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某顧姓書生(十)
時光日久。
熙熙攘攘的長街上,行人車馬流水一般往來,兩側是緊挨在一起的整齊的房屋,眼花缭亂的招牌一掠而過,青衣的年輕人收回了目光,讓自己沉浸在了稍淺一些的思緒之中。
秀氣俊雅的面容,明秀疏朗的眉目,這正是離開了故地多年已久的顧惜朝。就和之前的妖妖心有所感一般發展,自從從那座甘南縣中被帶離,他就再也沒有過一次地回歸,而那位初次見面的蘇樓主也并未有過任何的推辭,在看完了整封的書信之後,他的視線投注到了仍然還很茫惑的小惜朝的身上,他捋了捋颌下的胡須,神情中流露出一抹感慨來,他笑着說道:“我的這位莊賢弟倒是對我信任的緊。”
在小惜朝有些緊張的目光中,這位有着極文雅風度的中年人低下了頭,他态度友善地對着這位友人的孩子微笑開口道:“既有此囑托,那麽從此你便留在這裏吧,我會安排好你的食宿,還有接下來的夫子教程,若非是因為我的孩子身體不好,過上幾日便要去往小寒山拜師學武,看看能不能用內力調養好身體,說不定你還能夠與他做上一回朋友。”
接收到了善意的小惜朝終于稍稍放下了點心來,而之後他也就正式開始在蘇園之中落下腳來,他開始接觸到了更多的之前從未見到過的東西,學到了更具體更入微的知識,也見識到了更多類型的人,而至于那位蘇樓主的唯一的孩子,他倒是在初來的時候見過幾次的面,是一位被裹在寬大白裘服中的單薄虛弱的小少年,顧惜朝并不能夠從他的身形上看出他比自己大上幾歲的事實,他暴露在外的手掌既贏白又纖細,個頭也不高,面色上毫無血色,而他印象中最初的見面,也是在對方突發了狀況,咳出了鮮血,驚動了一整個的蘇府之後,那仿佛即刻便能夠逝去的慘然。
蘇遮幕面容上淺淺的憂慮愈發的沉重了起來。
但顧惜朝看得分明,那個小孩子同樣也注意到了伫立在一邊的他,并沒有任何的排斥,也許是他當時的茫然無措,竟讓對方對他露出了一個略帶歉意的安撫笑容來,而讓小惜朝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那人極為有神的眼睛,像是有一縷幼細的火焰,在寒風中遲遲不肯熄滅。
而後,對方便被送出了蘇府,并不再見。
顧惜朝便這樣開始了在京城、在蘇府之中的求學的生涯,而那位蘇遮幕蘇樓主也一直待他和藹可親,如同最溫和的長輩一般,并不曾有絲毫的苛責,顧惜朝漸漸穩下來心緒,如饑似渴一般進學了起來。
他也給蘇夜寫出了回信,從他到來京城的第一天開始寫起,盡管似乎從來都沒有過回信,他還是兢兢業業地往回投遞自己的消息,并不曾有絲毫的遺漏。
他并不曾有過一句訴苦,彙報得最多的,就是他學習的進度。
他知道這些已經是自己偷來的。
他無比地珍惜這一切。
而蘇遮幕也同樣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但他也只能是搖了搖頭,感嘆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而後,在長久的沉思過後,他喚來了已經長了幾歲的顧惜朝,遞給了他一封有些眼熟的信件。
顧惜朝拆開看信。
那是一封極為簡短的信件。先是問候了一下好友的近況,而後為他之前的疑難給出了一個十分幹脆的解決的方案,顧惜朝能夠看得出,這回信的字裏行間裏,皆是一種從無遲疑的平靜,而看到了最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是那封随他一起到來的義父所寫的信!
他細數了他的缺點,從出生問題所帶來的敏感,從幼年掙紮所帶來的怨恨,在将之帶回之後的沉郁,凡此種種,皆如利劍一般射入他的心間,将他所有的僞裝刺破到不留絲毫。
“但這些都可再議,”蘇夜在信中道:“我将他送往京城,不過是只有一點囑托,他唯一一個能夠令我相看的優點,那種竭盡全力向上的姿态……”
“唯此一點,不可摧折。”
信文的最後一句,如此結尾道。顧惜朝怔然良久,心中情緒不知如何形容,但之前因為性情被戳破的羞惱,早已如同薄霧一般全然無蹤,他手中捧着這封微微泛黃的書信,眼眶中不可自抑地濕潤起來。
“原本我還想要自己來看一看,到後來也不得不承認,”蘇遮幕感嘆道:“莊賢弟的識人之術,實在是無可辯駁。”
“但,”他笑容溫和道:“其實這一點也并不需要我去督促,你一直以來的表現,都讓我對于這最後一點十分放心。”
“可我今日讓你來到此地,”蘇遮幕神情稍稍嚴肅了起來:“卻只是為了前面的幾點。”
顧惜朝愕然地擡起了頭來。
“我想,”這位書卷之氣随身的金風細雨樓的開創者輕輕笑道:“你大概也不想在重新回去見到你的義父的時候,會讓他對你所有的期盼全然落空吧?”
顧惜朝失神片刻,而後,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蘇遮幕滿意地點了點頭。只有一個人接受并意識到了自己的缺點,然後發自內心地去改善,這樣才能夠得出最好的成果來。
而今日,便是當初那番談話之後的幾年,也是他從六扇門之處歸來的時候。這些年裏,蘇遮幕盡管給予了他太多的幫助,但是,卻從來沒有将他攪入那有關勢力傾軋的鬥争中去,哪怕是他所建立的金風細雨樓的數次的危難,也從來不曾将之波及到自己這位好友的孩子身邊去,作為一位朋友的立場上來說,他已經做到了最好,最起碼,顧惜朝并不能從他的身上挑出任何的錯漏來。
但他也不是沒有任何的消息的來源渠道。雖然蘇遮幕并不想讓他也陷入其中,但顧惜朝并不能讓自己處在一種毫無使力之處的狀态裏,而後,他想起了自己在這京城之中的所認識過的位份最高之人,當年那位将他送來京城之處的捕頭,已經處在了六扇門高位的柳激煙。
縱然才三十餘歲,卻已經功績赫赫,四海五湖之中無不有他的眼線的“捕神”。
和當年的小捕快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顧惜朝并不能确認自己可以得到他的接見,但只是一次嘗試罷了,失敗了也并沒有什麽損失。
但柳激煙卻不能有如此的想法。縱然顧惜朝在紅樓之中沒有任何的身份地位,但他本來只要有一個的“義子”的身份,就容不得任何人将之忽視。更何況,他現在又是以六扇門之人的身份來與之相見,只要不觸及紅樓的事宜,那麽這一次的見面,就只能算是私人身份上的相交。
所以他表現得很客氣,也很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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