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七十年代二流子2

“是車!你們看有車來咱們村了!”

村頭流着鼻涕玩泥巴的小屁孩們興奮地叫着,等車近了,更是一個兩個追在車屁股後面跑,一路歡聲大叫着。

“去叫大隊長,肯定是來找大隊長的。”

“不對,你們看車停了。”

“咦,那不是二流子江河的家嗎?”

村頭聚在一起邊吃飯邊閑聊的村民們也端着飯碗跑過來,他們簡直是好奇死了,二流子江河在他們紅雲生産大隊根本沒個好名聲,來往的朋友都是偷雞摸狗之輩,怎麽會有能開得起車的朋友來找他?

這時,一個人從車裏探出頭。

“大叔大嬸,好久不見。”許二狗迫不及待從車子裏跳出來,得意洋洋仿佛打仗凱旋的将軍。

“這不是二狗嗎?”

一個婦女差點端不住碗,這不是江河的狐朋狗友嗎,“你這是……來找大河?”

一個二流子坐得起汽車?

在場所有認出許二狗的人都不願意相信,許二狗要是這有本事,也不會被罵二流子了。

小孩子沒那麽多心思,一個個嚷嚷:“二狗哥,能讓咱們摸摸車子嗎?”

要是沒允許,他們可不敢摸,這群孩子的爹媽可是說過,這年頭的車可貴可貴,賣了他們都賠不起。

許二狗正想說什麽,車內的江河已經将車門打開,招呼道:“二狗,來幫忙。”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河和許二狗從車裏擡下三轉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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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想揉眼睛,看看是不是幻覺,冷不妨手裏的碗砸了下來。

頓時一個兩個心疼得嗷嗷叫,這可是珍貴的糧食啊!趕緊将野菜馍馍撿起來拍幹淨,這會顧不得幹看熱鬧,三下五除二先吃進肚子裏,再找個好位置看熱鬧。

那邊江河沒理會這些村人的眼光,和許二狗一起搬東西。

“兄弟,進來喝杯茶?”江河一臉親和地對開車送他們回來的司機說。

司機不敢像往常那般露出高傲之色,忙道:“不了,我趕着回磚廠,廠長下午要坐車。”

江河拿出一支煙遞給司機,“那我就不留你,今天麻煩你了,多謝。”

司機聞了聞,眉開眼笑地拿過來別在耳朵上:“哪裏,有需要就來找我。”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繼續目瞪口呆,直到車屁股吐出一股煙後跑沒影了都沒回過神來。

這是磚廠的司機?真的假的?

“是真的。”一個村民小聲說,“我表叔的兒子在磚廠上班,我見過這個司機,可高傲了,除了廠長誰都不理。”

“我看這司機可不像高傲的模樣。”

剛才的村民說得更小聲,“還不高傲,你看人家看都不看咱們一眼。”

所有村民心裏都升起一個疑問:江河有啥本事,竟然能讓人家司機這般恭敬?

“大河啊,你這身軍裝可真俊啊。”一個沒結婚的青年羨慕地看着他,“你這是找誰借的?”也不知道通過江河能不能借到,結婚時穿上這身可真是太好看了,保證媳婦兒看得轉不開眼。

江河原本想去供銷社買套新衣服的,結果一聽說他要去提親,葉愛軍當下從衣箱裏找出這套軍裝送給他,還一再跟他保證穿上這身衣服去提親絕對有面子。

不過既然送給他,自然是自己的,當下江河道:“這是我的。”

在場的青年們眼睛都大亮。

江河的?太好了,同一個村的,以後借衣服就方便,定親結婚、拍結婚照全都可以借啊。

“大河啊,你這衣服可真俊……不,我是說你可真俊!”

“對對,咱們村裏今天你最俊!”

對上無數青年羨慕的眼神,江河嘴角抽了抽。

一套軍裝就讓我成了全村最靓的崽?以前你們看到我不是超有優越感的,還偷偷呸幾聲,暗罵一聲二流子!

——

于桃花正在打瞌睡。

兒子進城三天沒回來,她心裏沒底,生怕兒子舊态複萌,拿錢跑去找狐朋狗友吃喝玩樂。

第二天,她就讓有事去城裏的村民到醫院問醫生那個人工呼吸的事,還搭上兩個雞蛋當謝禮。

村民回來後,證實大河的清白,還在村頭吃飯時間人最多的時候跟大夥說這事,只是還是有很多人依然半信半疑。

如果是真的,江河跑啥哩,當天就見不到人影。

于桃花一再和人說兒子去城裏準備聘禮,所有人還是不信,這都準備啥聘禮啊?城裏又沒多遠,一天來回幾趟都夠了。

于桃花心下揣揣,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今天幹完活回來實在困得受不住,稍稍眯了一眼睛,沒想到剛瞌睡不久,就聽到外面的吵雜聲。

“好吵,發生啥事?”

