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所求浮生安（一）

第二天九點，江之被鬧鐘叫醒。關掉鬧鐘，打開消息列表發現有他發來的消息，看時間是半個小時之前。

SHU：早餐吃什麽？我給你帶一點。

他怎麽起這麽早？

江之沒有時間琢磨，立刻回了消息：樓下就有，随便帶點什麽就好。

對面的人像是守着手機一樣，消息立馬就回了過來：好。

急急忙忙起床收拾自己，看着衣櫃裏的衣服挑挑揀揀不知道穿什麽好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

SHU：我到小區門口了，你住幾棟幾樓？我把早餐帶上來，吃了再出門。

之之：1棟1單元301，到樓下按門鈴，我給你開門。

顧寄樹拎着早餐上了樓，看着開門的江之，灰色的短絨家居服上印着幾只長耳兔。和她很配，看起來很可愛。

江之從鞋櫃裏翻出一雙還沒拆封的黑色男士拖鞋，遞給他：“你穿多大碼？不知道碼數适不适合。家裏沒有別的拖鞋了，要是不合适你就直接不換鞋就這樣進來吧。”

他遞過手上的早餐袋，接過鞋，還好正好是他的碼，彎下腰脫了鞋換上。

“正好。”

“那就好，進來吧。”

江之把早餐拿到餐桌上，又轉去挪開沙發上的幾個毛絨玩具，對他說：“你先坐會吧，我換一下衣服再出來吃早餐。”

她回到卧室，關緊房門，門外有人，她不好意思繼續糾結。

剛發現他今天倒是穿了件黑色羽絨，裏面是一件灰色高領毛衣，和往常的大衣西裝不一樣，更顯得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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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櫃子的衣服，最後想了想随手抓了件灰藍色毛衣裙換上，等會外面再套一件羽絨好了。

門外的顧寄樹靠在沙發上，耐心的等待。他進門後細細打量着，兩居室的房子，進來是門廊，擺放着一些鞋子，進來之後，左手邊是餐廳和廚房，餐桌上的花瓶裏插着幾枝花毛茛和非洲菊。右手邊是客廳，客廳沙發上堆着不少毛絨玩具。客廳連着陽臺，陽臺上的花架上有不少綠植。往裏，應該就是卧室和洗手間。

這裏不大，裝修和家裏零零碎碎的東西看着卻很溫馨。他想起自己瀾庭的那個冷冷清清的房子，暗自思考是否需要重新裝修一下。

沒多久江之換好衣服出來叫他，“過來吃早餐吧。”

忽然他又有了種錯覺，這場景仿佛是妻子在叫老公一起吃飯，他嘴角浮起一抹淺笑，起身入座。

早餐是他在江之樓下買的，此刻吃起來還好，溫熱。

吃過早餐，沒多停留，就出了門。

千帆路，位于江城中心，一片古建築群。據記載約有幾百年的歷史，不過多少有些重建後的痕跡。

江之走過不少古街，她私心裏覺得，其實都差不離，白牆灰瓦，舊木閣樓，青磚小路，不過是飛檐畫壁各有不同。不知這些古建築是如何保存至今，聽說有專人維護。在現代化的城市久了，人們又會想念這種詩情畫意，古樸的環境，或是仰望這文明。

這條路常常游人如織，沿街都是各類商家。沿着千帆路一路向西，有一所古寺，乾元寺。乾元寺建于500年前，多次摧毀，又多次重建，任世事變遷，屹立不倒。江城人很是崇敬這裏的神佛，每年香客如雲。

她選擇這裏，帶了私心。

做設計的人，很懂建築構造。一路上顧寄樹都在給她講解不同的建築特點，她說的很少，也就只起了一個帶路的作用。說來慚愧，好像江之才是那個第一次來的人。聽着他的講解，她頭一次從建築的角度去看這條街，是怎樣的能工巧匠才能創造出這些，從前她的欣賞只停留在表面。

走過熱鬧的古街，便到了乾元寺，黃牆紅門，飛檐高牆。冬天的乾元寺，香火依舊旺盛。買好了票，領了香，江之站在大香爐虔誠的鞠了三躬。

敬完香後，站在大殿門口，望着裏面的佛像，她遲遲不進。顧寄樹也看出一些不一樣，問她：“你信佛嗎？”

江之搖頭，“我向來自诩無神論，但對神明和宗教信仰又心存敬畏。此刻我又希望佛祖能悲憫衆生，能慈悲分我一分，也不知這并不純粹的祈求神佛是否會應允。”

江之的眼裏有他看不懂的苦澀，有渴求，她想要求什麽？

空氣裏彌漫這香灰的味道，是安神的檀香味。

江之反問他：“你信嗎？”

顧寄樹看着垂目的佛祖，“所有的信仰，心中有則靈，很多時候我認為求神不如求己。你要是有想達成的心願，不如想想怎麽樣才能達成。如果說信，也許算是一種心理上的寄托，可以讓人活的輕松一些，那何不信一信？世人常說我佛慈悲，普度衆生，既有所求，必有所應。”

偌大的主殿，游人香客絡繹不絕，進了殿，跪拜在佛像面前的蒲團上，三拜九叩。

“不如進去拜一拜，不管信與不信。你若有所求，就信，無所求，就當是随了衆人。”

