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她說罷, 也不再理會白璇,自顧自往密林深處走去。白璇遲疑片刻, 将匕首藏到了袖間, 便跟了上去。
黑黢黢的樹冠遮天蔽日,外面的一絲光亮也漏不進來。白璇視線裏一片昏暗,走得磕磕絆絆, 只能聽着前面樨娘的腳步聲判斷方向。
這條路不知為何這麽長, 白璇覺得她們已經走了多半個時辰,樨娘卻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她實在忍不住, 想要問一句, 卻在正要開口時,看到了前方樹木枝桠間隐隐綽綽的光亮。
那光是暗紅色的,且格外朦胧,像周遭都籠着濃霧一般, 不過聊勝于無,漸漸照清了腳下的路。
耳畔時而能聽到幾聲山魈的啼鳴,還有戚戚哀哀從林間穿過的風聲。
樨娘那一襲白衣在這裏顯得格外顯眼, 不知怎麽, 白璇從心底陡然生出幾分寒意。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鬼氣森森了。
等到走近了, 白璇才發覺自己方才看到的暗紅色燈光,竟然是挂在狹路兩旁樹枝上的無數大紅燈籠發出的。這些紅燈籠上都被罩了一層黑紗, 林風吹過,黑紗頻頻被風卷起,燈光忽明忽暗。
樨娘從樹枝上随手摘下了一盞燈,便繼續往前走。她的步子明明邁得不大, 卻總是和白璇保持着十步之遙的距離,恰好讓白璇看不清前面的路。
白璇心裏掙紮了一下, 最後也學着樨娘的樣子,從樹枝上摘了燈籠提着照路。
“膽子也太小了。”樨娘忽然嗤笑道。
白璇被她忽然開口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地上燈光的倒影也在閃爍,把她的影子照得十分扭曲。
樨娘又道:“我還以為秦良是怎麽教你的,原來也就教成了這副模樣。”
白璇往前走了幾步,但還是和她保持着六七步遠的距離,問道:“你認識秦良?”
樨娘道:“何止是認識……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不論你那道貌岸然的爹,還是這個百無一用的師父,都是我的手下敗将。”
她說到這裏,便不再開口。白璇正想問她,卻見樨娘忽地轉過身,一道掌風迎面向她劈來。
白璇側身躲過,丢了燈籠拔劍相迎。樨娘身子一沉從地上拾起許多碎石,凝起內力向白璇一齊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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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璇幾下擋開,卻猝不及防被半空丢來的一塊黑紗蒙住了臉,手下動作一慢,便被一塊石子的棱角劃破了手背,立時便有血滲了出來。
被人這樣陰了,白璇心裏憋着一口氣,扯掉臉上黑紗舉劍便用了一招遮天蔽日之法,劍風卷起地上無數枯枝敗葉,飛沙走石紛紛飛向樨娘。
等到劍氣消散,白璇定睛一看,樨娘卻不知何時沒了蹤跡。
她想轉身看看,卻發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動不了了。樨娘從她背後走出,伸手掰開她的嘴,不知給她塞了什麽,又逼着她咽了下去。
白璇掙紮未果,只得恨恨地看着她,也是到了此時,她才終于看清了樨娘的臉。
她半張臉上像秦良一樣戴着面具,另半張臉卻毫無雕飾,沒有想她在夢裏見到的那樣濃妝豔抹,但聊是這樣,也足夠細膩驚豔了。
樨娘把她的劍從手裏拔出來随意丢在了地上,又踢到了旁邊的草叢裏。
“這劍在你手裏還不如一堆破銅爛鐵,你要它何用?那幾招劍法倒是學得像模像樣,不過也就是些皮毛罷了,我看你沒有半點根骨,連個常人都不如,白溫景倒是還肯花心思教你。”
白璇被她點了穴,此刻動不能動,口不能言,被她幾句挑釁惹出一腔無名火,臉色都越發沉了。
樨娘不在意這些,她找來麻繩綁了白璇的雙手,便拉扯着她往山洞裏走。山洞外面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白璇穴道被壓迫,擡不起腳,沒走幾步就被絆倒了,樨娘卻像是渾然未覺,jsg就那樣拽着她繼續往前走。
白璇手上臉上都被刮破了許多處,身上的衣服也被刮破了,被麻繩綁住的手腕磨得生疼,已經滲出了血珠。
山洞裏與洞外截然不同,這裏面燈火通明,走到山洞深處,甚至還擺着桌椅,旁邊平整的山石上鋪着幾層厚厚的皮毛,像是床鋪。
白璇忍着疼痛,聽到不遠處似乎還有潺潺流水聲,這大概就是這瘋婆子的住處了。
樨娘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白璇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帶到哪兒去,心裏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從她走進這座樹林時心跳就沒有一刻平緩下來過。