于桃花晃了晃腦袋,打了個哈欠去開門。

瞬間,兒子的臉映入眼簾,于桃花驚喜不已,正想說什麽就被門口的縫紉機、自行車吓到。

“大河啊,這怎麽回事?”于桃花問出所有人想問的問題,“這些東西哪來的?”

許二狗得意洋洋:“嬸,你問我,我知道。”

當下像講故事般,将江河神奇的醫術吹上天,其中誇張手法用得最多。

可村民們不知道啊,還以為這些就是事實,他們的嘴巴越張越大,于桃花的腰杆子越板越直。

“哎呀,我就說我家大河是個能幹的!老祖宗傳下來的醫書沒少看!”于桃花這下子抖起來,“各位,你們也見識到大河的醫術了吧,青禾當時是真的沒氣了,他這叫人工呼吸,可不是耍流氓啊……”

旁邊的村民趕緊說;“大河媽,你都說了好幾回,城裏的醫生确實說是救人不是耍流氓……我們都相信大河不會耍流氓!”

于桃花人生中很少有這麽得意的時候。

她命苦啊,男人死得早,兒子又不學好,在村子裏誰都不正眼看她,現在可好了,大河改邪歸正,以後村裏人再也不會漠視她。

江河等母親的情緒沒那麽激動才說:“媽,咱們去下聘吧。”

于桃花忙不疊點頭,高興地說:“我馬上去換件衣服。”

她剛幹完活,身上這身衣服可不成,實在太破,不能穿去下聘。不過她還有件補丁在腋下一點都不明顯的衣服壓箱底呢,幸好當時她留着沒穿,不然現在肯定補丁更多,想找件體面的都找不到。

江河拉住她,直接取出一套衣服,“媽,換這件,我給你買了新的。”

于桃花看着花布衫,眼淚差點沒掉下來,兒子要結婚了,終于懂事了。

婦女們羨慕得要死,她們也有兒子,兒子結婚只想着給未來的媳婦買新衣服,誰想到辛苦養大人的老娘啊。

沒想到江河這麽孝順。

村民們趁于桃花換衣服的時候,趕緊往家裏跑,将吃幹淨的碗一放,然後又跑出來。

到江河家一看,他們還沒出發呢。

婦女們正摸着于桃花的花襯衫,表達自已的羨慕嫉妒。

“這衣服真好看,桃花你穿上後,簡直年輕十歲!”

江河沉默了會,他到供銷社買衣服的時候,本想挑個素色的,卻被許二狗打斷,挑了件花花綠綠的,還信誓旦旦的告訴他,所有中年婦女都愛這款。

七十年代,真是迷一樣的審美。

熱心的村民幫忙扛着聘禮,雄赳赳的朝大隊長家走去。

婦女們流着口水看着自行車,再看看縫紉機,暗恨早知道江河有這本事,她們就替自家女兒定下來,沒得便宜別人家的閨女。

三轉一響啊,城裏人都沒那麽大方呢!就算江河是個二流子她們也樂意——不對,江河現在成神醫,以後肯定不是二流子。

——

夏青禾郁郁寡歡地坐在堂屋裏,慢騰騰地納着鞋底,時不時陷入呆滞中。

李紅梅簡直心疼死了,她暗自罵江河,占了她女兒的便宜後就不見人影,現在大家都說她女兒是滞銷貨,連個二流子都不要。

她閨女能幹又好看,沒掉下水前三天兩頭有媒人上門,這方圓八百裏哪家年輕小夥不想娶她家青禾的?

夏大、夏二小心翼翼從旁邊經過,生怕被老媽看見又是一頓罵。

最近老媽脾氣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着,連他們當大隊長的爸都不敢惹。

不對,媽脾氣向來彪悍,爸不管啥時候都不敢惹。

好不容易溜出門,兩個難兄難弟對視一眼,暗自發誓等看到江河那二流子,他們一定打破他的狗頭!

“青山,你知道我看到啥了嗎?”夏大的媳婦小跑過來,一臉興奮地嚷嚷,“我看到江河了,我跟你說……”

沒等她說完,夏大哥就掰着手,一臉猙獰:“他在哪?老子不弄死他!”

這小子可害慘他妹妹,明明是趁青禾昏迷偷親她占她便宜,還和別人說是什麽人工呼吸,而且親完就跑,他不弄死他就不叫夏青山!

