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原來

顧夫人與宋初昭進來之後,範尚書立即不罵了。

兩位領人的長輩一同朝傅長鈞致歉道:“給傅将軍添麻煩了。”

傅長鈞低笑了聲,回禮說:“事情我已問清楚了,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外面那人已說不會計較,不知二位公子之間的誤會又想如何解決?”

這主要是範崇青挨打,就看他要不要追究。

範崇青見衆人看過來,又搬出了先前那蹩腳的理由:“确實是誤傷。我摔了一跤。”

範尚書說了句和宋初昭一樣的話,掩面道:“沒出息!”

緊跟着他又說了句同範崇青預料中一樣的話:“待我回去再收拾你!”

範崇青:“……”

他也算認清現實了。有沒有出息都得挨抽。有出息,得和顧五郎一起挨抽,且是傅叔一頓,親爹一頓。沒出息,好歹只要熬一次。

就讓他沒出息着吧。

傅長鈞正要說話,顧四郎緊跟着沖進來,叫叫嚷嚷地罵道:“範崇青你這無恥小人,你竟敢對我五弟動手,你——”

他進了屋子,才發現裏面異常安靜,衆人的表情都不大對,齊刷刷将視線對準了他。

顧四郎看着範崇青幽怨的臉,硬生生轉了口風,笑道:“喲,這張小臉,怎麽紅了呢?”

範崇青大怒,用力拍掉他的手:“顧風蔚你有病吧?整日在外編排我!真當我沒有脾氣?”

範尚書被他二人煩得不行:“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兩個小的主動靠牆站立,靜思己過。

範崇青特別抑郁。

怎麽挨打的是他,丢臉的還是他?大家就不能公平一點對待嗎?

他也想做被人寵愛的範二郎啊!憑什麽不給他機會?!

兒子總歸是兒子,範尚書終于想起一致對外來了。他轉向顧夫人,哼了哼:“顧夫人方才說,誰要是打了你兒子,你定然與他沒完是不是?”

顧夫人擡手整理自己的碎發,神色不變道:“也不一定,還是看人的。若是有人打我們家四郎,我是不管的。”

顧四郎:“??”

宋初昭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有受傷的。”

範尚書:“你哪裏受傷?”

宋初昭撸起衣袖,将手伸出來,熱情地把虎口處割出的一道細小劃痕展示給他看。

範尚書湊近一瞧,喲,那麽大的口子,胡子都叫她給氣翹起來了。将宋初昭的手重重一摔,喝道:“你欺人太甚!”

傅長鈞背過手,在手心裏敲着長鞭,說道:“若是當街因惡鬥毆,引起喧嘩,是該受罰。即便是二位公子,也該鞭笞十次,游街示衆。”

顧夫人眼前一黑,叫道:“不可以!我兒大病初愈,怎能受罰?他又不似範崇青常年習武,挨個二十鞭也沒關系。我兒一鞭也挨不下來!”

範尚書:“??”

我敬你一尺,你坑我一丈?

傅長鈞也讓他們二人給逗笑了,還是裝作正經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是誤會了?”

範尚書還能說什麽?他拂了下衣袖,又去瞪自己兒子。

“二位損壞酒館不少物件,該作賠償。當街滋事,也應罰銀。”傅長鈞說,“究竟該賠多少,諸位去同掌櫃的商量吧。三倍罰銀,交予金吾衛處,以作警戒,不可再犯。”

小輩們都乖巧地認了錯,不敢放肆。

傅長鈞最先離開屋子。

他走到院子裏,在正中停下腳步。那被綁住的男子嗚咽着朝他挪動,努力将身體擺正,想朝他叩首。

傅長鈞低頭看着他,笑得和藹:“想認錯?”

那人瘋狂點頭。

傅長鈞卻說:“你總愛說不該說的話,所以我現在不想聽了。看你也被打得不輕,我先帶你去醫治一下,你看好不好?”

