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等了許久, 盼了許久的十五日,總算要到了。
一切都很順利,或者說有梁遇在, 沒有任何事需要皇帝憂心, 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擋皇帝親政的步伐。
還是在乾清宮後的丹陛上,站在這裏, 能看見交泰殿的銅鍍金寶頂和三交六盜饣門。皇帝對身邊人道:“月徊, 朕等了兩年, 正月十五過後,朕就是正正經經的皇帝了。”
天上下着小雨,極細的牛芒一樣,迎風而來鑽進傘底, 吹得人滿頭滿臉,那觸感, 像走進了濃霧裏。
月徊撐着傘說:“過去兩年您也是正經皇帝, 誰能說您不正經!就是過了明兒呀, 你能打開交泰殿的門了,能坐在裏頭寶座上,說‘來人,給朕取傳國玉玺來,朕要砸個核桃吃’。就這個, 誰也不敢有二話。”
皇帝笑起來, 覺得她真是個不知愁滋味的姑娘,多大的磨難在她眼裏,都如随風擦過臉頰的柳絮, 拂一拂就好,甚至不值得一撓。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就覺得這世界都是輕飄飄的,沒有那麽多的不可承受之重。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風吹得烏紗帽下穗子翻飛,她眯眼遠望,笑着,因沒開過臉,鬓角周圍覆着一層汗毛,還有尖尖的小虎牙,透出一股子俏皮和玩世不恭的味道。
皇帝舒了口氣,“這件事上,你們兄妹功不可沒,朕會記着的。”
月徊在宮裏也有陣子了,在皇帝跟前可以随意,但涉及政務的事上卻不能不見外。她立刻斂神,斟酌道:“什麽功不功的,我們兄妹是依附主子而生,替主子分憂是我們的份內,不敢居功。”那語氣,活脫脫另一個梁遇。
皇帝臉上依舊一副恬淡的神情,垂袖牽住了月徊的手,輕聲道:“等朕坐穩了這江山,後宮可以随朕喜好添減,到時候……你就陪在朕身邊,一輩子和朕在一起。”
月徊倒也無可無不可,她生來臉皮厚,好像也不覺得談及這種事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便笑道:“您讓我當寵妃嗎?得給我個高高的位分!”
皇帝說當然,“朕讓你當貴妃,雖然屈居皇後之下,但後宮之中再無第二人了。其實當貴妃比當皇後更好,皇後得端着,得母儀天下,貴妃不必守那麽多的規矩,可以受盡寵愛,飛揚跋扈。”
月徊咂摸了一下,發現是個不錯的買賣,挺挺腰,仿佛貴妃的桂冠已經戴在她頭上了。
她握着皇帝的手,覺得溫暖且安心,“其實我也沒想着要當什麽貴妃,就這樣,我和哥哥還有您,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就挺好的。”
這算是最美好的祈願了,有哥哥在,有個半路上結交的青梅竹馬,那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所求?于皇帝來說當然并不難,因為他被困死在了這座皇城裏,只要他們兄妹都不離開,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橫豎這貴妃的位分,朕替你留着。”皇帝信誓旦旦說,“你再等我一程子,等中宮确立,我就想法子許你個妃位。”
月徊雖笑着,心裏也還是覺得有點悲哀,這個和她談情說愛的人得先娶了正房,才能讓她做一個風光的小妾。不過做天下第一妾,可比給富戶當通房強多了,人家畢竟是皇帝嘛,和皇帝就不要說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了,皇帝都這樣。
Advertisement
第二天就是正月十五,也是百官結束休沐後的第一個上朝日。一大早天兒不好,陰沉沉的,深廣的奉天殿即便燃起了宮燈,也是隐隐綽綽光線昏暗。
皇帝和太後早早就臨朝了,皇帝坐在九龍髹金椅上,太後錯後些,鳳冠博鬓,大授大帶,端坐在皇帝左側的鳳椅裏。殿門大開,三公九卿列隊按序而入,有心之人甫一入殿,首先要看的便是太後面色,結果見太後如常,也就沒什麽可質疑的了。
唱禮的內侍在一旁引導衆臣三跪九叩,天街上的羊腸鞭子甩動起來,發出一串破空的脆響。衆臣禮畢,太後身前的珠簾緩緩落了下來,朝堂上沒有門簾子,殿外的風流動,吹得珠簾左右輕晃。
簾後的太後這時才說話,緩聲道:“先帝升遐,太子即位,彼時太子年輕,予也曾日夜擔憂,唯恐太子治國不力,耽誤了大邺江山社稷。然這兩年來,皇帝理政很是從容,加之有諸臣工輔佐,大邺再創盛世有望,予也放心了。如今皇帝年滿十八,上年确立了皇後人選,按着祖制,到了親政的年紀。今兒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趁着年味兒未散,越性兒把大典辦了。皇帝改元,大赦天下,也讓百姓們沾沾光。”
太後說完這話,便聽得底下山呼萬歲,着實一副衆望所歸的熱鬧景象。
也不知是人聲大作震動了太後,還是時候一長腰杆子發軟,太後向一邊偏移過去,還好珍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
月徊吓了一跳,珍嬷嬷臉上卻淡然,給蹲在椅後的月徊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繼續說話。
月徊點了點頭,複拿捏着嗓子叫了聲皇帝,“今年是你親政頭一年,年號可定下了沒有?”
