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保證

二人對着燭火靜坐。

宋初昭突然發現,原來吹噓過後就是空虛,搞得她現在無話可說。

她只能側過頭,禮貌性地看着顧風簡。

暗黃色的光線照在顧風簡的臉上,将他的輪廓虛化出一分柔和。他懶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裏寫着漫不經心。

顧風簡的手因為一直在外面擺着,指節凍得有些發紅。宋初昭見他時不時要用手心去溫一下手指,就知道他還是怕冷。

她去抽了條厚重的毛毯來,給顧風簡保暖,蓋到他的腿上。

顧風簡将毯子往上扯,同她笑了一下。

于是,宋初昭終于又有話說了。她苦口婆心地勸道:“顧五郎,你要早點睡啊。我每次來都見你在熬夜,書有那麽好看嗎?”

顧風簡伸手摸了下桌上的書冊:“好看。而且也沒別的事做。不如黃濤有意思。”

宋初昭茫然道:“黃濤是誰?你新交到的朋友?可是沒見你出去見人啊?”

顧風簡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将書的背面蓋到背面,冷靜點頭說:“嗯。以文會友。”

宋初昭笑道:“那太好啦!”

宋初昭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些,突然聽見外面有一陣輕微的響動。她吓了一跳,趕緊躲到桌子下面。

等了會兒,外面的聲音又停了。

她鬧不準那是什麽意思,反正不會是好事。

在宋初昭準備離開的時候,顧風簡又開口說:“還有一件事,我得先同你問清楚。若是有人刻意刁難你……準确說是刁難我。我是該裝作技不如人,還是馬馬虎虎地回敬他們幾句?”

宋初昭想也不想道:“自然是罵回去啊!”

顧風簡:“你不怕會有人生疑?”

宋初昭說:“有什麽好起疑的?他們又沒見過我作詩,怎麽知道我不行?縱然以後暴露了,就當是你教我的。既然宴會上弄虛作假的人那麽多,順道加我一個呗。”

顧風簡也覺得可以,便“嗯”了一聲。

宋初昭悄悄溜向窗邊:“我先走了。等文酒宴當日,我來接你。”

顧府的人似乎都不大在意這文酒宴,自從那天範崇青提過一次之後,便再沒有人關心。宋初昭抽空将顧風簡詩集裏的好幾篇都背了下來,連同他随意記錄在別處的長篇文章也背了兩篇。平日裏不喜歡看書的腦袋,在有了明确任務之後,反而亢奮了不少。可是她這內心還是很忐忑。畢竟她是個如此誠實的人,沒走過這樣的歪路子。

隔了兩日,顧四郎拿了請帖過來,随意地丢給她,将她以為此事告掰的心給打了回去。

緊跟着,季禹棠那邊特意送來了一批謝禮,對她先前為季禹棠仗義執言表示感謝。

據說這是顧五郎第一次收到來自同齡人的禮物,顧夫人極其興奮,将它們全部收進了庫房,并單獨存放。

宋初昭其實更想能和季禹棠聊一聊,畢竟範崇青說了,這場文酒宴上,最會搞事的就是季禹棠及其交好的那一群人。如果能同對方達成共識,宋初昭就徹底不用擔心會有人在宴會上為難自己。

可惜的是季父覺得他為人行事過于高調,才會惹來今日這樣的禍事,發怒之後将他關在了屋裏,讓他靜思己過,在文酒宴之前,都不得出門。

宋初昭便這樣迎來了文酒宴開始的日子。

宴會的時間安排在晚上。天色還灰亮之時,範崇青便已提着燈,如約來顧府接人。

宋初昭以為範崇青所謂的同行,真的只是簡單的同行而已。結果到了出發的那一天,他帶了一幫兄弟,顧四郎也喊了一幫兄弟,兩隊人馬排列得整整齊齊,站在顧府門口,鬥志昂揚地等着宋初昭一起出門。

幾人皆是出自達官顯貴的年輕子弟,為了參加此次宴會,刻意穿得有些華麗。顏色選得偏向深色,腰帶與發冠更是鑲金配玉,手上再提幾盞做工精致花俏紙燈,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兩群人一文一武,氣質迥然相異,俱是意氣風發,加上面貌出衆,極其奪人眼球。

好一群翩翩少年郎!

