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真相

宋廣淵話一出口,宋詩聞的臉色就變了。她說:“我哪裏有?”

宋廣淵說:“你嫉妒你三妹,暗地裏使了手腳,是不是?”

老夫人氣得站起來道:“我才要問是不是!宋三娘在你耳邊诋毀了?她竟還有臉面反誣二娘?她……”

宋廣淵不理她吵嚷,繼續盯着宋詩聞道:“她說的每一件事,都敢于與我對峙,你若也有底氣,我現在就将她叫來。我不怕丢人,尋來人證,都問個清楚明白。是或不是,你心裏比我清楚,你敢嗎?”

宋詩聞哭了出來:“爹,你偏心!”

宋廣淵嘆了口氣,說:“我在與你講道理,不是偏心不偏心的問題。你若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可是你不能做那些陰損的事情,何況那還是你三妹。二娘,我已不知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了。”

宋詩聞:“是你只顧着陪她!這十多年來,你幾次管過我?”

宋廣淵說:“我自知虧欠你。你假如覺得不滿,也該沖着我來,為何要去對付你三妹?”

宋老夫人插話說:“宋初昭是不是她三妹,你心裏有數!”

宋廣淵語氣嚴肅道:“母親,您怎可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

宋老夫人失望道:“好啊,如今你也來兇我?”

宋廣淵不想理她,吐出口氣,說:“二娘,你既覺得她比你好,我也可以帶你去邊關,你要去嗎?”

宋詩聞立即搖頭,宋老夫人更是激動,她尖聲道:“去邊關?那詩聞豈不是成了粗蠻女子?我将她教得那麽好,不是為了讓她去邊關!她是京城的大家閨秀!”

宋廣淵瞥了老夫人一眼,又看向宋詩聞,問道:“你是何意見?”

宋詩聞搖頭:“我不要!”

宋廣淵說:“所以,你不是覺得她在邊關好,只是因為她比你強了些,所以你覺得不公平。可是二娘,天底下沒有人可以好處全占的,你自然也不可以。三娘比你厲害的地方,是她憑本事自己學來的,你光靠這些後宅裏見不得人的把戲,能有什麽用?能叫別人服氣嗎?能叫自己變得厲害嗎?徒顯得醜陋卑鄙罷了。何況,你學什麽不好?竟去信些邪門歪道。我說過,我宋家的人,絕對不能迷信鬼神之說!究竟是誰在你身邊蠱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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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廣淵說到後面,帶了點軍營裏訓話的氣勢,語氣不由嚴厲起來,宋詩聞被他吓住,恐懼地縮向後方。

宋老夫人氣得打他:“你這是做什麽!吓起自己女兒來了!”

宋廣淵不為所動,只說:“從今日起,你留在家中好好反省,我會看着你。我已向陛下請旨,這段時日都會留在京城。母親,夜已深,您也早點回,我送您回去休息。”

宋廣淵真是怕極了這老夫人又在宋詩聞耳邊教唆,他盯着老夫人出了房門,才跟着離開。離去時叫上了宋詩聞随身侍奉的婢女,讓對方去自己書房問話。

他非打聽出來,究竟是誰讓宋詩聞泥足深陷,竟信起了鬼怪。

第二日大早,顧府敲敲打打的,送了好些聘禮過來。一成排的箱子堆在宋府的路上,差點走不過道。

宋初昭是被仆人說話的聲音給吵醒的。宋家的下人完全被那陣仗給震住,幹活的時候也停不住嘴。

宋初昭得知事情,立馬爬起來,跑進院子想看熱鬧。

宋初昭本想查看一下聘禮裏都有些什麽東西,無奈箱子各個都封鎖得嚴實,根本打不開。提了一下,發現東西很沉。憑顧夫人謹慎的個性,鑰匙應該會親手交到賀菀那裏。

宋初昭轉了一圈,覺得滿地箱子十分無趣,又回去了。

她逛到自己院子附近時候,發現宋詩聞竟然站在涼亭的柱子後頭,在朝着他們的院落張望。

宋詩聞的模樣算不上多鬼祟,可也屬實奇怪。宋初昭故意放緩腳步,小心靠近,拍了下對方的肩膀。

宋詩聞沒有防備,驚慌失措地一跳,回過頭看見是她,臉色更是煞白。

宋初昭見狀無奈道:“宋二娘,你不會還覺得我是鬼吧?你也該清醒清醒了,你找的那位先生,她自己都不信這世上有鬼。你被人騙了。”

宋詩聞不語。

宋初昭見她只盯着自己卻不說話,沒什麽耐心,搖了搖頭,不再搭理。豈料宋詩聞突然冒出一句:“祖母最疼愛的是我,我還有祖母疼我!”