皇帝說是,“遵母後懿旨,改元熙和。”
月徊道好,“既這麽,符玺郎何在?”
早在一旁候命的符玺郎率衆托着天子六玺緩步而來,到了寶座前跪地,将玺印向上敬獻。皇帝走下禦座,象征性地接了國玺,至此大禮就算成了。月徊透過鳳椅上的镂空雕花看見外頭情景,大大松了口氣。
珠簾後的太後聲調裏帶着一點笑意,“好了,皇帝親政,予也該功成身退了。今後還盼衆卿全力輔佐皇帝,開創出個太平盛世來,那予便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珠簾後又落下一道金絲絨的垂簾,朝堂上千歲呼得山響。太後在垂簾的遮擋下被攙進了肩輿,很快送回了慈寧宮。
往日吆五喝六的太後,如今變成了一攤死肉,不能說話不能行動,只有眼珠子還活着。兩個太監把人擡進暖閣裏,月徊先前以随侍女官的身份陪着上朝堂,回來自然得把人送到地方。正要離開,恰好迎上太後那雙憤怒的眼睛,她微頓了下,掖着手道:“娘娘這會子恨不得殺了我吧?”
暖閣裏的人都被珍嬷嬷遣了出去,只餘月徊和她留在腳踏前,太後恨的當然不只月徊,更恨這個日日伴在身邊的貼身嬷嬷。
珍嬷嬷嘆了口氣,不慌不忙道:“主子八成不明白,您對奴婢那麽好,奴婢為什麽還要反您。早前您放我出宮嫁人,那是多大的恩典吶,奴婢實在感激您。可您為什麽不好事做到底,讓我在宮外太太平平過日子,為什麽在我嫁了男人,生了孩子之後,又把我召回來呢。您也生過一位公主,也知道母子分離的痛,當初公主出嫁,您在宮裏哭了三天,就不明白我也想我男人,我也想我兒子?如今我兒子大了,前年高中入仕,到了要人提攜升官兒的時候,梁掌印答應,只要我照他的話辦,就讓我兒子升知州……所以娘娘,奴婢只有對不住您了,這是您欠我們母子的。當年我兒子才兩歲,您一道懿旨活活拆散了我們,害得我男人當了二十年的活鳏,我兒子自幼沒有母親照應。二十年的舊賬,到今兒才讓您還,不過分吧?”
床上的太後瞠大了眼睛,起先滿臉憤恨,聽了珍嬷嬷的話,眼裏的光逐漸暗下來,最後化成淚,從眼角滾滾而下。
珍嬷嬷卷着帕子,上前替她擦了擦,淡聲道:“娘娘別難過,雖說您現在變成了這模樣,可您一向沒有虧待我,瞧着往日的情分,奴婢也會伺候您到歸西那一日的。其實您這麽着挺好的,往常您太浮躁,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您只知道自己是皇後,是太後,卻不知如今變了天了,要懂得應時而變。如果沒有這一遭,您的脾氣還得闖大禍,到時候保不住自己的命不說,更會連累公主和驸馬,讓他們恨您一輩子,又何必呢。眼下這樣,餓了吃困了睡,等天晴的時候奴婢帶您上外頭曬曬太陽,天兒暖和了再去看看花,這才是宮闱裏頭的清閑日子,不比您見天雞飛狗跳強?”
