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更
“昭昭啊!你來啦!”
大門推開,賀老爺與賀夫人幾乎是飛奔而來。
兩位老人雖然頭上已有斑駁白發,身手卻依舊矯健。
宋初昭正準備迎接他們,賀老爺直直沖向了顧風簡的位置,一把将他抱住。
宋初昭愣了一下,顧風簡也是受寵若驚。
他在家中并不習慣與人親近。即便是顧夫人與顧四郎,也不大同他有親密接觸,此刻的訝異與不自然相當真實。
賀老爺內心激動,又想讓自己表現得鎮靜,笑得一臉慈祥,介紹道:“昭昭啊,我是你外祖父。”
顧風簡輕笑,朝他行禮:“外祖父。”
賀夫人期待地指着自己。
顧風簡轉向她:“外祖母。”
賀夫人點頭。
賀老爺:“是是,她就是你外祖母。”
兩邊人認真打量對方。
賀老爺問:“你母親在外面過得好嗎?”
顧風簡:“一切都好。”
“你在京城還住得習慣嗎?”
顧風簡:“還習慣的。”
“有哪裏不方便的地方,或是想要什麽,都可以來找外祖父。你這幾日都做了什麽呀?”
顧風簡耐心地一一回答。
宋初昭被冷落在旁,轉過視線,內心空虛地觀察賀府。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真是吓一跳。
她以為門口的那幾段紅綢已經夠叫人奇怪的了,府裏突然改變的裝飾,才最是驚人。
她先前那次來的時候,正門去客廳的這段道路,是空曠寬敞的。與尋常的府邸差不多,色彩單調,大方簡潔。
可是現在,路邊擺滿了花盆。栽着菊花或是月季,還有幾株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隔個四五步,就放上一盆,顯然是新買的。将這條道路點綴上了不一樣的顏色。
除此之外,兩側還多了幾塊樣式新奇的假山。前方的走廊上,挂上了幾盞色彩鮮豔的紙燈。
一切多出的裝潢,都同原先的風格大不相同。
一群身形高大的仆役,正排着隊,佝着腰,露着牙齒,笑呵呵地看着他們。
宋初昭正要打哆嗦,被人捏住了衣服的後領。這感覺猶如闖禍後猝不及防被逮住。她緊張地扭過頭,看見了傅長鈞。
傅長鈞說:“前兩日撞見你打架,這麽巧,今日又遇上你了。”
賀夫人終于從漫無邊際的慰問中抽身,擔心問道:“顧五郎打架?為何打架呀?”
顧風簡忙說:“因為當時有人說我壞話,她氣不過。”
賀老爺說:“那不是打得很好?”
傅長鈞:“……”
賀老爺鄭重打量起宋初昭。宋初昭挺直腰背,向他展示自己的風貌。
賀老爺懷疑地說:“你同誰打?受傷了不曾?傷得重不重?”
宋初昭:“……”你懷疑我的實力。
傅長鈞說:“範二公子站着給他打,沒有還手。”
賀老爺不解:“為何?”
宋初昭:“……因為我以理服人。”
賀夫人信了,拍着賀老爺說:“別忘人顧五郎是個讀書人,哪同你們這些武将一樣的?”
賀老爺點頭說:“沒關系。”
管事過去,小心将大門關上,賀老爺終于回過神來。
“怎麽都在門口站着?說了好些話了。看看我這記性,趕緊往裏面去!來,這邊來。”
他走在最前面,與賀夫人手挽着手,借這動作掩飾他內心的不平靜。
“前邊有一個湖,裏面放了些魚苗。你們若是想釣魚,可以過去的。”
賀夫人推了他一把。
賀老爺未察覺過來,繼續說:“後院還有馬,咱們賀府夠大,這圍着牆的一圈都給你清出來了。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騎馬。我聽你母親說,你騎馬很厲害。咱們府裏還有一匹好馬,是你傅叔帶過來的。”
賀夫人不高興,擰了賀老爺的一把,後者終于噤聲。
她對這笨家夥真是無話可說了!
先前明明說得好好的,等人過來,請到廳堂裏聊一聊。聊到昭昭想走了,就請她去騎馬釣魚看個新鮮,這樣就能多留一段時間。
這老賀分明沒聽進去,全在敷衍她!
賀老爺舔了舔嘴唇,無辜地看了傅長鈞一眼。
賀夫人問:“你們二人餓了不曾?早飯吃過了嗎?”
顧風簡其實吃了一點才過來的,但怕二老覺得無所适從,便道:“正好有點餓了。”
賀老爺喜道:“沒吃好啊!”