宋初昭在門口默默站了一會兒,感受到來自圍觀群衆的灼熱目光,恨不得獨自離開。然而範崇青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一見她出現便笑嘻嘻地湊上來,說道:“五郎,你總算出來了!你今日就穿成這樣前去?”

宋初昭現在穿的就是平日常穿的月白色長衫。她本就不喜歡佩戴玉飾,因為活動起來不方便,所以這次也沒戴。

尋常來看沒什麽問題,但和這幾人一對比,就顯得過于樸素了,不夠有金錢的氣息。

她原是想低調一點,最好能泯然衆人,可她沒考慮到的是,去參加宴會的,根本就不屬于“衆人”的範疇。她反而“出衆”了。

顧四郎從後面跟過來,豪爽笑道:“我五弟不過是去走個過場而已,穿得那般豔麗做什麽?何況就算他穿着最簡樸的布衣,也無礙他的才名。誰人敢忽視了他不成?”

“這倒也是。”範崇青再次敬佩說,“五郎果然淡泊名利,不在乎這些虛榮!”

宋初昭:“……”倒也不是如此。

她急着離開,便示意道:“走吧。”

“好!”範崇青力氣大,手中挑着的是一盞動物形的銅吊燈。他手上一甩,那燈便快速晃動,火焰跟着跳了一下。他興奮道:“我們這就去接宋三娘!”

宋初昭:“……?”顧風簡怕不會誤會她是個傻子。

宋初昭有些掙紮又有些遲疑,可她确實不能讓顧風簡獨自前去宴會,所以心裏踯躅着,腳步還是飛快地去了賀府。

得到管事消息的顧風簡披着外衣快步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賀老爺與賀夫人。

三人看着門口這支浩浩蕩蕩将近二十來人的隊伍,齊齊被震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好在範崇青等小輩十分懂禮貌地一直傻笑,才叫氣氛沒變得尴尬。

顧風簡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很是困惑。

他以前與範崇青完全不熟,而這些高官的子弟也大多有着自己的傲氣,尤其是範崇青,誰人也不服,更不會主動與他往來。怎麽一段時間不見,他的交友圈就擴得這般廣?

宋初昭不是說,她一直被顧國公逼着看書嗎?

顧風簡的視線往範崇青那裏多飄了一會兒,被對方臉上的憨笑給閃到了。

來的是季禹棠也就罷了,當做是為了感謝。這二人不是剛打過架嗎?範崇青與四哥,不是勢同水火嗎?

顧風簡搖了搖頭,朝宋初昭挑了挑眉表示困惑。宋初昭腦海中瑣碎的信息太多,未能理解他的深意,于是也挑了挑眉作為回應。

顧風簡更迷茫了。

春冬見他二人擠眉弄眼,勾着唇露出一個堪破世事的微笑。

賀老爺摸着自己的額頭,一臉深思地走上前,圍着宋初昭轉了兩圈。

宋初昭被外祖父盯得發毛,還是裝作鎮靜地轉過身面對着他,朝他輕笑問好。

賀老爺指着範崇青等人問:“你喊來的人?”

宋初昭思考着措詞:“實不相瞞,其實他們是……”不請自來的人!

她身邊的範崇青更快一步,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證道:“賀老将軍放心,今日我們這麽多人帶三娘出去,自會看好了她,絕不可能叫她受了欺負!”