男人萬分驚恐,飙着淚用力搖頭,又朝傅長鈞叩首。

傅長鈞繼續笑:“你也不必擔心。問診的錢,國公府會出的。我今日已經散值,多的是時間。你好好想,想清楚了再說。帶走。”

旁邊的将士一把将男人提了起來,不顧他的掙紮懇求,拖在人群後面,往院外走去。

等傅長鈞等人離開了,宋初昭與顧四郎才跟着走出去。顧夫人叫他二人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她商量。

顧四郎緊緊纏着宋初昭,一路絮絮叨叨:“你怎麽會跟範崇青在一起呢?還與他打起來了。你告訴四哥,你是怎麽打的他。當然四哥不是說你不對,臉上那一擊還是挺準的。他是不是有欺負你?你這樣的脾氣都能動起手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宋初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顧四郎被敷衍,興致也一點不減,他靠着自己的想象與猜測,胡亂還原着事情的真相。

二人出了後院,走到大街上。

顧四郎扯着宋初昭的衣袖,說要帶她去吃頓好的,去去在範崇青這裏染上的晦氣,拉了拉,發現身邊的人不動了。

今日剛下過雨,雖然現在已經停了,可京城各處還很濕潤。

顧風簡就站在街對面的梨樹下,一身白衣,踩着泥濘,靜靜望着他們這邊。

雨後的秋風是沁涼的,吹起他的衣擺與長發,給他增添了兩分冷意。還帶來一種獨立于世的缥缈感。

顧四郎順着宋初昭的視線看過去,起先沒有認出人來,只當是哪家漂亮姑娘出來散心,還覺得是個清秀佳人。等身邊的人朝對方跑過去,才意識到那居然是宋三娘。

這是顧四郎第一次親眼見到宋三娘。

人人都告訴他,這三姑娘專斷蠻橫、任性妄為、粗鄙不堪,卻沒人告訴他,宋三娘是個看起來如此出塵的女子。

他驚訝片刻,而後也追上去。

梨樹的樹葉上留着不少雨滴,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你怎麽還在?”宋初昭見顧風簡肩頭已被雨水打濕,拂了一下,說,“淋了雨,小心受涼了。”

顧風簡說:“擔心你說不過他們。等在這裏看看。”

傅長鈞那人不好應對,不大愛賣人面子。他要是不高興了,誰在他手上也讨不到好。

顧風簡想,他現在以宋初昭的身份,還是能求得上情的,怕有意外,才等在這裏。

顧四郎大笑着插話說:“宋姑娘不必擔心。我五弟口才卓越,滿腹經綸,就沒有說不過的人!”

他拍了拍自己五弟的肩膀:“你別看他不善武藝,但是京城上下,沒人能欺負得了他。”

宋初昭和顧風簡一起斜眼看他,俱是覺得他有點礙眼,偏偏顧四郎沒有自覺。

宋初昭拉着顧風簡往旁邊走了兩步。

“春冬呢?”

“我叫她去買點東西。”顧風簡皺皺鼻子,“她也挺吵的。”

宋初昭笑說:“她是想叫你回去吧?你回吧,我這裏已經沒事了。”

她突然想起要去賀府的事,正欲提醒一句,顧四郎又湊過來,指着顧風簡的手道:“诶,宋姑娘,你拿着這是什麽書?”

這本書顧風簡一時着急,直接帶過來的。雖然護在懷裏,可還是打濕了一些,表面有點褶皺。

他低頭想要撫平頁腳,正好露出上面的書名。

顧四郎說:“咦?你在看這本書?我記得我五弟前些日子也借抄了這本,你二人真是興趣相投,難得啊!聽聞宋姑娘在邊關長大,原來也是個文雅之人!”

顧風簡淡淡道:“在邊關,哪有那麽多書?”

顧四郎:“啊?”

“邊關自然是兵書最多了,別的都叫雜書!”宋初昭無奈道,“我的四哥,你認不出這是你五弟的書嗎?”

