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明朝換新境(一)
江之早上被護士叫醒。
迷迷糊糊的配合着抽了幾管血,量了體溫。
等護士走了,她拿起手機一看,才剛過六點。拉開窗簾一角,天還是黑的,走廊上慢慢開始有了走動的聲音,醫院的早晨來的格外早。
江之腦海裏忽然想到曾有人說每天叫醒你的是夢想嗎?此刻她可以回答,不,不是,是來給你采血的護士小姐姐。
護士小姐姐叫醒的僅僅是身體,精神依舊不可控的還想再睡。樓下的檢查要到八點之後,抵不過困意,她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手術室的護士來叫隔壁床的阿姨準備進手術室了。顧寄樹進門的時候阿姨正好剛躺倒床上被推出門,走廊上是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和病人,門外的人群很快散去,病房又恢複了寧靜。
江之已經醒了,坐在床邊,在出神。
他走進來,把早餐放到床邊的櫃子上,在凳子上坐下。
“在想什麽?”
江之從床上下來,穿着拖鞋站着,語氣有些惆悵,“我這才有了實感,明天我也要這樣被推進手術室了。”
“恩,也很快就會回來的。”怕她想太多心神不寧,他轉而問她:“洗漱過沒有,吃早餐?”
江之搖搖頭,“還沒有,我先去洗漱。”
在醫院裏不用化妝,随随便便洗了洗,擦了點水乳,也就算完事。
早餐包裹的很好,等她出來還是溫熱。
江之打開早餐袋,“你來的好早啊。”
“你不也醒的挺早,正好早點來等會吃了好下去做檢查。”顧寄樹從袋子裏拿出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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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護士小姐姐來的有多早,六點多就來采血了,不過那時候醒了會又睡過去,就剛才才醒過來,你從家裏來肯定起得更早了。”
“昨天在你家睡的,早上出門狗也給你喂好了,它還真的挺乖巧的。”
聽到他昨晚在自己家睡,她心頭有點異樣的感覺,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私人領地有了一個異性,不過她并不排斥。
早餐是熱乎的小混沌,一個個晶瑩剔透,沒有紫菜和蝦皮。
江之坐到床邊,遞給他一份,自己打開另一份,問他:“昨晚睡得還好嗎?”
顧寄樹似乎在回味昨晚的滿室馨香,笑着回她:“很舒服。”
“那就好。”
樓下的檢查科室人滿為患,排了一圈又一圈,一天都耗的差不多,很多結果都不用拿,會直接送回科室給醫生。
做完所有項目,被護士小姐姐叫住,“30床,醫生叫你去一趟醫生辦公室。”
“好的,謝謝。”
到了醫生辦公室才知道是要到了術前溝通的時候了,按照慣例醫生問了既往史和現狀。确認好之後,醫生拿過一份手術知情同意書,讓她簽字。
沒有直系親屬在場,江之自己簽字後,顧寄樹也簽上了名字。
顧寄樹曾想過和江之共同簽署某項文件,卻也沒想過簽的第一份竟然是手術同意書。
一張紙上寫滿了可能遇到的情況風險,薄薄的紙張是滿身的責任,他第一次覺得簽名是如此的沉重。
再次回到房間,隔壁床已經換了一個人住進來,之前的阿姨手術後住進了重症監護室。
這就是病房裏的日常,隔壁的人随時都可能換了人。
護士早前送過來的進監護室要準備的物品清單,也一一備齊了。
夜裏顧寄樹沒走,在逼仄的陪護椅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手術室的護士來叫她的時候她早已洗漱完枯坐在病床上倒數。躺在輪床上被一路推往了手術室。到了手術室門外,顧寄樹握着她的手,“安心,我等你出來。”
手術室等候區裏燈光煞白,她不得不擡起手臂遮擋一部分的光,餘光看着身邊一張張床上都是等着進手術室的人。
這裏溫度很低,醫生護士都還穿着短袖在準備着。
令她意外的是放着的歌曲活力四射,與她想象中的沉悶大相徑庭。
手術室還在準備,護士先給她打上點滴,又問她:“冷嗎?”
江之怕冷,胳膊上早就起來雞皮疙瘩,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此刻聽到護士問,自然的“嗯”了一聲,護士很快就拿來一床薄被子蓋在她身上。
沒等多久,輪床又被推着走了,她躺着盯着天花板,一路上意識跟着左轉右轉,轉了幾圈,終于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還沒有醫生,護士要她自己挪到手術臺上,然後把褲子也褪到膝蓋下後蓋着躺下。
這裏倒是和電視裏看過的沒什麽兩樣,冷冰冰的房間裏頭頂是無影燈,側頭看去是一排排儀器設備和醫療器械。很快麻醉醫生過來了,和護士打趣着說:“今天托袁主任的福,心胸外科的大手術室正好空出來做這個手術,這個房間真不錯。”
護士應着說:“可不是,這設備都好不少了。”
他們聊着天,也不怠慢手上的活,“先建立靜脈通道。”
很快江之感到冰冰涼涼的液體,流進了她的身體。
麻醉醫生拿過一個面罩對江之說:“來吸兩口。”然後把面罩對着她壓了下來。
江之一時間有些憋不過氣,醫生又說:“放松,這是氧氣。”
再後來,江之就醒了過來。
醒過來的時候她的頭暈乎乎的,隐約看到正對着的牆上的時鐘,鮮紅的字體顯示已經是11:30了,原來這就是手術嗎?毫無知覺的度過了空白的半天。
見她醒來,旁邊等着的護士說:“叫什麽名字知道嗎?”