夏二哥二話不說抄起一把鏟子就沖出去,他人狠話不多,能動手從不啰嗦。

夏二的媳婦遠遠看到發差點沒急死:“壞了,他這是要殺人啊。”

就算江河是二流子,犯了流氓罪,那也得公安判刑,可不能讓他犯下殺人罪。

然後夏二傻眼了。

一大群人,仿佛過節似的,熱熱鬧鬧地朝他們家來,還扛着自行車和縫紉機……

夏二擦擦眼,眼睛沒毛病啊,他這是在做夢?

夏大已經趕上來,他瞪着那三轉一響,腦子也轉不過彎來。

看到兩人,遠遠地就有村民朝他們叫起來。

“夏大,夏二,快去跟你媽說,江河過來提親了。”一個村民提醒道。

“哎喲,你家青禾可真是有面子,這三轉一響可都是江河的聘禮。”

“你們還傻站在那裏做什麽?”

村裏的女孩們之前還同情夏青禾,倒黴落水竟然被二流子占便宜,最倒黴的是二流子還跑得不見人影,現在她們簡直是恨不得掉水裏的是自己。

于桃花志得意滿,穿着兒子買的新衣服走在最前面,臉色潮紅,她這輩子就沒那麽風光過。

周圍的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問:“大河啊,你這三轉一響哪來的?這自行車票聽說很難弄到,我叔在城裏攢了兩三年都攢不到一輛。”

猴精般的許二狗再次激動地轉播:“這都是我哥救人得來的!他救了個大領導,大領導的孫子一高興,就将自己原本結婚要用的票都給我哥……”

村民們驚呼出聲,“大河你還真會醫術啊?”

“不會醫術怎麽會救得了青禾。”

那邊的夏大夏二聽到這裏,不由面面相觑。

夏大忍不住說:“所以說,那人工呼吸真的是救人的法子,不是大河故意占青禾便宜?”雖然之前于桃花是讓人去城裏的醫院問過醫生,可他們堅決不信,現在想想或許是真的?

“趕緊先回去跟媽說。”夏二一拍腦袋,趕緊沖回家。

“還是這麽莽撞。”夏大拿起被他丢下的鏟子,要是老爸發現鏟子不見,非得将弟弟從村頭抽到村尾不可。

大隊長夏大志現在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原本的打算是,現在閨女名聲已經變差,只能找條件差點的人嫁了。

結果媳婦不樂意,她覺得女兒的名聲被毀,不管嫁給誰心裏都有根針,還是嫁給江河算了。江河雖然是個二流子,但她兩個兒子不是吃素的,肯定能管得他服服帖帖的,到時青禾日子也不太難過。

“一個不事生産的二流子,和他在一起,咱們青禾都沒好名聲,還不如找個條件差點的男人。”夏大志想到有人向他提到的人家,條件是差,以前絕對看不上,但跟江河一對比,那就是好人家。

“條件差點的男人?你想找誰?”李紅梅氣得大叫,“隔壁村的張狗剩?那張狗剩五短身材還沒青禾高呢!咱家青禾長得好又能幹,你就想這麽埋汰她?”

“那個二流子就不埋汰?”夏大志十分生氣,“張狗剩是矮了點,可人家樂意下田啊,你看那江河有啥優點?”

“起碼江河長得俊!”李紅梅想也不想說出他唯一的優點。

“長得俊能當飯吃?”夏大志更生氣,要是江河生得猥瑣點,村民們早就将之拉去批鬥,就算他有個革命英雄的爺爺也不頂用。

“至少比長得醜看着吃不下飯的好!”

兩夫妻這幾天吵得個沒完沒了,直到夏青禾崩潰大哭,他們才偃旗息鼓。

可這會兒,別說吵架,他們好像都忘記以前的不愉快。

李紅梅瞅瞅那三轉一響,再瞅瞅穿上軍裝分外英俊挺拔的江河,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紅梅啊,這都怪大河,他之前說去城裏買東西當聘禮才這麽晚來提親的。”于桃花一臉不好意思,她這幾天的日子非常難過,出門都躲着人,生怕挨罵。

李紅梅笑得合不攏嘴:“不怪不怪,江河這是一番心意,他這是看重我們家青禾才這麽鄭重,哪能怪他。”

這三轉一響可了不得,現在她看還有誰說她家青禾沒人要!

你城裏姑娘結婚有三轉一響嗎?

夏大嫂和夏二嫂在屋子裏翻箱倒櫃,“我記得青禾有件紅色的布拉吉,快找出來。”

“我有件的确良花襯衫,要不先穿着。”

夏大嫂翻白眼,“算了吧,你那衣服太寬松,哪裏适合青禾?”

