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周以後,喬揚和彭旭恢複了日常交往。對任何一個有可能牽扯挑明的字眼,喬揚提也沒提,和過去每次一樣,他無條件順了彭旭的意。

舍不得快刀斬亂麻,就只能忍受鈍刀子剌肉的悶苦,有得必有失。

挺長一段日子,他不再在消息裏撩撥彭旭。他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背過身多少被彭旭那句“全天下就你好玩,就你長了個逼能操。”傷到了。一回想起這話,他臉就一陣臊得慌。上趕了彭旭那麽久,他頭一遭為自己的“賤”感到害臊,臊到他不好意思再開口犯賤。他好怕他的“賤”在彭旭眼裏就僅僅是賤,與那些漲滿了心坎卻終究沒機會吐露的情意毫無瓜葛。

或許果真如此,不然彭旭怎麽會專挑那麽噎人拆臺的話來傷他呢?他又怎麽會真被傷到:是一種突然被提醒了的“不配感”傷到了他。

喬揚現在一天比一天意識到,在與彭旭的這段關系裏,他從來沒有抓住過什麽。他根本什麽也抓不住,他是鑽了彭旭暫時沒有另一半的空子才獨享了那些泡沫般的親密。他怎麽那麽敢惦記啊?回想越多,他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地縫簡直不夠讓他鑽了。

可他還是好想好想看見彭旭。

賤到底就賤到底吧,他認了。不認怎麽辦?他還能怎麽辦?他又放不下彭旭。反正賤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走到如今這一步,什麽樣性質的來往都好,只要彭旭別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他願意成全彭旭“路對過的自由”,無論他在路的哪一邊,他早已追慣彭旭了。

五一小長假,喬揚在第一天清早就整裝出發了。直到上火車,他都沒有對彭旭提過一個字。并不是想給彭旭驚喜,他只擔心彭旭再找借口躲他。眼下他對彭旭是消遣還是累贅,說實話他無法确定。放假前他和彭旭發消息,借着閑話自己毫無安排,他問起彭旭接下來有何安排。彭旭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帶點懶散地敷衍說:“沒什麽安排,沒計劃。”

喬揚在過去沒少被彭旭揶揄碎嘴,彭旭總說他屁大點事也要跟爹彙報,找補了東又找補西,沒完沒了。那時他多怕和彭旭接不上軌啊,怕彭旭準備不及,一把臭脾氣上來,說爽他的約就爽他的約。

現在他就怕彭旭準備太及。太及的準備,他對付不了。

還是他比彭旭計拙,從身到心他哪哪都玩不過彭旭。他也不想玩過彭旭,他只想彭旭還能繼續玩他。

臨下火車,他給彭旭發了一條消息。沒有回複。出站上了地鐵,他先後又發去兩條,仍不見回音。站到彭旭宿舍樓下,他不得不把電話打過去了。

自從寒假以後,他們沒有再通過話,喬揚偶爾聽見彭旭的聲音,就是透過那僅有的幾條語音信息。很奇怪,彭旭如今也不常開口了,和喬揚一樣慣用起文字。

一個短暫的空頓過後,聽筒裏傳來關機的提示,喬揚心瞬間涼了個透,奔波出的滿身熱汗也冷了。彭旭躲他竟躲到了這份上?一收到他要來的預告直接斷了聯絡?至不至于啊!

喬揚背着書包在原地呆站半晌,不認頭,又聽了幾次關機提示,認頭了。不過他還是到宿管大叔的執勤薄上登了記,上了趟樓。

幸而沒吃閉門羹,宿舍還有一人留守,不過看樣子也正準備出門。喬揚問他彭旭在嗎?他說彭旭早上出去了。去哪了?這他沒說。什麽時候回來你知道嗎?你要有事打他電話呗。喬揚不便再問。走前他靈機一動,要來鐘程的微信號碼,他想彭旭的哥們總該比旁人知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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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料鐘程也毫不知情,喬揚不知該怎麽辦了。鐘程最後提了句:【他是不是找你去了?】

喬揚說:【不可能。】

不可能偏偏就成了可能。半小時後,彭旭在電話裏一口氣嘆了三個“我操”:“你他……你不說你不動地兒麽?!”

