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明朝換新境（三）

“睡了一會，衣服忘記換了。”

“你要不先去洗一下？這裏應該有洗澡間吧，你帶換洗衣物了嗎？”

“帶了，你別操心了，先躺一會，我去洗澡。”

他把病床搖下來，讓她平躺着。

病房裏自帶了洗澡間，東西一應俱全，他拿着換洗衣物進去，沒一會，水聲響起。

江之躺在床上聽着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流沖在地板上的聲音，聽着耳熱。

這個男人，為她做的一切，她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她很少接受別人的幫助，早已習慣獨自承受，人和人之間的善意都是互相交換，得到的恩情總是要還的，而他的這份情，要她如何才還得起。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只是還是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慢慢去學會接受這些改變。

沒多久顧寄樹推開浴室的門，帶着一身水汽出來。浴室的熱氣，混合着沐浴露的清香散開來，臉上的胡茬已經刮掉，幹淨了許多，人也看着精神了不少。在醫院自然不好穿着浴袍或是居家服出來，他穿着一身寬松的休閑衫。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性都沒有吹頭發的習慣，他的發梢濕漉漉的。

江之擡了擡手，讓他過來。

顧寄樹放下手中的衣物問她“怎麽？”

“吹一下頭發，濕着頭發不好。”

顧寄樹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又看到她關切的眼神，只得轉身去找吹風機吹幹。

吹風機嗡嗡嗡的，像是奏響了催眠曲，江之又覺得瞌睡來了。

等到顧寄樹吹完頭發出來，她已經睡着了，手機還放在被子上。

顧寄樹看着她的睡臉，幫她把手機拿到櫃子上，拉過被子，給她蓋上手。他坐在旁邊的陪護床上看着挂着的點滴，一點一點往下滴，中途護士來換過幾次藥，一瓶一瓶的藥水，挂在上面，挨個等着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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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已經到了中午。

護工李阿姨過來的時候，正好午飯也送了過來。

顧寄樹這才輕輕的把她喚醒。

“之之，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江之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叫她，十分不情願的睜開眼。一雙眼睛迷茫的望着眼前的人，似乎還在思考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好半天才有點反應：“嗯？”

“飯送過來了，起來吃點。”

李阿姨扶着她慢慢起身，把床搖起來，讓她借着後背靠着，又端來熱水給她用毛巾擦了擦臉，江之這才清醒。

因為才做完手術一天，還只能吃點流食。

小桌板上擺着的是財魚湯和粥。

看着魚湯，江之皺了皺眉，她并不是很喜歡。以前吃的太多，以至于現在她看到魚湯都瑟瑟發抖。她的右手挂着針，不方便動。起初她想用左手吃，試了幾次便放棄了。她幾乎沒用過左手吃飯，現在一試實在是太慢，這樣吃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李阿姨一開始就說要喂她，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十分介意別人來喂飯，會顯得她很嬌氣。然而現實打臉來的太快，要不讓喂，只怕沒吃到嘴幾口就都冷了，她嘆了口氣只得接受幫助。

顧寄樹看出來她故意避開那份魚湯，李阿姨喂她魚湯的時候，她的眉頭皺的不是一般的緊，喝的也非常勉強。

“不喜歡魚湯？”

江之懶得去拿手機，扯着她的破嗓子“恩”了一聲，算是回應。

李阿姨在旁邊聽了，勸着說：“江小姐，這財魚湯對傷口愈合好，你還是多少喝一點吧。”

江之心想，不喝也好的不會慢，算了，她是真的喝不下去。

顧寄樹看懂了她的想法，也不逼她，“她不喜歡喝就算了，別勉強。”把魚湯收到一旁，又對她說下午換一種。

李阿姨見兩人都這樣，也就不再勸，默默的繼續喂她喝粥。

吃完飯，醫生過來查房。

袁主任帶着一群年輕的醫生，遠遠走來看着頗有幾分大佬的氣勢。只不過當着一群人烏壓壓的圍着她的床頭的時候她就不這麽想了，這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被圍觀的動物，或者說是實驗室的一個标本。

袁主任看了下床尾挂着的處置記錄，問她：“現在感覺怎麽樣？”

江之想說話，“啊”了幾聲愣是沒說出幾個字。

“怎麽回事，嗓子壞了？”

看她這樣，醫生們都面面相觑，年輕的醫生幾乎是很少見到這樣做完手術嗓子壞掉的情況。昨天參與手術的一助二助驚恐的看了彼此，都只看到了對方緊鎖的眉頭。

早在醫生進來的時候，顧寄樹就退到了床頭，給醫生們讓出空位。

這時候他們看他，他這才開口：“她嗓子現在好像啞了，說話很吃力，發出來的聲音幾乎都是氣音，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袁主任回憶了一下手術，直覺沒有失誤的可能。“不應該啊，我很肯定手術過程挺順利，應該沒傷到神經，不是神經或是聲帶受損造成的失聲。”

顧寄樹沉思了片刻，說：“她說她在監護室嗆水了，咳得很厲害，現在出來喝水都會引起咳嗽。”

