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一直對我說話，說了好久……

人到齊了，宴席也開始了。

段昊是個很健談的人，笑容随和地問了程諾一些學業和工作上的事，還關心了一下他媽的身體，程諾都一一答了。

今天段星舟也穿了正裝，頭發還抓上去了，整個人晶瑩俊秀得像是一幅畫，可穿再正式，說話做事仍是那麽不着調。他在跟段昊交談，段星舟就在旁邊玩他的手指玩兒得不亦樂乎，還作勢要放到嘴裏咬一咬。

程諾不得不分神，把手抽回來。

可僅僅過了幾秒鐘，段星舟又笑嘻嘻捉住他的手，用他的手來蹭了蹭自己的臉頰。程諾餘光瞥見了陸容的表情，她眉頭緊蹙，好像有些氣不順的樣子。

不過她始終都沒有對他說什麽難聽的話。

“對了。”段昊寵愛地看了眼小兒子，突然想到什麽，笑起來問道：“我總聽星舟說之前見過你，是真的嗎？”

程諾搖頭：“沒有，我之前沒有見過他。”

段星舟豎起的耳朵聽到了，不服氣地高聲反駁：“見過的見過的！”他把牽住程諾的那只手擡高，示意給大家看：“諾諾就這樣牽着我的手，很溫暖很溫暖，他一直對我說話，說了好久，然後，然後……”

段昊很配合地追問：“然後怎麽了？”

段星舟傻乎乎地笑起來，看着程諾的臉，甜蜜地說：“然後，諾諾就親了我一口。”

程諾面露尴尬，低聲道：“你又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就是這樣的！”段星舟噘嘴不服氣地哼哼起來。

段昊哈哈笑出了聲，很顯然是沒有當真。

段明昱也笑了笑，适時說道：“大家都動筷吧，菜都涼了。”

不管這場婚姻是怎樣來的，到底是見家長，該有的禮數要盡到。過了一會兒，程諾站起身來給他們一一敬了酒，段昊和段明昱都是很幹脆地舉杯，陸容卻連手都不擡，段昊面上帶着笑，在低下輕輕推了推她，她狠狠瞪他一眼，這才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程諾萬萬沒想到，他們還每人給了他一個紅包當做見面禮，包括似乎對他極其不滿的陸容。

程諾面露遲疑，段明昱示意他道：“拿着吧，這是應該的。”

程諾便也不再猶豫，收下後并道了謝，然後坐下默默地吃着東西。

剛才段昊聊到他家裏時，不動聲色就略過了他爸，只問起了他媽的情況，顯然，他和陸容都是清楚他為什麽會跟同意段星舟結婚。

算起來，他跟段星舟認識還不滿一個月，而且他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前兩天提條件，今天就見家長，明天就領證，這進度可以說比閃婚都還要快，可他們作為父母好像都接受了。

特別是段星舟的母親，看他不順眼已經寫在臉上了，仍然什麽都沒說，還給他發紅包。

要知道段家之前為了保護段星舟，一直把他關在家裏，就怕對他有什麽影響不好的風言風語，現在卻同意他跟一個男人領證結婚。

就算真地是因為他們太寵愛段星舟，被鬧得不得不接受了他，其實只需讓他跟在段星舟身邊照顧就成了，不領這個結婚證豈不是更省事兒？

從開始到現在，程諾始終都想不通這一點，并且越來越覺得迷惑。

“諾諾，這個甜湯很好喝的，你嘗一口呀。”

程諾回過神，段星舟舀了甜湯的湯匙已經快伸到他嘴邊了，連忙握住他的手腕，小心地推回去，小聲說：“你自己喝就行了。”

“不嘛，我就要喂你。”段星舟他又舀了一勺，殷勤地湊上前，信心滿滿道：“我以後要像這樣照顧好你。”

這個桌上的人應該是希望我照顧你，而不是你照顧我，笨蛋！

程諾已經感受到了陸容刺過來的目光，可他實在避不開，最後只得自己接過勺子将那口湯喝下，在他興致勃勃繼續要喂的時候，趕緊阻攔了他的動作。

“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乖。”

托段星舟的福，程諾很清楚，陸容對他不順眼的程度可能又加深了不少。

不過好在這頓飯還是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最後段昊又跟程諾說了很多場面話，表示有什麽需要就直接開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程諾都笑着應下。