“啊?原來這是我五弟的書啊!”顧四郎先是一驚,随後又跟上了一驚表示尊敬,“天吶,這書連我都看不進去!宋姑娘,你竟為了我五弟啃讀這般難懂的東西!”

宋初昭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顧風簡鎮靜說:“确實晦澀了點。”

顧四郎體貼道:“你慢慢讀,不着急。讀不懂的地方,叫我五弟教你。”

宋初昭幹巴巴地說:“四哥,去吃飯了吧。”

顧四郎恨其不争,在她耳邊道:“都這時候了,你怎麽還想着吃呢?人姑娘擔心你,特意等在此處,你居然沒有半點表示?”

宋初昭:“……”那你怎麽不想想自己走呢?!

顧四郎在那兒傻笑。宋初昭與顧風簡尴尬對視。沒一會兒,顧夫人也出來了。

她見到三人跟三炷香似的紮在樹底下,也是奇怪了,走過去笑道:“宋三姑娘?”

顧四郎立馬高聲說:“是!正是!她擔心五弟,便在這裏等候。”

顧夫人高興道:“我一瞧就認出來了,與賀菀妹妹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她抓起顧風簡的手握住,“呀”了一聲:“怎麽這麽涼啊!”

顧四郎說:“因為此處風涼。”

顧夫人笑呵呵地轉過頭,朝着宋初昭示意說:“先把你四哥帶走。”

顧四郎:“……顯得我多礙事是的。行了我自己走!”

顧四郎領着宋初昭走到別處等候,給他二人說話的機會。

顧夫人與他解釋說:“多謝宋姑娘關心,五郎什麽事也沒有。他平日性格沉穩,不會同人争執,更不會與人打鬥的。今日之事,實屬意外。”

顧風簡:“我知道。”

顧夫人又說:“五郎是關心你的。雖然你二人此前沒有見過,但我從未見他對別人這樣關心過。想來這是緣分。”

顧風簡說:“我與她見過。”

顧夫人:“見過?哦是,春冬說,你二人在邊關見過。”

顧風簡點頭,含糊道:“當時摔落了馬,不能走動。最後是宋家的親兵趕去救了人。”

顧夫人聽清他的話,瞪大眼睛,錯愕過後驚喜道:“原來是你呀!原來當初是你!我說宋家從沒有什麽三公子,唯一的公子也一直長在京城!三娘,是你呀!”

她過于激動,反反複複說了好幾次。又拉住顧風簡的手緊緊握住。

“多虧是你,否則五郎就要遭難了。他身體不好,受不得寒,多謝你将衣服留給他,又背他去避雨。那地方平日行人少,暴雨後就更無人靠近了。”她說着不由哽咽,“若非僥幸遇到你,冒險連夜跑去叫人,恐怕他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得救。你當時還那麽小,又要走山路又要淋雨,該多不容易?五郎多虧了你。孩子,你真是太好了。”

顧夫人忍了忍,将情緒壓下去,又說:“後來想找你道謝的,可惜尋不到人。他們只說你病了,不能見客。你當時病得嚴重嗎?”

重不重顧風簡也不知道,反正點頭就是了。顧風簡說:“已經好了。”

顧夫人唏噓說:“難怪他對你這般好。五郎真是,竟然不與我講!他什麽都悶在心裏,否則我早該去謝謝你了。”

顧風簡垂下視線,苦笑着說:“或許是不想我再添一些有違禮數的傳聞了吧。”

“不要這樣說!不要聽那些糊塗話!他們又懂什麽?”顧夫人又心疼又生氣,上前抱了抱他,“昭昭,賀菀妹妹不在京城,你就當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顧夫人又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衣衫單薄,不忍再留他,勸他先回家。

顧風簡看向不遠處,宋初昭朝他揮手作別,而後轉身離開。讓他想起風雨如山崩摧來時,擋在他面前的那道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顧風簡/宋初昭:我攻略我自己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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