“我說我沒有安排……”

“沒安排你亂跑個屁!”

“我哪想到……”喬揚想到什麽也想不到彭旭會去找他。是臨時起意嗎?沒刷到高鐵票,改乘飛機,結果鬧了這麽一出烏龍。

彭旭打電話時人還沒出機場,喬揚怕他心裏一煩,掉頭回去,千求萬求地請他等一等自己,同時馬不停蹄地原路折返。

地鐵上喬揚狂刷訂票系統,運氣不錯,給他刷出兩趟車次。不過時間上都不盡如人意,算算到站鐘點,等他見到彭旭恐怕今天都要過去了。那也無妨,就是夜車他也照上不誤。他的心已經飛回去了,人在哪裏都是無眠。

喬揚:【你怎麽想起找我來了?】車啓,喬揚終于踏下心來問出他一開始就想問的話。

彭旭回複說:【閑得難受。】不知是真言還是反話。

喬揚不追究了:【我真一點兒都沒敢想。】

彭旭:【我要等多久?】

喬揚:【你要無聊就找我說話呀。】

彭旭卻又不說。一路都是喬揚在找話題,彭旭挑挑揀揀地回複幾句。不知怎麽,喬揚心裏一陣一陣地不得勁。彭旭平常一字不回都不曾讓他這麽不得勁。有種感覺,似乎彭旭的情緒在繞着什麽走,彭旭心裏是有主題的。什麽主題呢?喬揚猜不透,實話說也不敢猜透,他更希望是他想多了,彭旭只是等得太久,耐心漸失。

但預感總是有了,不是超好就是超壞——夠不上這兩極,人是不會有那麽強烈的預感的。

喬揚風塵仆仆地趕到酒店,大堂的時鐘顯示零點剛過十分。敲開房門,彭旭頭發半濕着,一身浴後的味道。喬揚站在門口有點犯呆,愣愣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下來,又從腳到頭打量上去。他感覺他不只三個月沒見過彭旭。

“進來啊,沒敲錯屋。”彭旭一開口還是那個熟悉的帶點擡杠的腔調。

喬揚心松下來,有種不那麽合時宜的踏實,好像“總算到地方了”。別管揣摩彭旭的心思耗掉過他多少腦細胞,彭旭放的狠話又讓他多少宿地在床上翻個兒,他還是覺得有彭旭的地方,是他無論如何想擠進去的地方。他把書包擱下,問彭旭:“打算待幾天啊?”

“沒定。”

“我看天氣預報最近天都不錯,沒雨。”他這麽說是想留彭旭多待兩天。

彭旭沒應茬,大喇喇往床角一仰,感覺上帶了點“等”的意味。

喬揚不确定,手朝門口的方向指了指:“我去洗洗?”

彭旭沒表情的臉上出現一個慢閃:他眨了下眼,很緩很重的樣子,代替點頭似的。

喬揚光速鑽進了浴室。然而等他出來,彭旭已經睡了。并不是就着剛才半仰的姿勢淺淺迷糊一陣,是在被子裏,正兒八經的睡覺模樣,衣服也脫掉了。這是等沒等他啊?喬揚糊塗了。

喬揚蹑手蹑腳地掀開被子,發現彭旭一條胳膊橫到了他這邊,比枕頭再低半個枕頭的位置。

原還猶豫要不要把人叫醒,這下喬揚決定不叫了。喬揚把自己的脖子輕輕架到那胳膊上,面向彭旭蜷身而卧。屏息片刻,他又往前湊湊,好讓彭旭更加“摟”他入懷。要命,明明是同一罐沐浴露,怎麽在彭旭身上走過一趟,勁道都不一樣了。喬揚內褲裏的東西撒起歡來。不過他沒支撐多久,到底是起了個大早,來回折騰一天,太疲了。