他們這邊說話的時候，陸容把段星舟拉到一邊，想和他交代幾句話，結果段星舟拉長了脖子，直瞅着程諾那邊，根本不聽她的，可把她氣得夠嗆。

一行人出了酒店，陸容神色冷凝地拉住了段明昱，段明昱看了她一眼，旋即讓程諾帶着段星舟先去車裏。

等他們走遠些了，陸容才深吸一口氣，瞪着段明昱道：“你确定智緣大師說了一定要結婚？我怎麽到這時候都還覺得怪怪的。”

段明昱點頭：“大師确實是這樣說的。”

“那會不會是你弄錯人選了？怎麽會是個男人呢？我們段家難道就要這樣娶個男媳婦兒進門？”縱然段明昱已經給她解釋保證過好多遍了，陸容仍是不甘心，推了推段明昱的胳膊道：“趁着還沒領證，我覺得你還是搞清楚點比較好。”

“媽，不會錯的。而且星舟很喜歡他，你看不出來嗎？”

“我長眼睛了，我當然看得出來。”一提起這個陸容就臉色難看，被她從小寵到大的孩子，居然也開始對別人獻殷勤了，關鍵是對方還是個男人，這讓她很不是滋味，而且她是怎麽都想不通：“我以前也沒覺得星舟性取向有問題，怎麽就偏偏就……”

段明昱沉聲道：“可是跟星舟結婚的人，只能是他。”

“你弟弟現在是個傻的，什麽都不懂，等他以後好起來，我看你怎麽跟他解釋。”

“只要能讓他好起來，其它的都不重要。”

陸容怔了怔，眼底閃過傷痛，片刻後才苦澀道：“是啊，只要星舟能好起來，別說讓他跟一個男人結婚，讓我幹什麽都行。”

說白了，一切是為了星舟。

這些年為了他這個事，全家人都費盡了心力，只要有能夠讓他恢複的機會，無論如何她都要抓住。所以就算她心裏再別扭再不願意看到程諾，最終也沒有反對結婚的事。

只是她就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還是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是個姑娘也行啊，怎麽就偏偏是個男人。”

“其實程諾很好。”段明昱一開始也很意外，但是現在他覺得沒有比程諾更适合的人了，“他很會照顧星舟，有他陪着，星舟每天也能開心點。”

“他再好我也不喜歡。”陸容仍是眉心緊蹙：“況且他是個男人，又不能生孩子，總不能一輩子留在段家。不過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他真地能讓星舟好起來，那我也不會虧待他，打發他走的時候會給他一大筆錢，讓他下半輩子不愁。”

段明昱知道現在跟她讨論這些沒有意義，索性沒再接話。

過了片刻，陸容終于将目光移到了段明昱臉上。

“明昱啊，星舟的事情你也費了不少心。”陸容目光露出心疼：“看着都瘦了很多，改天回家去，媽親手給你做你愛吃的。”

段明昱喉間滾動了一下，望着她不動聲色點了點頭：“好。”

她忘記了，後面這句話她已經對他說過好多次了，可是沒有一次實現過。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愛吃什麽。

說出來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他這個人人羨慕的豪門子弟，其實小時候也曾眼紅過媽媽對弟弟那不加掩飾的偏愛和疼寵。

她對星舟的喜好了如指掌，說話也更加溫柔耐心，一開口就是我家星舟如何如何，可是永遠記不住他愛吃什麽，吃什麽過敏，對他做過的一些保證也總是轉頭就忘掉。

在她眼裏，他這個大兒子夠優秀夠出色，也足夠讓她驕傲，但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別的什麽了。她的目光大多數時候都停留在星舟身上。

漸漸地他長大了，看的世界更加廣闊，追求的東西更加豐富，那種羨慕或者嫉妒也慢慢淡化了。

他也以為自己早就過了在乎這些的年紀了，直到星舟出事的那天。

他媽在手術室外用力地推攘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星舟回來陪你過生日，他也不會出意外！都是你的錯，出事的為什麽不是你，我要我的星舟，你把他還給我……”

那時候的他已經二十四歲了，已經足夠沉穩理智，可是，還是無法抑制地爆發出一種傷心欲絕的委屈，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要冷掉了。

他知道，當時星舟命懸一線，他媽已經悲恸到完全失去了理智，可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不介懷。

星舟最後活着出了手術室，而他媽根本不記得對他說過什麽，他也一個字都沒提，跟她之間的相處一如從前，什麽都沒有變。

只是每當她又說一些不可能實現的話時，他難免又會想起那一天，然後心口刺刺地痛起來。

而這種被埋藏起來的痛，永遠只有他自己知道。

“段先生，你怎麽了？段先生？”