宋初昭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其妙:“我也沒想同你搶你祖母的寵愛啊。”

宋詩聞說:“你……你分明什麽都想和我搶。”

宋初昭幹脆走回來,說:“來,你說清楚,我搶你什麽了?什麽東西本是你的?”

宋詩聞語速極快,像是自言自語:“家中大小事務,都是祖母在管。你不要以為你受顧家喜歡,就可以得意忘形。你的嫁妝,還得要祖母給你安排。她說了,她什麽好東西都不會給你……”

宋初昭把自己的衣袖往上撸了一把,好笑道:“你若不說,我還真不想跟你搶,可你既然提了,我偏偏要争個高下。我娘嫁進宋府的時候,可是帶了不少嫁妝,宋老夫人若是真做得出昧下媳婦嫁妝納為己用的事,我還真得佩服她呢!”

宋詩聞氣道:“你——”

“昭昭!”

宋詩聞尚未來得及放什麽狠話,一道警告似的聲音先行橫插進來。

宋初昭轉頭,才發現宋廣淵與賀菀來了。二人站在門後,臉色皆是不佳,不知聽了多少。

宋廣淵的視線在兩人臉上流轉,模樣很是無奈,又透着失望。

宋詩聞想跑,被宋廣淵搭住了肩膀。

賀菀說:“昭昭,你與我過來。”

宋初昭見她表情,就覺得要糟,不服氣道:“娘,你以前不會這樣不公平的!”

“你過來!”賀菀放緩了語氣,重新說,“我又不是要罰你,到我房裏來。”

宋初昭大不情願,但見宋廣淵不阻攔,只能認命地跟着賀菀過去。

進了房間,宋初昭把房門合上,磨蹭在門口邊緣,不願意過去。片刻後,就聽賀菀道:“我原先還以為你已經長大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麽不成熟。”

宋初昭氣說:“我再過個二十年我依舊不成熟!宋老夫人不喜歡我,宋二娘不喜歡我,爹平日就是忙,我最親近的是您,結果娘你也不幫我!我心裏不高興,都沒拿她怎麽,不過是與她嗆聲兩句,這也有錯嗎?”

賀菀定睛看着她,片刻後說:“你真想知道?”

“我想啊!”宋初昭說,“這宋府簡直奇奇怪怪,娘你回來之後,也變得奇……”

賀菀說:“因為你的确不是宋家人啊。”

宋初昭後面的話全被噎住了,由于震撼半晌回不過神來。

賀菀只平靜地看着她。

宋初昭腦內不斷回蕩着那句話,可是卻突然不懂得它的意思了。

“娘?”

賀菀似要打破她的幻想,一字一句道:“你确實不是宋家人,你何必與她們争?她們是否喜歡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宋初昭頓時手無足措,又不知該說什麽。

賀菀見她這般,于心不忍,她坐在床邊,朝女兒招了招手,說:“你過來。”

宋初昭不動。

賀菀:“過來。”

宋初昭拖沓着腳步,一步步走近。

賀菀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問道:“冷靜些了嗎?”

宋初昭低垂着頭不說話,眼睛慢慢濕潤起來。而後一滴淚水就那麽落在賀菀的手背上。

賀菀伸手将她抱進懷裏,拍着她的背小心安慰。

“那我、那我是誰啊?”宋初昭問,“他們說,娘,你以前跟傅叔有過婚約,是真的嗎?”

賀菀說:“假的。”

宋初昭:“那……”

賀菀:“我們當時其實已經成親了。”

宋初昭哭聲都停住了,差點原地跳起來。

賀菀把她按下,繼續抱着她,說:“我本想等你成親之後再告訴你的。就剩那麽幾個月了,往後宋家的人就跟你沒有關系,犯什麽要與他們鬧得那麽不快?”

宋初昭悶悶道:“我現在就想知道。”

賀菀嘆了口氣:“當年傅家近乎被抄,只留了傅大哥一個。父親也被先帝從邊關召回,被軟禁在府邸之內。父親擔心我二人的安危,就叫傅大哥悄悄帶我走。當時就是宋将軍送我們出的城。”

宋初昭從她懷裏擡起頭來。

賀菀低下頭,看着她的臉,說:“可是後來,殿下……如今是陛下了,陛下被困宮中,有了危險,那是他唯一一個親人,我知道他心裏放不下,于是就勸他回去。”

她頓了頓,才接着道:“回去了,就出不來了。”

她與傅長鈞本有婚約,又失蹤了一段時間。先帝疑心病重,莫說他二人确實有所牽連,就算沒有,他也斷然不能放過。

先帝聽從福東來的意見,想把她帶進宮去,逼賀公交出兵權。

賀菀如今再談,已是語氣平常:“宋将軍就主動說,是他與我有私情。父親,便急急讓我與他成親。”