睡過去時喬揚沒顧上關燈,醒來燈仍亮着,一個身影罩住了他。彭旭不知何時睜了眼,正跨在他身上夢游一樣撸着管。

“張嘴。操。”那根大東西和他的主人一樣放肆,一副“我高興就好”的架勢在喬揚臉上猛敲。

老天,不論喬揚心裏怎麽罵自己賤,他是真喜歡彭旭在床上這麽對他,他的生理反應騙不了人。又是下半身指揮大腦,他馬上就如夢如醉地舔弄起來。

彭旭的需求水漲船高,很快就不滿足于喬揚的唇舌淺侍,他想要更深。他剛撤回身體,翻身下床,喬揚便心領神會,追着他的方向,仰面往床沿一挺。這角度深喉起來尤其帶勁。全根沒入的透爽滋味讓彭旭亢奮難抑,手一下沒了輕重,把喬揚的乳頭掐揉得腫痛難耐。

“唔……嗯……”喬揚揚起一條胳膊摸彭旭的大腿根。

彭旭幾乎騎到他臉上去了:“操,雞巴吃得爽不爽?今兒讓你吃夠了。”

這夜兩個人都瘋得不正常。床上、地上、沙發上、桌椅外加窗臺,所有能發掘的地點,他們換着姿勢輪番體驗了個遍。歇下來時喬揚後面都要合攏不上。大汗如洗,幹脆就免得洗了,迎着天光,他們沉沉睡去。

等真正起床收拾幹淨,已到了晚飯時間。從飯館出來,月亮又挂上了天。喬揚支着兩條軟塌塌的腿,問彭旭想上哪走走。

彭旭一派客随主便的和氣:“聽你的。”

喬揚半點也高興不起來。人心裏要有事,臉是會挂相的,或深或淺。喜怒不形于色得是經歷了多少才換來的一套本事,彭旭修煉得還遠遠不夠。他再對許多事渾無所謂,他仍是個二十歲的大男孩。沒走出象牙塔,沒步上社會,就都是孩子。

喬揚看得出來,彭旭在不流連手機和周圍風景的時候依然走神,心不在焉,這就非常不對勁。他手上沒聊着什麽,但他神情在聊着什麽,這說明話是在他心裏翻着的。什麽話值得他在喬揚面前吞吞吐吐?一定是和喬揚有關的,他不好開場。

顯然預感已經朝着超壞的一邊傾斜了。

喬揚在一個紅綠燈口領彭旭調了頭。也許再沒有機會了。也許現上考場現上香什麽願也許不下來,但就讓他抱一回僥幸吧,哪怕只能留個紀念。

風打得樹梢一陣撲簌簌。喬揚掏出手機,剛一回頭叫彭旭,彭旭就躲。彭旭認為兩個男的當街往一個鏡頭裏鑽,不是一個有病就是倆都有病。

“就拍一張吧,”喬揚說,“從來也沒拍過這種。”

是啊,他們從未拍過正大光明的合照。別說合照,正經照片都沒有一張:喬揚手機裏的彭旭永遠是隐秘的偷拍;彭旭手機裏的喬揚永遠在床上。

喬揚堅持要拍,彭旭拗不過他,也或者料定事已至此,于心不忍,不想拗得太狠。定格的瞬間,兩張臉上竟找不出一絲笑來,都蹙着眉。這表情在彭旭倒不少見,在喬揚可稀罕了。怎麽會擺出這張臉呢?原來他一直在注視鏡頭裏的彭旭,不知不覺一副愁容。完蛋,他也挂相了。

“不行,沒拍好,再來一張。”

“就這樣吧。”

“再來一下又不費事兒。”

“別煩了。”

“就來一……”

“我打算跟她試試了。”

喬揚手一抖,照片裏的彭旭成了個側臉閃避的糊影。風似乎越卷越急了,樹影晃得浪一樣。心沒着沒落。早就明白,該來的總會來,攔也攔不住。喬揚只是沒想到,現實比超壞的預感還要不給他留路。他以為彭旭最多是“甩”了他,彭旭幹脆就沒把他算進可甩的行列。聽聽這話說的,就好像跟哥們随口分享了一句,我要戀愛了。

不過哥們間還會八卦一嘴:“誰啊?”喬揚是一個字也不想問。這個“她”是誰都和他沒有關系。這對他就是一個代稱,一個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的代稱。他傻在那兒,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受得了受不了。反正受不了也得受。

“我說話你聽見了麽?”彭旭問。

“……嗯。”

“那沒什麽事兒我回去了?”