他拉起她的手腕，邁進大殿，正好前面的人已經拜完。兩人跪在蒲團上，他擡頭仰望着慈眉善目的佛祖，雙手合十：祈求佛祖慈悲，願江之所願。

江之看着跪着的男人，最後也拜了下去。

所願所求不過是心之所安。

出了大殿，右方有一處羅漢堂。

數羅漢求簽文，是來這裏的人都會做的一件事。

五百羅漢，或坐或立，身姿各異，或慈眉善目，或面目猙獰。所謂數羅漢，不過是随心尋一個自己喜歡的開始，按照年歲數下去，記下對應的羅漢編號，去外面兌換簽文。江之數了一個，取了簽，簽文上書：“善者自有善人福，祈願好心皆順心，不懼昨日無常風，無常風過白法新。”

兩人站的近，他看了一眼簽文：“簽文不錯，你想的應該會有一個好結果吧。”

“但願吧。”雖然知道這不過是一種心理寄托，總歸是江之的眉頭，終于舒緩了些許。江之收起簽文，此刻，再看佛祖，慈悲的笑看衆人。

出了佛堂，後院種了一園梅花，開的正盛，烏木紅梅，映着白牆，冷香撲鼻。旁邊的一株鳳凰木上面挂滿了紅繩，紅繩上寫滿了各式心願。

有的求財源廣進，有的求身體健康，有的求姻緣美滿……

有微風吹過，一片片紅在眼前飄蕩。簇新的紅，承載着過往的心願，又昭示着有人會定期清理這些舊物，又等着新的挂滿。

明知不會在這上面挂多久，兩人還是各寫了一條，想要挂上去。

低處已經挂滿，江之踮着腳尖，努力找一處空系上，弄了半天，還沒弄好。

身後一雙手從她頭頂穿過，接過她手中的紅繩，沒有停頓，直接往更高處系。

不用回頭，江之也知道是誰。

他的手臂很長，江之仰頭看着紅繩在他白淨的手間穿梭，靈活的系在了樹上，末了，他把他的系在了她的那一條旁邊。

“你不問我求什麽？”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江之悶悶的“嗯”了一聲，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他總是這樣有禮又克制，你不說的，他自然不問。她的內心既盼着他問，好讓她有個述說的借口，又怕他問，怕他被吓走。

“旁邊有個齋菜館，去吃點？”江之指着前面的齋菜館說，“聽說味道不錯。”

寺內的齋菜館，古老樸素，食客不少，進去尚有幾桌空餘，他們選了靠窗一側入座。

窗外是香煙袅袅，梵音不絕。細看內堂，禪意十足。一處明黃色竹牆，前置一木質水臺，水鏡面又倒影出牆上的題着的幾行句子。上面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下方則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店內的食客，俱是低聲細語，許是怕擾了佛門清淨。

看似簡單的齋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了不一樣的心思，吃起來也別有風味。

她吃着又猛然想起和他一起吃飯，多半是在顧着她自己的口味，還不知道他喜歡吃些什麽。她問，“一直還沒問過你江城的菜吃的慣嗎？有什麽喜歡吃的嗎？”

顧寄樹有一絲意外，“習慣，其實我沒那麽在意吃什麽，我們經常各地跑，早就習慣了各色的菜式。不過要說喜歡吃的，家常菜就好了。”

點的粥上來了，放在江之這一側，江之伸手示意他把碗遞過來，他有一瞬發愣，待反應過來從善如流的遞過去。

江之盛了滿滿一碗給他，顧寄樹看着這碗粥，心裏就像被塞滿了雲朵一樣，輕飄飄的。

其實最近和她吃飯，他就發現她現在飯量很小，每次都只吃那麽一點點，他總會覺得她是不是在克制飲食，他又想多了解一下她的喜好，“你呢？平時愛吃什麽？和你吃了幾次飯，我發現你現在吃的好像很少，你們女孩子胃口都這麽小的嗎？”

江之擡頭就看見他認真探究的表情，不由失笑，“我吃的不少了，可能食量上男女是真的有差距吧。至于愛吃的？我也說不太清楚，我愛新鮮，比較喜歡嘗試一些沒吃過的。”

“我一個人吃飯比較沒意思，那以後我可以叫你一起出來吃飯嗎？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試試新鮮的口味了。”他話裏隐隐的期待，問完，心裏忐忑的不行，舀着粥的勺子，拿起又放下，來來回回好幾次，假裝是怕燙了舌頭，等它冷卻好入口。

江之再遲鈍，自然看得出他昭然若揭的意圖，卻也沒有拆穿他。

如果他把她當做同學，想要聯系同學情誼，他做的無疑多了些。一別這多年，若是普通人，遇見了老同學，也不過是吃一兩頓飯也就算了。他把公司項目交給她做，全心全意的信任，約了她吃了一頓又一頓飯，一次次送她回家，會注意到她生理期給她買紅糖，會在她受欺負的時候維護她，會在舉手之間不動聲色幫她……

這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點點滴滴，細微之處都在對她示好。他對她的溫柔體貼，又克制的小心翼翼，不會讓人覺得是有所企圖讓人厭惡。

他目不轉睛的盯着碗裏的粥，勺子在碗中轉了一圈又一圈，低着頭，額前的碎發快要遮住眉毛，他的睫毛很長，擋住了他的眼神，和她在一起是時候他大多都是這樣，周身都是溫和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自己做飯比較多，手藝還可以，下次請你嘗嘗？”最後，她并沒正面回答他的請求。

顧寄樹對她的回答，自然是欣喜萬分。能吃到她做的飯，必然是比外面吃飯更讓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