巷子裏過,偶爾有人擦肩而過便會投來異樣的眼光,我将他又往上提了提,問道:“小孩兒,其實有個問題一直都想問你,可又不敢問,怕自己會失望。”
“什麽問題?”
我頓了頓:“你之前說的那個喜歡的人,現在……還喜歡嗎?”
“我要是早幾年認識你就好了。”
又是這句話,我猜想他估計是不想回答吧,至于他為什麽不想回答,我真的不願多想。其實有時候揣着明白裝糊塗也沒什麽不好,人這一輩子,不就是在自欺和欺人嘛,我不是個聖人,也沒那麽刀槍不入,同所有人一樣,我心底也會有不敢觸碰怕失去的東西,如果欺騙自己可以留住想留住的,那就這麽騙下去好了。
要說起程遠為何會跑去同範海鬥舞,這全都是拜阿齊所賜,就他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但凡逮到能弄出熱鬧來的蛛絲馬跡就絕不放過。其實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不該沒事兒靠吧臺看範海他們跳舞,而且貌似看得有些入神。
阿齊是三天兩頭往酒吧跑,倒不是說我這兒有多吸引他,只不過以前我發過話說只要他來一切消費都算我頭上。那天程遠過來找我,經過卡座的時候被坐在那兒的阿齊給拉住了,他指了指範海,就像當初指着林言清一般問程遠他知不知道那人是誰,程遠搖頭說不知道。
阿齊當然知道他會搖頭,便将早準備好的臺詞說了出來,程遠當時也沒說什麽,更沒過來找我,一聲不吭的将阿齊叫的酒喝掉大半。等到酒精一上頭,他便扯着阿齊的衣服讓他教自己跳舞。
據阿齊說他當時是很不願意的,要教一個十七八歲而且沒有半點底子的人跳鋼管舞,難度可想而知,不過最後他還是答應下來了,用他的話說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程遠在這方面還是有些天賦的,節奏感很強,肢體也很協調,這要是小時候送去練舞,鐵定是根好苗子。
最開始是給他拉筋,前幾天疼得走路都打抖,可他連半句抱怨都沒有,只一心要把範海比下去。阿齊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只專注學幾個簡單好看的舞步,上場幾分鐘争奇鬥豔一下還是能行的,等到阿齊覺得差不多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阿齊将這事兒原原本本的同我講了一遍,我這才對恍然大悟,難怪那段他睡得那麽早,原來是跳舞給累的,并不是在刻意躲我。
酒吧開了好幾個月,一切都上了正軌,我的時間也多了起來,本想着又可以像從前一樣沒日沒夜的陪着程遠看電影,可他卻忙了起來,隔三岔五的就往阿齊那裏跑。他去那裏當然也不為別,就是對跳舞感了興趣。
程遠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總能給我制造一些危機感,仗着越來越好的舞技更是在我的酒吧裏豔壓群芳,惹得一些認識的人時不時便要跑到我面前問我是怎麽挖到這樣一個寶的,戲谑的口吻裏不帶些羨慕。可我聽了這些話并不覺有多得意,要是可以,我寧願将他藏得嚴嚴實實讓任何人都觊觎不得。
于是我對程遠說:“小孩兒,你喜歡跳舞我不反對,但你只能在我看得見的地方跳,要是敢去別人的地盤,我肯定饒不了你。”
這估計是同他交往快一年來我對他說過的唯一一句帶有威脅性質的話,他很認真的答道:“本來就是專門跳給你看的,要不是你看別人看得那麽入神,你當我吃多了沒事兒幹啊!”
這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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