袁主任瞬間了然，“那難怪了，插過管，咽喉部比較脆弱，雖然手術沒有傷到這裏，但是嗆水之後劇烈的咳嗽很可能刺激到了這裏，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造成了喉上神經被傷到了，或者只是單純的水腫造成的，要是還嗆水多注意一下。等過兩天做個喉肌電圖和聲帶檢查看看。也別太擔心，最近還有些水腫，等水腫消了就好了。這些天先別說話好好養養嗓子，再過些日子喝水不嗆了就可以試着盡量多開口說話，幫助恢複。”

“實在是不放心可以等過兩天再一起檢查一下聲帶。”

說完看了看旁邊的醫生，“記一下，像她這種例子就要多叮囑一下監護室術後護理。”

又給她檢查了一下，看引流瓶裏面的血液也算正常，其他的都沒有什麽問題。走之前還特意叮囑她：“到時候多練練，比如學學舌尖上的中國裏面的解說李立宏老師。”

說完就覺得自己的唾液腺不可抑止的往外分泌液體的袁主任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留下後面一群小年輕風風火火的追着往前。

這袁主任說什麽不好，偏偏要說舌尖上的中國，這誰不知道舌尖簡直是勾人犯罪的紀錄片，長胖是什麽，沒在怕的。減肥是什麽，聽都沒聽過。裏面的東西要是能吃上一口，那都不算事。

江之在心裏默默的吐槽，還好剛吃過午飯，不然現在肚子就要唱起了空城計，想吃也只能想想，那真讓會人受不了。

“舌尖上的中國？這是個什麽節目嗎？”顧寄樹思索了半晌也不知道這個節目是什麽。既然袁主任說要看這個練，那肯定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而且看江之的神情，分明也是知道的。

江之想解釋，甚至是想開口賣安利，奈何現在口不能言。而且現在脖子還木着，連搖頭點頭都不敢随意，就怕一不小心扯着刀口。

她僵硬的梗着脖子側着轉身去拿桌上的手機，姿勢不說也知道別扭至極。看到她別着身子去拿手機，顧寄樹手長，又離得近，先她一步拿過手機遞給她。

她拿過手機，直接搜索出舌尖上的中國，轉而把手機朝向他，擡眸示意他看這個。

顧寄樹接過來，入眼滿屏都是吃的，點開視頻，畫面确實精美，解說的聲音渾厚溫潤，配着确實不錯。

他收起手機，看了一眼牆上的電視機，很快就有了個想法。

江之見他拿着她的手機，又對着電視機一陣搗鼓，沒一會，電視機上就開始播放舌尖上的中國，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在弄投屏。

弄好後他問她：“這樣看方便嗎？”

江之哭笑不得，大屏幕看着确實比手機好多了，只是這時候看，他确定不是來折磨她的嗎？

她試圖轉移注意力，“你不休息一下嗎？”

“沒事，陪你看會電視，怕你睡太久無聊了。”他無所謂的語氣，仿佛不眠不休的不是他一樣。

江之其實心裏很心疼，“你要不還是躺一會，你看看你眼下的烏青，你又不是鐵打的，我看着擔心，再說我有事叫李阿姨就好了。”

他思慮片刻，看着一旁的李阿姨，終于點了頭。他把陪護床弄到她的病床邊上，才慢慢躺了上去。寧靜的下午，病房裏只剩下電視機的裏低沉的聲音，伴着細微的聲音，顧寄樹慢慢的睡了過去。

她不止一次看着他的睡臉，毫不設防的溫柔，他這人總把最溫柔的一面留給她。

等确認他睡着了，江之注意到窗簾大開着，陽光刺的他在睡夢中皺眉。

“阿姨，麻煩您把窗簾拉攏一下，陽光有點刺眼了。”

李阿姨看到消息，立刻去把窗簾關了起來，慈愛的小聲說：“他對你不錯，你也心裏有他，看來你們兩口子感情還蠻不錯的。”

江之笑了笑并沒有繼續接話。

窗簾被拉上，密不透光，午後的靜谧，桌上的花香傳來，她這才注意到他買了花過來。一片雪白中帶點粉邊的金魚草，淺紫色的紫羅蘭，橙黃色的六出花，再配上幾株布滿綠葉靠着香味才辨別出是茉莉。

明明也才重逢不久，她愛花他竟然也能看出來了。

老實說她那天答應之後都有些恍惚，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草率了。

她不敢觸碰感情，是習慣了一個人，從心裏害怕改變，也不知道兩個人該如何相處。她固執守舊又慢熱，偶爾喝了酒才敢釋放一下壓抑的情感。喝酒也不敢喝多，有些醉意，面色微酡，心裏仍然明鏡一般的時候就止住了。喝了酒，旁人看她也沒多大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會說話聲音比平日大了許多，她會更容易被逗樂，也會更容易掉淚，情感更容易外放。

回想那晚，他的推心置腹，讓她感動了，她幾乎是一時頭腦發熱的答應了。

現在想想，卻也不後悔。

也許只有一句承蒙不棄，攜手白頭才能還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