段明昱回神才發現程諾剛才在和他說話，可是他沒聽清，于是露出個淡笑來，“程諾，怎麽了？”

這時候他們已經開車在回去的路上了。

程諾目光打量着他問道：“你臉色有點差，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段明昱神情微動，對他溫柔地眨了眨眼：“沒有，就是在想事情。”

“哦。”程諾也不再多問，扭過頭看了看窗外，他第一天來這邊，人生地不熟，根本認不清外面的建築，“這裏是哪裏？離我家還有多遠？”

程諾以為林叔會先送他回家的，卻意外地聽段明昱說：“這是回我們家的路，跟你媽媽住的小區方向相反。”

程諾沒想到會這樣，詫異地盯着他。

段明昱被他這個眼神一看，立馬道：“抱歉，是我剛才忘了問你，林叔，把車子調頭，送程諾回去。”

“不用這麽麻煩，我打個車就好了。”

“諾諾，你要去哪兒？”原本歪靠在程諾肩頭昏昏欲睡的段星舟倏地就坐直了身體，抱着他的胳膊，不高興地道：“我不要你走，我要跟你一起！”

程諾安撫地摸摸他的臉，小聲說：“我們明天還會再見的。”

“我不，我不嘛，你不許走。”段星舟開始耍賴，“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你還沒看呢。”

照這情形，就算把他送回家，到時候這人倔脾氣上來，他走不走得了還是個問題。

程諾正猶豫，林叔穩穩地開着車，從後視鏡裏看了他們一眼，勸說道：“程先生，不如今天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反正你們明天要去領證，早上可以一起出門。”

“可是我證件什麽的都沒拿。”

段明昱适時接話道：“那就明天早些開車去你家，等你拿了再去領證也來得及。”

程諾張了張嘴，又望了眼正滿臉期望的段星舟，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給方麗紅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晚上不回去了，方麗紅欲言又止片刻，最後只交代他不要太累了，然後就挂了電話。

車子又開了半個小時，終于到了段家的大別墅，程諾剛進院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諾大的花園，目所能及的地方，幾乎全部挂滿了一簇簇的紅氣球和紅燈籠，二樓露臺長長的欄杆上纏滿了紅色的漂亮花朵和紅色的波浪旗，地面還鋪了紅色粉色的花瓣，在燈火通明地照耀下，滿院都是絢麗的紅光，那叫一個動人心魄。

除了沒有賓客，這簡直就是婚禮現場，這讓程諾幾乎有些無所适從。

“哇！好多氣球！”段星舟開心得牽着程諾的手到處跑，“諾諾你看！”

段星舟伸手扯住一簇氣球下面墜着的紅色字牌，程諾定睛一看，那是一個囍字。

“怎麽樣？還喜歡嗎？”一道清亮帶笑的女聲在旁響起。

程諾扭過頭，這才發現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穿着牛仔背帶裙的女孩。她個子不高，身形有些微胖但勻稱，蓬松的齊肩短發，雙眼皮，膚色偏黑，五官清秀，笑起左邊臉頰有一個梨渦，增添了幾分甜美的氣質。

程諾雖然沒見過她，但是在看到她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猜測，果然他聽到段星舟叫道：“珠珠姐！”

她就是林叔的女兒林珠，這兩年多以來一直留在段家照顧陪伴段星舟。

程諾微微笑道：“很好看。”

“那我就放心了！一接到我們大少爺的囑咐，我立馬安排人來布置了一整天呢。”林珠雙手捧着臉，兩眼閃閃地看向正朝着這邊走近的段明昱：“明昱哥，我的任務完成得怎麽樣？”

“滿分。”段明昱沖着她莞爾一笑：“辛苦你了。”

林珠是個很熱情爽朗的女孩，和段星舟一起拉着程諾進屋去了，屋裏面布置得更隆重，牆上還有用氣球拼的LOVE，樓梯扶手上也綁着紅色的花束。

這些程諾尚且都還能接受，直到他被林珠帶到了一間寬敞的卧室，他直接被那大紅的床單被子閃到了眼睛。

“咱們中國人結婚，就得用這麽純正的紅色！”林珠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瞅着程諾：“怎麽樣？是不是很有氛圍感？”

程諾不忍拂她好意，只好點點頭：“挺好的。”

他又注意到床上好像還撒了東西，都是些花生紅棗核桃之類的。他眉頭都快要抽搐起來，他之前參加發小的婚禮才見過這些，代表着祝福新人早生貴子。

“我去……”林珠順着他的視線才發現那些，頓時面露窘迫。肯定是她沒交代清楚，那些布置新房的人放的，她幾乎是飛撲過去，一面抓起那些就往自己裙子前面的那個大口袋裏塞，一面幹笑道：“沒事，不重要，這個不強求。”