她回憶起當時,只覺得好像無助。

賀公無情、堅決,對她擺出從未有過的鐵面。他說人總自私,他不能叫賀家那麽多人,都陪着傅長鈞一起去死了。要她自己選。

她去同傅長鈞告別,傅長鈞也只裝作淡然的樣子,同她說一聲“好”。在她離開的時候,又說了聲“對不起”。

她知道所有的道理,可是她依舊無法坦然,她就跟傅長鈞說,她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賀菀聲音放得很輕,宋初昭要靠在她的身上,才能聽到她混在呼吸裏的聲音。

“先帝仍舊不信,父親怕再有什麽變故,急着把我們送出京城。我們混在商隊裏,由父親的幾位親信,送我們去邊關。等我走遠,我才發現我有了你。”

賀菀望着宋初昭,撫向她的臉:“所以你的生辰,其實不是四月,是正月。正月十五。我生你的時候,我還在路上。大雪封住了山道,我們的隊伍被困在一座小城裏。周圍阖家團圓,打鼓唱歌,而我懷裏抱着你。夜裏你一直哭,娘只能陪着你哭。”

宋初昭:“娘……”

賀菀:“我給父親寫信,我好想回去,但是他只對我說,‘不要回來。不要回信。’。我當時其實,是怨恨他的。縱然我心底理解他,我仍有好多不甘心。當時沖動,甚至覺得死也不過如此,偏偏他們要我選生不如死。”

宋初昭不知該如何安慰,只用力抱着賀菀。

賀菀說:“先帝駕崩時,你都已八九歲大了。當時朝堂動蕩,邊關收不到朝廷的信,我還是不敢回京,也不敢叫任何人知道。将軍待你挺好,我甚至覺得邊關也比京城要好,沒有那麽多是非跟流言。我當時就猜,你若回來,以你那毛躁的性格,不定還習慣不了京城的生活。”

“再後來,一直又過了幾年,我才接到父親的信。他說我可以回來了。”

“我當時跟你提過,你聽完後心裏難過,跑了出去。回來後大病了一場,再醒過來就忘了那天的事。大夫說你或許是不願意接受,叫我最好不要再刺激你。我就又忍了下去。”

宋初昭恍惚,隐約記起有那麽一件事,所以她才會跑出去,遇到了顧風簡,可是具體記不大清楚了。猶如夢境一樣虛妄,讓她懷疑是真是假,就沒放在心上。

但她絕不是因為不同意賀菀,她只是單純的被雨淋病了而已。

偶爾生個病,結果還能生出那麽多破事來。

“我想着,你已經那麽大了,再過幾年,不定就要成親了。反正已經等了那麽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我和将軍已經說好了。”賀菀抱着她說,“昭昭,別管什麽姐姐,什麽祖母了。那嫁妝就是賀府給宋家的,宋老夫人若真是要留下,你就随她去吧,娘給你備份更好的。以後娘疼你,外祖父跟外祖母也疼你,我們才是一家人。”

宋初昭嘀咕道:“我本來就不是在乎什麽嫁妝。”

賀菀見她真的接受,才松了口氣,捧着她的臉說:“娘知道你乖。娘以前也覺得人言無畏,後來才曉得它的可怕。娘不想你受人指點。等你出嫁,這些事情便都沒了。好不好?”

宋初昭思緒亂得厲害,心情也很複雜。她想安慰賀菀兩聲,說自己沒事,可是心頭沉甸甸的,失了活力,她怕自己開口控制不好,寒了賀菀的心,就幹脆只抱着母親。

顧風簡收到了賀菀送來的信,說宋初昭獨自出門了,大約是心情不好,他若無事,可以去看看。顧風簡撐了把傘,出去找人。

賀菀不放心,派人跟了一段。好在宋初昭沒亂跑,只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坐着。

顧風簡循着侍衛給的地點走過去,繞過小路,看見宋初昭低頭坐在一顆古樹的陰影下,蕩着腿,不知道想些什麽。

那古樹已經有了年頭,樹幹上枝葉稀疏,發黃的葉片零零散散地墜在枝頭。

顧風簡站在旁邊靜靜看着她。

片刻後,宋初昭擡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那小身影看着,大為可憐。

顧風簡放緩了腳步,走過去問:“你在這兒做什麽?”

宋初昭見到他,有些水光的眼睛裏閃過錯愕,不明白他為何會在這裏。

顧風簡又問了一遍。

宋初昭說:“就坐坐啊。”

顧風簡上前,小心揮開她肩膀上堆積的落葉。因為時間久了,她肩頭上還落了些樹上殘留的水滴,布料被打濕了。

宋初昭沒躲,對着他長長嘆了口氣。

片刻後,一雙手環過她的背後,将她按進懷裏。

宋初昭驚道:“你做什麽?”

顧風簡的胸腔微微震動,說:“就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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