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有備而來

“篤篤篤”,輕叩三下。

何元菱有些緊張,又滿懷期待。

老臣曾經說過,路言驿因為長年名存實亡,朝廷也不再專門委任負責人,由各省通政司兼管,有數個官吏編制,雖說當差全憑良心,倒也不至于所有官吏都沒良心,總還會有留守人員。

“篤篤篤”,再叩三下。

這回終于聽見一點動靜,一陣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着腳步聲,還有小聲的争吵。

“這都幾時了,我說你就別多管閑事了。”

“萬一是上頭來督察?”

“不可能。督察也是走過場,哪會這時辰來。”

“那也得開門看看,萬一真是有急事……”

“得,要真有事,你接。我可不管。”

“吱啞”一聲,門打開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請問……”

年輕人剛說了兩個字,立刻被拽到門後,換了一副稍稍年長些的賊眉鼠眼。

“喲,小姑娘,什麽事啊?”

這聲音,何元菱一下就聽出來了,是剛剛嫌人多管閑事的那位。這人發現門外站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這才立即把那年輕人給拉了回去,自己來賣好了。

“我有冤情。”何元菱一邊說着,一邊将腦袋探進門去,望向那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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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确定,這年輕人才是能辦事的人。

賊眉鼠眼賣了超大一個熱情,卻沒引來何元菱的半點關注,很是失望。朝那年輕人一揮手:“你去。”

何元菱跟着二人走進去,穿過正堂,又拐到了一個破舊的屋子裏。

屋子中央有一張案桌,上面空空蕩蕩,只在角落裏放着三四本案卷,封皮還有些新。案桌後面有一排隔斷,隔斷後是數排木架子,上面堆着很多冊子,用布袋子分別紮着,紮口上垂下竹簽,便于查找。

除了案桌上幹幹淨淨之外,整個屋子,除了破,就是髒。木架子上落滿了灰塵,竹簽們整齊、卻又黯淡,看得出這裏曾經的輝煌和如今的落寞。

賊眉鼠眼那位叫塗興安,年輕人叫卓北,二人都是路言驿的主簿,掌管文書案牍工作。

此刻,塗興安坐在角落一張椅子上,後仰着,望着案桌前的

卓北與何元菱。

要知道整個江南省路言驿,弘晖十四年一共只接了兩起申訴案子,案卷就在案桌上堆着呢。所以塗興安完全不想攬事兒,心裏盤算着怎麽趕緊把何元菱打發走。

“姑娘,你怎麽找到這兒的?”塗興安問。

“問路過來的。”何元菱淡淡地道。

這姑娘很鎮定啊。塗興安盯着她:“我是問,你年輕輕怎麽知道路言驿的?已經沒人會來路言驿申冤了。”

何元菱卻不緊不慢:“自有高人指點。別人不來,我來。我相信這裏。”

卓北眼中頓時放出了光,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

“何姑娘你放心,路言驿正是受理臣民密封中訴之事,你是來對地方了。”

“切!”塗興安不屑,摳着鼻子,一臉不想沾手的模樣。

何元菱遞上狀紙,卓北簡單看了一下,鋪開紙筆,開始做記錄。

“為何苦主周向文自己不來,卻是何姑娘前來申訴?”卓北例行公事地問。

“包樞光每每在半路攔截,周向文已遭受過四五次毒打,完全到不了省城,無奈之下,才由我前來代他申訴。”

何元菱說得清楚,卓北也點點頭,在紙上認真地記錄着。

那邊塗興安開口了:“你是周向文什麽人?”

何元菱道:“算是半個街坊吧。”

塗興安立刻抓住機會,眉頭一皺:“這不行啊。申訴也有申訴的規矩,要麽是苦主親自來,要麽是苦主的家人來,你非親非故的,與規矩不合。”

說着,塗興安還一伸手,指了指牆上貼着的一張紙。

那紙上張貼的是一些申訴流程,大概算是大靖朝的公示方式。只是公示時間太過久遠,那張紙不僅發黃,而且發脆,上面的字跡都已經模糊,一派搖搖欲墜的模樣。

不用問,那張紙上肯定有相關的規矩。

但同樣也不用問,何元菱一定是有備而來。

她挑了挑眉毛,向那張紙斜睨一眼,笑了。

“文宣五年,河東省禮峰縣冤殺屠夫一案,申訴人是禮峰縣衙一名小小的仵作。據說,申訴之初也曾被冠以不合規的帽子,這名小仵作一路從省路言驿申訴到京城通政司下屬路言驿,最後成功為屠夫翻案,河東省上上下下三十餘名官員涉

案革職。文宣帝曾在奏折上批,規矩是助人的、不是害人的,誰拿規矩害人,便是濫用規矩……”

何元菱頓了一頓,望向塗興安:“塗主簿覺得,文宣皇帝說得對不對?”

塗興安頓時愣住。

文宣皇帝便是靖寧宗,文宣五年,離現在也不過二十多年,這麽重大一件案子,塗興安自然聽衙門裏的前輩們說過。

但他沒想到,這個除了美貌驚人、其餘皆不驚人的一個小小民女,竟然知道這一段秘聞。

誰敢說大靖朝的先帝們說得不對?塗興安肯定沒這個膽子。

卓北也是暗暗震驚,不由對何元菱刮目想看。

但塗興安亦是他同門師兄,不能讓人家太難看,于是卓北道:“事從緊急,亦可以破例。既然周向文無法前來,由何姑娘代為申訴遞狀,也行得通。塗師兄,對吧?”

塗興安哼一聲,轉過臉去,恢複了後仰的姿勢,繼續摳他的鼻子。

終于等何元菱這邊說完,卓北也已經紀錄完畢,何元菱問道:“不知申訴之後,幾日內會重啓審理?”

卓北道:“姑娘申訴的案件,所涉之人為陽湖縣典史,需得報由省通政司衙門,獲準後我們會簽重審令,派人前往陽湖縣督查重審。”

聽上去還有點複雜,何元菱略一沉吟,問道:“七日之內能重審麽?”

卓北還未說話,塗興安已跳了出來。

“七日?姑娘你站着說話不腰疼。省通政司衙門那是什麽地方?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那是千頭萬緒皆在一處。你這小小的民間案事,能報通政司衙門已是天大的福分,還好意思提什麽要求,回家候着吧,啥時候傳你和周向文去縣衙,啥時候就是重審了。”

卓北一看,塗師兄這說話也太沖了。正要開口打圓場,何元菱已是柳眉倒豎。

她豁地站起,冷冷地望着塗興安。

“百姓申冤、衙門辦案,此乃應盡之責,塗主簿竟用‘福分’”二字,未免也太高高在上,将職責當施舍了麽?”

塗興安一臉賊眉鼠眼,此時更加不堪。

“我話便說在這兒,你這申訴,就算報上去,七日內我也有法子叫它下不來,你不信就試試,誰硬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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