她以前也想過自己可能在這裏會死,或許死于終日不停的戰火,或許死于任務失敗,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被一個瘋子折磨死。而且她死了,白岚怎麽辦?白璇越想心裏越絕望,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應付眼前這瘋子,可無助和不安還是重重疊疊地包裹着她。
樨娘終于在一扇木門前停了下來,白璇在地上磨蹭了一路,此刻覺得身上簡直沒有一塊皮肉是完好的了。她勉強擡起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在不遠處有一個水潭,碧波蕩漾的水潭兩岸長着許多花木,若不是現在自己身處危境,這倒是個賞心悅目的好地方。
木門被推開,白璇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樨娘一腳踢了進去,不知撞到了什麽架子,上面的東西都接二連三地砸了下來,砸得她頭昏眼花。
“行了,你今天就在這兒待着吧,明天還有你要做的。”樨娘說完話,便猛地把門合上了,白璇聽到了落鎖的聲音,心裏一慌,又發現自己能動了,就站起來過去用力砸門,但是沒想到那麽破舊的木門,竟然這麽結實,連一點響動都砸不出來。
這間石屋窄□□仄,不過幸而石壁上還留着一支殘蠟,螢火之光聊勝于無,白璇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把蠟燭拿下來看了看四周。
原來剛才砸到她的那些東西都是些書,這不大的石屋裏滿滿當當,竟然都是一扇扇的書架。
白璇顧不上多看,她把自己外罩的薄衫脫了下來,扯了些布條把身上比較大的傷口都包紮了起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裏長年累月見不到光,石壁上生滿了苔藓,一抹滿手濕滑,白璇只能過去靠着一扇書架休息。
到現在她還是一片茫然,不知道樨娘要帶她來這裏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鼻端滿是日久天長積攢下來的潮味,白璇将袖管裏藏着的匕首拿了出來,不停地摩挲着。
她如今已找到了樨娘,只是不知白岚現在狀況如何,好在她并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只希望雪柳他們能把她照料好,能等到自己拿了解藥回去。
樨娘用鐵索鎖好了門,聽到裏面白璇似乎沒有什麽動靜,便轉身離開了。
反正白璇再怎麽折騰也跑不了,這山洞就只有一個出口,還有她在那裏守着,就憑白璇是沒辦法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再說她不是還想給她那什麽姐姐要解藥麽,好不容易才找過來,又怎會輕易離開。
樨娘走到銅鏡前,挑了一支花簪描眉。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白璇,說失望确實有些失望,不過能有這個膽量獨自來見她,也還算是不錯。她想起方才收到的秦良的飛鴿傳書,說白璇已經認出了那毒,這倒讓她有了幾分改觀。雖然這丫頭被白溫景教了一些四不像的劍法,可到底有秦良多年栽培,再加上點天分,好好調教一番,為自己所用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不過先前她聽秦良說了,還以為是白溫景的那個義女,畢竟幼年失怙,爹娘的死又和白溫景有關,用她來對付白溫景是順勢而為,卻沒想到秦良竟然是動了白溫景獨女的主意,這招數如此狠辣,借刀殺人,倒像是他的手段。
銅鏡裏的人面容姣好,樨娘看着這張臉,不禁生起幾分懷念,可手心裏的一陣陣刺痛卻讓她畫眉的手都在不停地發抖。樨娘狠狠地把簪子扔了出去,深插在了石壁縫隙中。
當年在南疆與白溫景一戰,原本是想就此毒死白溫景和那些與他親厚的中原門派之主,卻沒想到自己也沒來得及逃脫,被毒氣所傷。十幾年過去,當時中毒的人要麽毒發身亡,要麽承受不了那日複一日的痛苦自己求了了斷,幾番周折,竟然就只剩她和白溫景還活着了,當真是造化弄人。
現在自己已是時日無多,怎麽能讓白溫景就這樣逍遙自在地活着呢?她若是死,也該看着白溫景先死在自己前面,也該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讓他體會一下被自己至親之人害死的痛苦。
原先她還覺得秦良計謀既荒唐又費時,現在想來,實在妙極。也不知道白溫景看到自己當做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兒學了一身毒辣本領時會是什麽表情。他不是覺得風索樓是江湖毒瘤,心心念念想要鏟除它麽,要是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女兒也變成了那樣的人……樨娘越想,心裏越覺得愉悅,她好像這十來年都沒有這麽痛快過,都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的前半生并不是可笑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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