她努力着開口:“江之。”
等确認她意識是真的清醒了,就推着她出去。上了電梯,江之才發覺原來等候蘇醒的區域不在手術那一層。一路上沒幾分鐘,她昏昏沉沉還是要閉眼睡。
出了手術室,護士喊了聲:“江之的家屬在嗎?”
很快顧寄樹聽到呼叫就過來了。
護士對他說:“來搭把手把她挪到那個床上。”
顧寄樹上前。
此刻江之身上也只是衣服反蓋着在,他托住她的後背,觸手是滿身的汗漬,身上的輸液管、引流管更是刺的他眼裏疼,心裏苦。
眼見着她緊閉着雙眼,他心下不忍,低低喚她,“之之?”
江之感覺眼皮太重,眨巴幾下,只看到一個虛影,又垂了下來,實在是沒有力氣。
只有氣無力的回應他了一聲“嗯。”
他握着她布滿了汗液的手,輕輕捏了一下,“睡吧,沒事了。”
她又昏睡了過去。
等到再次睜眼,看到前面挂着一個時鐘,指針大約是指向3點多?她迷迷糊糊意識到應該是在重症監護室裏,究竟是下午還是淩晨她也不清楚。
她試着擡了擡手,可身上還是沒力氣,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她放棄了掙紮,靜靜的繼續昏睡。
睜眼閉眼,七點,十點,一點,兩點……
慢慢的間隔醒來的時間越來短,昏沉的大腦,無法動彈的身體,顯得時間愈發漫長煎熬。
指針再次指向三點的時候,監護室裏傳來了吵鬧聲。江之漸漸意識到現在應該是淩晨。
有人大聲的呼叫,大約是護士,“快去叫醫生過來!15床的大爺不行了。”
說話聲,跑動聲,儀器滴滴作響的報警聲,乒乒乓乓東西相撞的聲音,在這裏格外清晰。
沒一會有人說:“叫家屬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罵罵咧咧走進來的幾個人,估摸着是還在推推搡搡,鬧的動靜不小。只聽一個男的大聲的說:“早說不治了,就讓他死了算了,一大把年紀了還治什麽治,浪費錢。現在好了,錢也花了,還不是不行了。”
另一個人說:“你個沒良心的,這躺在床上的是你親爸,他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大,到頭來還不如幾個臭錢,你竟然敢這麽說。”
“呵,你要有本事你來出這個錢啊。你他媽的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老子好不容易撈到幾個錢,就這麽瞎折騰沒了。老頭子養你幾年,也該到你報答他的時候了,反正還有一堆雜七雜八的錢沒交,都你出啊,老子再也不管這破事了。”
“我出就我出,你他媽的給我滾。早知道你這德性,我當初就該帶着老爺子一起走。”
“走就走,老子還不稀罕在這待着。”
醫生聽了無奈:“老爺子現在還能聽到,你們就不能好好說幾句。”
“總不是要死了,聽到怕什麽。”
男人罵着走了。
“你他媽的走了就別再回來。”
“你當老子在乎,老子巴不得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爸,你別哭啊。他沒良心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看還有我呢,我在呢,都怪我!我怎麽就沒發現你病得這麽嚴重呢,你怎麽能一直瞞着我呢。你是我爸啊,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啊!”
“爸!”
滴-----------
一陣長鳴聲結束了這場喧鬧。
江之不知道哪位老先生是否回了什麽,她只聽到那個男人哭的撕心裂肺。
“剛那家人可真夠狠心,老爺子也是可憐。”
“誰說不是呢,攤上這麽些家人,也許死了對他來說才是解脫。我聽說剛那個走了的是老爺子親兒子,後來留下來的那個還只是他收養的兒子。”
“這親兒子還不如一個養子。”
“親兒子賭博成瘾,把家都敗了,舍不得拿錢治病,拖到現在才送過來住了幾天。還說是沒錢了才想起來養的那個現在有錢,這才拉過來掏錢的。”
“也虧得是還有個心好的,不然吶,這死了都沒人管啊。”
這場深夜發生的故事,随着滴答滴答的時間消散。
睡意再次來襲,她順從的閉上眼繼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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