旁邊的兄弟們跟着表忠心。

“三娘即是賀家的人,那便也是我們妹妹。賀公放心,我們定然會照顧她。”

“我們這麽多人一起前去,想來也不會有人不長眼,敢在三姑娘身上尋麻煩。”

“待今日宴會終了,我們便将三娘平平安安地送回來。”

宋初昭被他們吵得耳邊嗡嗡作響,憋着無法呼吸。她覺得顧五郎這一世英名大約是要保不住了。

顧風簡表情雖然冷靜,眼神中卻有着同樣的淩亂。他一直望着宋初昭,且越來越用力,宋初昭心虛的不敢直視。

這出戲還未過去,誰知賀老爺一直緊繃的臉突然笑開了來,中氣十足地喝了一聲:“好!”

他一掌拍在宋初昭的肩頭,叫宋初昭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有心了啊顧家五郎,昭昭果然沒有看錯你。”賀老爺笑道,“你帶着去吧,記着早些回來。”

賀夫人也在臺階上面忍笑。

賀老爺說:“三娘回京城,還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原本我是想親自送她過去的,現下看來是不用了。有你在,可以幫忙提點。但是你記着,遇事冷靜些,今晚的文酒宴,絕對不是個能鬧事的地方。若是處着不高興,就先将三娘送回來。”

宋初昭作揖應道:“是。賀公。”

賀老爺回身朝顧風簡招了下手:“你們年輕人,快去吧。”

顧風簡緩步下來,範崇青等人自覺讓開一條道,叫他二人走在最中間,并嘻嘻哈哈地簇擁在後面。

宋初昭覺得更尴尬了。

顧風簡見她肌肉僵硬,簡直有些手無足措,又低下頭,看見了她手中的紙燈,問道:“我沒有嗎?”

宋初昭手上的這一盞輕,誰提都方便,忙遞過去說:“你喜歡?我的送你。”

顧風簡順勢接了過來。

範崇青等人見狀在後邊兒瞎起哄,發出一陣怪聲。宋初昭回頭兇狠瞪了一眼,那群猴孩子又趕緊收聲,竊竊私語地互相間密聊。

人群朝着園林的方向逐漸移動。

顧風簡始終神态自若,似乎不受後邊那群人的影響。對手裏的燈好像也很有興趣,挂在兩人中間,時不時要看一點。

宋初昭靠過去,小聲問:“你不生氣吧?”

“嗯?”顧風簡,“你為何總覺得我會生氣?”

宋初昭想,能生氣的地方很多吧?比如正經人應該覺得她簡直是在“胡鬧”。

顧風簡接着說:“就像總覺得我會受人欺負一樣。”

宋初昭:“難道不是嗎?”

顧風簡:“你真覺得是?”

宋初昭驚道:“你自己沒察覺到嗎?”

顧風簡沉吟片刻,若有若無地笑了下:“所以你讓他們興師動衆地來這裏接人?”

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那幫小弟,衆人感受到視線,友善地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一排排雪白的牙齒在夜色的燭火照耀中變得詭異而陰森。

……她心裏是拒絕的。

這時,又聽顧風簡說:“下次不必這樣。人太多了。”

宋初昭點頭:“我下次記住了!”

她等了等,發現顧風簡沒再說這事,不由松了口氣。

衆人說說笑笑,未多久,就到了今日舉辦宴會的園林。

一隊裝備齊整的金吾衛正守在入口處,仔細核查通行衆人的身份。

那将士提醒衆人,不得攜帶兵器及尖銳的物品入內。衆人站好,自覺接受他們搜身。

顧四郎用手肘頂着宋初昭,示意說:“看那邊。”

宋初昭順勢一看,發現傅長鈞居然也在。他原本坐在裏面的一張桌子旁,此時發現了他們,已經朝這邊走來。

照理來說,這樣的宴會,遠用不上讓傅長鈞出面。他會出現,不知是受了賀将軍的囑托,還是今夜會有貴人到訪,提前來負責排查。

見對方直沖着這邊過來,顧四郎感慨道:“想娶賀家的姑娘,果然不簡單啊。五弟,你自求多福。”

賀家的姑娘表示,她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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