程諾沒說話，林珠趕緊轉移話題：“我的名字叫林珠，你叫程諾對吧？咱倆年齡相當，以後就互相叫名字吧。”

“可以。”

“還有樓上的布置還沒看呢，不過這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可以先休息。”林珠的口袋都裝得鼓起了，終于把床給收拾幹淨了，她松了口氣，“哦對了，給你準備的幹淨衣服放在浴室了，還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就在一樓靠左邊的那間房。”

程諾沖着她點點頭：“多謝。”

林珠笑眯眯地退到門口，緩緩關上了房門離開了。

程諾靜立在這個布置得新婚氛圍滿滿的婚房當中，忽然就清醒地意識到，他是真地要結婚了。

就在幾天前，他是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的生活會突然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程諾坐在窗邊的軟椅上，從兜裏抽出那三個薄薄的紅包，裏面裝的果然都是支票，段星舟的父母一共給了六百萬，段明昱給了兩百萬。

加起來一共八百萬。

程諾神情可以說是震驚了，他預料到了他們不會給很少，畢竟也算是第一次名義上的見家長，段家也不能丢了面子，可這也太多了！

誰能料到他前幾天還在為四百萬焦頭爛額呢？

他是抱着把照顧段星舟當工作來還債的心态，現在拿這麽多錢給他，他總感覺有些不現實，并且燙手……

他正出神呢，剛才一上樓就蹬蹬蹬跑開的段星舟突然出現了，他推開門沖進來，興高采烈地将手裏的一個長耳兔玩偶遞給他。

“諾諾，給你的禮物！”

程諾橫他一眼，伸手接過端詳：“你非要我跟你回來，就是要送這個給我娃娃？”

“嗯！”他先是點頭，又接着搖頭：“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珠珠姐說結婚了，我們就可以每天睡在一起，還可以親親你，抱抱你。”

難怪今天晚上一見他就又親又抱，原來又是林珠教的，她還真是會教孩子。

段星舟抿了抿唇，又情難自禁地嘟起嘴巴湊過來要親了，程諾不着痕跡偏開臉，拉着他坐在身旁。

“那你來跟我說說，這個兔子有什麽特別的。”

段星舟果然輕易被轉移了注意力，他用手指戳戳玩偶的肚子，然後那兔子玩偶便響起了他溫軟的聲音。

“諾——諾，諾——諾！”

“咦？”

“嗚哇哇哇哇！”

“噗嚕嚕嚕嚕嚕……”

“你能聽到嗎？”

“嗯，諾諾聽到了。”

“你想我沒？”

“我可是很想你哦。”

“你什麽來我家裏玩呀。”

“諾————諾！”

原來這是一個可以錄音的玩偶，程諾聽着他孩子氣的自言自語，忍俊不禁：“無聊。”

段星舟晃着他的胳膊撒嬌：“你也來！你也來嘛！”

“來什麽？”

“你也說想我。”在程諾不怎麽理睬他的那半個月，他最多的就是抱着手機等着能跟程諾打視頻，和抱着這個兔子玩偶自言自語，不知道說了多少次“想你”，他也好想聽這個人說想念他。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你。”

段星舟眼眶一紅，開始扁嘴，程諾見狀冷哼一聲，揚起嘴角說道：“哭，給我哭大點聲。”

段星舟深吸一口氣蓄力，然後張嘴，在他嚎出來前程諾還是及時悔過，捂住了他的嘴巴

“行行行，小祖宗，我給你錄。”

段星舟臉一抹，眼睫還沾着淚珠，就美滋滋地笑起來。

他等不及了，催促道：“諾諾快點，快點。”

程諾清了清嗓子，手指在玩偶肚子上随便摁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一些哄他的話，裏面卻傳來段星舟輕輕地呼吸聲。

程諾知道自己肯定是摁到了播放錄音，正要重新調整，可手指才剛動就僵在半空中。

玩偶裏，突然傳出兩人的對話聲。

“程凱已經在找親戚借錢了，而且還借了不少。”

“好，繼續盯着。”

“段總，你放心，這樣下去不出一個星期程諾絕對會來……”

聲音到這裏猝然結束。

程諾僵硬地抱着兔子玩偶，腦子裏仿佛劈下一道驚雷，轟然炸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很長，相當于把明天的更新一起發了，所以……明天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