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縣衙

何姑娘有秘密。

秘密是不應當說出來的。

何姑娘的上頭的确有人,但不是塗興安猜測的某些人。何姑娘“上頭”的人,說出來怕塗興安吓死。

當晚,路言驿非常妥當地安排了何元菱和滿伯,将他們送到專門安頓各路往來公差官役的驿館住宿。

滿伯一個趕車的,向來接送人員,都只住最下等的客棧雜間,甚至有時候車上蜷一宿也就對付過去,哪見過這般陣仗,連連啧嘴,說何元菱這回一定是遇上了青天大老爺。

何元菱不解釋,內心卻暗喜。

什麽青天老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起碼省了六十文住宿錢啊!這回出來告狀,得好幾天不能去說書,賺錢大業一時受到阻滞,每一文錢都要算着用。

六十文,可是巨款了。

安頓好何元菱和滿伯,送他們過來的卓北與他們告辭。何元菱将他送到驿館外,卓北臉上的紅暈還沒有消退。

他被滿伯喊了好多聲“青天大老爺”,羞愧到不行。

“今日多虧了卓主簿盡職盡責,否則我怕是連路言驿的門都進不去。”何元菱誠心誠意行了個禮。

卓北又是臉紅,還不忘替塗興安說話:“何姑娘,塗師兄辦過許多案子,是個能人。也是路言驿如今自身地位尴尬,受理申訴才格外謹慎,還請何姑娘包涵。”

這話倒也頗真誠,何元菱心裏也是信的。

身在官場,辦事多有掣肘,尤其大靖眼下這種局面,只怕絕大部分的衙門都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所以,卓北這樣,身在最為尴尬的衙門,卻還有一顆赤誠辦事的心,尤其難能可貴。

“卓主簿客氣了,我只希望此案能趕緊順利辦完。能給周大哥和張家姐姐一個公道,也能讓我安安心心回鄉,不受那歹人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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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能。只等通政司的緊急狀令一下,我會與何姑娘一同去陽湖縣,斷無人敢傷害姑娘。”

卓北說着,擡頭望了望何元菱,欲言又止。

何元菱看出他其實滿腹疑惑,笑道:“卓主簿還有話吧?”

不得了,卓北實在是個臉紅鬼。前面的紅暈尚未完全退散,被何元菱

一問,又是一陣紅暈覆蓋上來。

“何姑娘對路言驿的陳年舊案如數家珍,卓某自愧不如。鬥膽問一句,何姑娘是真的看過歷年案牍麽?”

這怎麽能告訴你。

何元菱微微一笑,避重就輕:“擇需要的重點了解過,至于途徑……不是我刻意隐瞞,是怕牽連別人。這話,我對塗主簿不能說,但卓主簿您是好人,我對您相告,想必您能諒解。”

卓北連連點頭:“諒解諒解。無論如何,卓某對何姑娘的記性都是佩服得緊。往後……”

一句“往後”,卓北臉上的紅潮已經蔓延到了脖子根,驿館外的燈籠發出昏黃的光,都掩不了他的羞澀。

“……往後,卓某能否向姑娘請教?”

何元菱笑了:“先把包樞光給解決了,我何元菱才有‘往後’啊。”

“哈哈,也是,也是。”卓北拱手,“那卓某不打擾何姑娘休息,明日等我們的好消息。”

“不急不急,後日也可以。”

卓北只當何元菱說的是客氣話,紅着臉告辭而去。何元菱望着他的背影,低聲嘆道:“唉,後日真的也可以……不,最好等到後日再來。”

何元菱說的是肺腑之言。她要留點時間給陽湖縣的周向文。

同一個深夜,在陽湖縣衙裏,縣令束俊才徹夜難眠。他的案頭放着周向文的狀紙,狀告陽湖縣典史包樞光強搶民女。

這不是他第一次接觸這個案子。早上他上任伊始,就對此案有所耳聞,但因為包樞光手中有張茹娘親手所寫的退婚書,所以都到不了升堂審案這一環節,在縣丞手裏就給打了回去。

但這回不同。周向文以周張兩家解除婚約未向縣衙報備為由,認定婚約依然有效、包樞光屬于強娶民女。

思忖良久,束俊才望向師爺顏榮。

顏榮是他上任時從家鄉帶過來的發小,從小一同長大、一同念書。顏榮的書沒他念得好,沒有考取功名,但腦子卻聰明,極會識人,束俊才信得過他,便将他帶在身邊當了師爺。

“顏榮,這個案子,你怎麽看?”束俊才問。

顏榮輕的笑容頗值得玩味:“這個周向文,怕是得了高人指點。”

束俊才挑眉:“何出此言?”

顏榮道:“他屢

告不得,連省城都去不了,可見是鑽了死胡同。這回突然另辟蹊徑,從婚約備案入手,一般的訟師都想不到這個法子。他一個讀書人,又不是訟棍,哪想得到。”

束俊才點頭,嘆道:“周向文之前的強告,的确是飛蛾撲火,所以他屢屢被攔截,我也并未出手幹涉。真要給他撐腰,他得一頭在南牆上撞死。倒不如絕了他的心。但這回……”

顏榮走到燭臺前,拿起剪子,輕輕剪下一截燭花,屋子裏的光亮頓時閃了一下。

“這回,您是要出手了,對吧?”

“不,不急。等我見過周向文再說。”

束俊才沉吟片刻,又道:“狙包樞光,務必一擊即中。若只打個半死,不如不打。”

顏榮眼睛一亮,咬了咬牙:“是該和周向文密談才好。束兄,您想一想,為何這回他托人将狀紙暗中遞交于你,說明他已經察覺到你與典史之間有嫌隙,他在試探你。”

“對,我也有同感。”束俊才深深地望向顏榮。

顏榮又道:“束兄拿到狀紙,并未立即調閱縣衙的婚書備案,說明他的試探,已經成功了一半,我猜對沒?”

束俊才笑道:“猜對了,沒獎勵。”

“哈哈,我才不要你的獎勵。”顏榮也輕松起來,“所以我斷定,這個周向文必定還有後手。這回他是有備而來,他和你一樣,也在謀求一擊即中。”

“對。”束俊才擊掌,“周向文以前可沒這麽聰明,一次一次強告,使的是蠻勁兒,這回卻懂得用巧勁。厲害,有意思。”

顏榮笑道:“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把周向文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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