太後似乎認命了,那兩大穴位叫楊愚魯下了黑手,司禮監作惡的功夫爐火純青,既留了她一命,又讓她活死人般受人擺布。只是這個宮女叫她意外,原來世上真有人能學人語氣聲調,學得那樣活靈活現的。上回罰她板著,只因為她是梁遇的人,卻沒想到張恒翻遍了直隸地面兒,原來要找的人就在宮裏。
太後發狠盯着月徊,月徊有點兒心虛,悶着頭說:“是我,全是我幹的。”
認罪倒認得毫不含糊,然而得知了真相又如何,今後自己不過是個幌子,這宮女還會繼續不定還會削藩處置那些王爺……太後閉上了眼睛,不敢想,細想之下都是罪過。
珍嬷嬷畢竟有了年紀,見識的多了,心也給錘煉成了鐵。她笑着對月徊說:“姑娘回去吧,過會子皇上和掌印就散朝了。先前我的話,姑娘都聽見了,請姑娘代我在掌印面前美言幾句,我這廂先謝過姑娘。”
月徊道好,向珍嬷嬷行了個禮,從暖閣退了出來。
夾道裏頭有風,吹得人鼻子發酸,月徊邁出宮門,邊走邊思量,這世道什麽最可怕?人心最可怕!
帝王為了穩固地位,為了順利親政,做出這種事來不難理解。可珍嬷嬷是自小跟着太後的,跟了幾十年,結果利益當前,新仇舊恨一并湧上來,理直氣壯地把舊主害成了這樣,實在叫人}的慌。難怪當初梁遇說了,不願意讓她跟在身邊,不願意讓她看見真實的他,當時她并沒有把這話當回事。現在明白過來,這紫禁城兇險,地位再崇高也沒用,哪天不留神,也許就陰溝裏翻船了。
她回來得早,便站在乾清宮前的月臺上等着,雲層壓得很低,天地間灰蒙蒙的,不知什麽時候又會下雨。等了很久,終于看見乾清門上有儀仗進來,她忙下臺階迎接。皇帝由梁遇随侍,九龍辇停下,梁遇架臂接應,皇帝邁下辇車的時候看見她,什麽都沒說,含笑沖她眨眨眼。
也就是他一個笑臉,月徊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太過婦人之仁了。世上善惡總是相對的,對太後心善,對今天的皇帝未必不是惡。這麽一琢磨,心裏的陰霾就散了,忙肅容跟在梁遇身後進了東暖閣。
東暖閣裏只有他們三個,皇帝道:“今天要記月徊大功一件,要是沒有她,朝堂上不會缺了那些陰陽怪氣的話。”
月徊聽了,赧然道:“奴婢憑借這點子上不得臺面的本事替皇上辦事,不算什麽大功勞。”
皇帝卻說:“朕賞罰分明,既然辦好了差事,那就該賞。你說吧,想要什麽?”邊說邊拿餘光瞥了瞥梁遇,“除了朕答應你的貴妃位,還有什麽?”
月徊紅了臉,不安地瞧了哥哥一眼,“快別說貴妃了,打趣的話不能當真。”
皇帝是男人,這種事上必要比月徊更主動。他許月徊貴妃之位,當然不單是對月徊的承諾,更是對梁遇的一重保障。古來宦官再得寵,終究不過一時,但若是有至親成了後妃,誕育了皇子,那就真正和這王朝聯系上了。
然而梁遇對這一切似乎淡漠得很,他連看都不曾看月徊,揖手對皇帝道:“主子厚愛,臣和月徊都明白,月徊是個胸無大志的,主子這會兒賞她,她沒準兒要一屜子點心就覺得夠夠的了。主子要是真有心,且留着吧,等她什麽時候想起來,再來讨主子恩典。”言罷頓了頓,複又道,“不過臣眼下正有件好事兒要回禀主子,趁着今天主子親政,也湊個好事成雙。”
皇帝哦了聲,“是什麽好事兒?”
梁遇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臣才剛得着奏報,說太醫院例行為四位女官請平安脈,司帳的脈象有異。底下太醫不敢斷言,又請了胡院使複診,胡院使診出是喜脈,且已有三月大小了。”說着長揖下去,“這是主子親政後的頭一樁喜事,也是主子的頭一個子嗣,如此雙喜臨門,臣恭喜主子,賀喜主子。”
月徊一聽,有點傻眼,這個還沒娶妻就想讓她當妾的爺們兒,今天居然診出要當爹了,人生真是處處充滿驚喜。
皇帝怔了下,尴尬地看看月徊,茫然問梁遇:“皇後還未進宮,這事兒……當怎麽處置才好?”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