說完覺得哪裏不對味兒,又改口說:“還是要按時吃飯的。但是今日沒關系,我與你外祖母買了些糕點在家裏。趕緊過去吃一點。”
他這個一起,順帶了邊上當背景板的宋初昭。
賀老爺對着自己外孫女很局促,但對待別的小輩,已經頗有經驗。
他繞過去抓住宋初昭的手,開始像在門口一樣的長輩問詢。他問顧家的事一樣很上心,甚至有點嚴肅,畢竟那是未來的親家,他得好好把關。
宋初昭挑了個機會,将禮物拿出來。
賀老爺打開認真看了眼,又認真找了一番誇獎的詞,對她表示感謝。
宋初昭嘿嘿笑着。
聽母親說外祖父年輕時很是威嚴,在戰場呆過一段時間,身上帶了血氣。常年冷臉,不怒自威。名字都是個能治小兒夜啼的常用秘方。就算是她也很害怕。
如今這尊武神對着一個小輩也能這樣客氣,顯然是給他外孫女面子。
……雖然形式不大對,但本質就是在給她面子嘛。她心裏高興。
一行人在客廳裏坐下,仆役開始端糕點上桌。
宋初昭一看,這所謂的“一點”可真是謙虛。
桌上滿滿當當,擺了得有二十來樣點心。甜的鹹的酥的軟的都有。該是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就幹脆全買了過來。
衆人圍着一張桌子而坐,賀老爺興奮得臉色都紅潤起來。
傅長鈞沉默不語,只管作陪。
宋初昭與他坐在一起,總覺得他在暗中向自己施壓,又沒有證據。想找個話題放松一下,便問道:“賀公,近日身體還好吧?聽說您前些日子患了咳嗽,如今大好了嗎?”
賀老爺笑容突然凝滞,表情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宋初昭以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頓時坐得不安穩。她反省了一下,覺得也沒有啊。
“咳。年紀大了,生病是常有的事。”賀老爺用餘光偷看顧風簡那邊,暗示着說,“身體不如以前康健了,這次病得尤其重。糊塗的時候,眼前都是虛影,好像看見了菀菀與昭昭。前兩日聽說昭昭真要過來,我這心裏高興,才好得快了。”
宋初昭:“……”您現在才起來演,是不是晚了一點?!
可吓死她了!
顧風簡還配合着道:“外祖父要注意休息。切記不要吹風。往後我有時間,常來看您,”
賀老爺正要笑,嘴角弧度都翹了起來,被誰提醒,又給強行止住,恰好留在了一個苦笑的表情。他嘆着粗氣,點頭說:“好,多謝昭昭挂心了。外祖父一定注意休息。”
顧風簡與宋初昭對視了一眼,眼神相當複雜。
宋初昭認命了。用手指着糕點,示意他上。
哄哄老人家開心吧,瞧可把他寂寞壞了。
顧風簡就近捏起一塊,送過去道:“外祖父,吃些東西吧。”
“吃不下去了。”賀老爺硬朗的身體轉瞬間變得憔悴不堪,腰疼了,腿酸了,胃也不舒服了。
“唉,食欲不振,最近都沒有力氣。你吃就好了。吃吧吃吧。稍後外祖父去喝兩碗補藥就飽了。”
宋初昭無奈地轉過身,無意間發現站在她身後的管事,正在同賀老爺用力點頭。
宋初昭:“……”你們這戲是不是太過了一點?
這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吶!
顧風簡強忍着沒笑出來,順勢把那塊糕點自己吃了。
賀老爺也發覺自己的演技大概影響了他二人的食欲,幹咳一聲,問道:“昭昭,你在宋府過得還習慣嗎?宋家人待你如何?”
顧風簡仔細擦了下手,重新擡起臉,表情也變了。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宋初昭,叫宋初昭有種身負重任的使命感。
再是深深看了眼賀老爺,恰到好處的一個停頓,忍辱負重般的點頭說:“我過得很好。”
賀老爺微表情讀取順利,果然不信,緊張道:“真的嗎?你可不要瞞着外祖父!”
傅長鈞饒有興趣地看向宋初昭,等她接話。
宋初昭拍了下胸口,嚴肅中帶着憂愁,說道:“昭昭,在賀公面前,你還是說實話吧。”
顧風簡皺眉:“沒什麽好說的,我一切都好。別叫外祖父替我擔心。”
賀老爺:“顧家五郎,你來說!”
宋初昭遲疑片刻,開口道:“宋老夫人是長輩,顧五身為晚輩,本不該置喙。只是昭昭……宋姑娘在宋府,确實稱不上好吧。”
宋初昭試探着說:“母親原先擔心三姑娘不會照顧自己,身邊又沒有可信的丫鬟,便将貼身的婢女派過去幫忙。那婢女只去了一日,就哭哭啼啼地回來禀報,說三姑娘在宋府受人冷落,住的是角落的偏院。屋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些老舊的家具。”
“什麽!”
賀老爺擡手怒拍,桌子重重一響。
外邊立着的管事瞬間站直,渾身繃緊。他瞪着眼睛,朝賀老爺示意。
賀老爺低頭一看,發現桌上留下了一個可疑的掌形凹陷。
他沉默了會兒,想裝作無事發生,将旁邊的盤子拖過來,擋在裂痕上面。
賀老爺沉痛道:“外祖父好傷心,他們怎能這樣對你?”
管事叫道:“老爺您可千萬不要動怒,您身體不好!”
此時,被金吾衛操練了兩天的宋三老爺,在仆人的攙扶中,虛弱地回到了宋府。
他年紀大了,哪還受得了這般折騰?回來時手腳懼是軟的,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宋三老爺見到人,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三姑娘在哪裏?你同她道過歉了沒有?事情都解釋明白了嗎?”
宋三嬸低垂着頭,差點哭出來:“她人不見了!”
宋三老爺:“怎麽就不見了?”
“就是不見了!”
宋三老爺腦子裏的弦要斷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滿桌影帝。
傅長鈞:我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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