“……嗯。”喬揚想問回哪去?是回酒店還是就回去了?但他問不出口,他連“嗯”都是咬着牙。他怕哭。一哭就等于告白了,彭旭哥們一樣的分享就白分享了。怎麽能讓彭旭白分享呢?人家特意飛過來分享這消息的。這麽久了,彭旭頭一次把他當回事。為了彭旭的當回事,他喬揚也該把自己當回事。當回事就不能哭,哭意味着你自己都可憐自己,自己把自己架上了“被甩”的位置,那還當個屁的回事!

“有空聯系。”彭旭最後說,純粹是句客套,一聽就不作數。

喬揚這次“嗯”也“嗯”不出來了,鼻腔眼眶脹得酸疼。他想再看一眼彭旭,又無法,他這德行一轉眼珠,淚準得掉下來。

餘光裏,彭旭只剩個水汽模糊的背影。喬揚該問誰呢?一切成了這樣。怎麽就成了這樣?淩晨不還好好的?彭旭還摸了他,那麽瘋,真仿佛全天下就他喬揚一人長了個逼能操。

這一哭,喬揚把自己哭明白了。敢情真是他傻了,被欲望沖昏頭腦的人從始至終就只是他,彭旭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往最最好的方向想,昨晚那一場瘋是彭旭給他的真正道別。彭旭為什麽主動來找他?當然是為了“情”斷完,一身輕松地轉身就走;假如換成他找彭旭,彭旭要怎麽把他一身輕松地送走呢?喬揚還是可憐自己了,那顆躲躲藏藏從未真正亮過相的心,就這麽不見天日地碎了。

小太陽再燦爛,終究有陰天下雨的時候。

陳穆找到喬揚時,喬揚已經哭累了。陳穆沒看見他哭得喘不上氣的慘相。但陳穆一收到他的消息就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喬揚發的消息是:【你不說了拍了合照就能在一起?!都是騙鬼的!】

“知道你難受,但咱別在這兒現眼行不行?”陳穆想哄喬揚起來。

喬揚蹲在樹下跟個賴子一樣,也不管路過的人拿什麽眼神看他:“我不回宿舍……我不回宿舍……”

“不回不回,哥帶你上外面住。”

陳穆費了大勁把他拖起來,他還在那兒叨咕。陳穆聽了一會兒,大概懂了,他是說:“我丢了我的一半。”

陳穆說:“你那一半在我身上靠着呢。沒丢。”

喬揚又抽搭上了,一邊抽搭一邊自言自語。他說他從高一就喜歡彭旭了,高一,十六歲,情窦初開。彭旭是他整個青春期的唯一,哪那麽好忘?都長在記憶裏了。非要忘,就等于生拔活剝。那他的青春還剩下什麽?情感一片空白。彭旭可以無所謂,扭臉就走,他心可是空透了。

陳穆默默聽着,點頭說:“明白,明白。”

半道路過一家便利店,陳穆問喬揚想不想醉一場。喬揚愣一下,還沒喝先打了個嗝,最後搖了搖頭。都已經痛了,還有必要止痛嗎?古人都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把愁泡進酒精裏,酒精揮發了,愁不還是愁嗎?就該徹心徹肺地痛一場,不然怎麽能叫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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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應該是全文裏最不輕松的一章,我寫完之後先給朋友看了一眼,結果朋友說:彭旭混蛋。我有點傻眼,我也不想給彭旭做任何評價,我就是想提醒一下怕虐的小可愛,不行就跳過去,直接看下一章結尾~

另外,這章裏不管彭旭說了什麽,就是說說,別當真。

另另外,預告一下,下一章就是尾聲了,是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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