夏二嫂有點胖,青禾卻是纖細苗條,穿上松松垮垮的,哪裏好看。

“在這裏,找着了!青禾,快換上,大嫂再給你梳一下頭。”

夏大嫂為小姑子編了兩條油光水亮的辮子,還特意找了根紅頭繩紮上。

夏二嫂說:“大嫂,我這裏有朵頭花。”

“這不是二弟結婚時給你買的嗎?”夏大嫂不客氣的拿過來別在夏青禾發側,“你之前不是一直舍不得用。”

夏二嫂苦着臉,嘆氣道:“當姑娘時舍不得用,可這當媽後成黃臉婆,綁上不好看,也不好意思用,只好收起來。”

夏青禾眼睛含淚,哽咽地對兩個嫂子說:“大嫂二嫂,謝謝你們。”

這幾天她日子不過好,村裏人的閑話十分難聽,夏大嫂夏二嫂一聽到就拿着掃把追出去打,要是換個嫂子,她早被埋汰死了。

“謝啥謝,咱們一家人。”夏大嫂有些憐惜。

她看着長大的小姑子,當半個妹妹看待,從內心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就是,以後用得上你二哥二嫂就直接說。”夏二嫂是個大大咧咧沒心計的,“江河要是欺負你,我讓你二哥捶死他!”

“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夏大嫂連呸幾聲,“看到外面的聘禮就知道江河多看重青禾,他們肯定和和美美的。”

夏青禾面色潮紅,她現在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從二流子都不要的姑娘變成了有三轉一響當聘禮的金貴人?

“不止三轉一響,還有布料。對了,還有糖果和江米條呢。”夏大嫂感嘆,“這江河真是有心,這樣的聘禮在咱們紅雲村可是頭一份的。”

“這都要四五百塊錢了吧。”夏二嫂羨慕不已,她結婚時陪嫁了塊梅花手表和兩床被子一個大衣櫃,當時大家都覺得不得了。

夏大嫂含笑上下打量着小姑子。

夏家是個和睦的家庭,小姑雖然受寵但并不是愛攪事的,她們妯娌生下孩子後多虧小姑照顧,是以現在她們都為她高興。

夏青禾有些恍惚,她覺得一切都像做夢。

沒落水前,和無數這個年紀的少女一樣,她也有隐秘的念頭,她喜歡斯文俊秀的男人,就像村裏的知青宋平西。落水被救起來之後,殘酷的事實給這個十八歲的姑娘狠狠一棒,她是沒人要的姑娘,連個二流子都不要她!

她哭了好幾場,一方面她感激江河救了她;另一方面,又暗生怨,他居然看不上她!

然而心裏産生的罪惡感又在提醒她,人家救了她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娶她……

等打開門,看到那滿臉笑意的英俊青年,夏青禾的心砰地跳了一下,仿佛排山倒海般,以往關于對喜歡的人是宋平西的想像全消失,她眼中只有江河。

以往怎麽沒發現江河那麽的英俊呢?

江河也是眼睛一亮,穿着紅色布拉吉的夏青禾十分動人,她并不是現代女人所追求的骨感美,她就像這地裏的野花,健康美麗又充滿生機。

兩小口互相對視的情形讓兩個媽媽分外滿意。

這是看對眼了吧?這婚姻啊,就要甜甜蜜蜜的才好。

大隊長家塞滿人,甚至門外都擠得密不透風。

未出嫁的姑娘們嘆息地看着江河,以前明明是個二流子啊,臉長得好也奈何不住身上癟三一樣的二流子的氣質。

現在呢,不過腰板挺直,臉上的神色也正經,再穿上人人羨慕的軍裝,整個人就顯得高大英俊,看着竟然不比宋平西差。

“屁,明明比宋平西好多了。”一個中年婦女告誡女兒,“男人長着一張好看的臉有啥用?江家這樣才好,看他這聘禮就知道是個有能耐的,以後青禾日子差不了。”

另一個當媽的也在對女兒循循善誘:“嫁給知青有的是苦吃!這知青啊,雖然不至于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但幹活還真不怎麽利索,除非你一人能做兩個人的工分,不然就別想着嫁給知青。”

知青下鄉十年,從剛開始村民們對讀書人充滿幻想,到後來嫌棄得不行,現在的知青在婚姻市場上還真不是很吃香。

女知青還好,讀書多了知書達禮,為着生下優秀的下一代着想,還是很受歡迎的,幹活不利索就不利索呗,大不了爺們多幹點。

可那些男知青,除了特別出色的,還真沒人敢将姑娘嫁他們。

百無一用是書生,古書說得還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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